盛寻随后下了马,见到这些人和地上躺着的贼子也很惊讶。
“凌王殿下。”盛邛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态度随和。
盛寻瞥见云青锦他们的马车早已跑远的一点点影儿,心里突然抽痛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彻底远去了。命运不再朝既定的方向驶去。
“云邛,那日过后你……”他回过神来。
“被故人所救。”盛邛轻描淡写地解释了过去。
他看了看地上的一片血污,“这里烦请凌王殿下处理了。那些人的领头有两人,此次并未出现,一人冒充殿下行事,衣着打扮也与殿下有几分类似。另一人我们在芸州客栈见过……”
盛遇来发觉他的目光猝然看向了自己,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只听他说,“我想小来兄弟应该清楚他的下落。”
“我,我……”盛遇来慌了。
盛邛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您说是吧,陛下。”
盛遇来一惊,他怎么知道他的身份?柳祝被他提点过,不可能告诉他的。
“陛下倒不如先和凌王殿下解释解释。”盛邛看好戏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盛寻阴沉沉的脸上。
“哥,我……”盛遇来心里恨得牙痒痒。这些日子的愧疚和敬仰终究是他错付了。
盛寻直直地盯着盛邛,看似没有把他的挑拨离间听进去。
“那日地牢里,他们和你说了什么?”他眯起眼睛,如一把利剑刺入他的眼眸中。
“不太有印象了,我想想。”盛邛抚唇凝眉道,“约莫是邀请我入伙,许我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之类。”
盛寻见他说得如此漫不经心的模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盛邛轻轻碰了碰剑柄上的玉环,“但他说的话倒也不尽是这般无用的。有些事确实要师出有名。”
盛遇来见情况不对,赶紧拉了拉盛寻的衣袖,小声道,“哥,这些事情我回去会和你解释的。云邛身后那些人是盛元帝留下的,敌众我寡,惹不起。”
“你说什么?盛元帝?”盛寻满脸不信地摇了摇头。
盛遇来低声解释道,“盛元帝留给我父皇的手札里简要提过一些事,父皇仙逝后又把手札传给了我。我根据手札和民间的传闻猜到盛元帝留下的一支秘密军队需要一枚玉环召集。”
至于民间传闻里凭玉环可以统领三军的话应该只是夸大了,盛元帝不会留下这样动摇国之根基的隐患。
“所以你跟着我来雀安县,并非为了好玩,而是想找到这枚玉环?”盛寻不禁退后了半步,面无表情地问道。
“……也不全是。”盛遇来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一样。
他并不想伤害盛寻,但盛寻在他登基前就已经是王爷,手握重权,甚至扪心自问比他更适合那个位子。他学到的那一点点帝王心术迫使他留了个心眼。他隐瞒了玉环的事,在得知有人冒充凌王后,不仅没有告诉盛寻,反而策反了贼子中的一人为己所用。
如今这一切全被盛邛逼着捅破了。
“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拿着这玉环,莫非是想谋逆?”盛寻知道如今的局面并不适合与盛遇来纠结那些事,真正危险的是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的男人。
“假冒凌王殿下之人许我高官厚禄,我没有同意。殿下不但不奖赏反而给我扣上这样一顶帽子,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盛邛咧嘴畅意地笑着。他身后的众人均严阵以待。
“你们仅靠一枚玉环就听他号令吗?”盛遇来严肃着脸,脊骨挺直着,初显帝王的威仪。他全然意识到盛寻那样说的深意。眼前之人若想颠覆皇权,先前那贼子与之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盛邛把玩着袖中属于宋鹚的那枚玉环,心说,一枚或许不足以如此,但两枚可以。
众人如同冷血的兵器,守候在盛邛身后,丝毫没有理睬盛遇来,仿佛眼中并没有这个年轻帝王一般。
盛寻抽出随身的配剑,抬手直指盛邛眉间。
盛遇来看着眼前这一幕,手指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盛寻就这样站在前方,守护着他的弟弟,他的帝王。
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却与他们的父亲之间一样亲如兄弟。他们的父亲幼失怙恃,有幸被盛元帝带走,盛寻的父亲比盛遇来的父亲大上一岁,相同的遭遇让两人心心相惜。
三年以后朝堂上百官再次请愿盛元帝考虑后代传承之事,盛元帝未娶妻,大手一挥把盛遇来当时年仅十岁的父亲立为储君。盛寻之父则被已经是金吾卫统领的宋鹚收养。
先帝聪慧,在盛元帝教诲下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帝王,他在盛元帝36岁时被收养,巧合的是在他登基十余载后的36岁那年也有了唯一的儿子盛遇来。但盛遇来并未展现出相同的天赋。比起朝堂,他似乎更适合江湖。先帝无奈,却也只好悉心教导他。可惜他与盛元帝一样在40多岁时英年早逝。盛遇来被迫年纪轻轻登上帝位。
与盛遇来恰恰相反,盛寻的父亲受宋鹚和后来的即胜大将军教导,传授武艺,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忠君爱国。盛寻却一身反骨,最崇拜的是开创盛世、深谋远虑的盛元帝。他身上有不同于父亲的野心。
这样的错位,终究会让两人分道扬镳。
可今日之事却让盛遇来不确定了。
盛寻心中其实有一杆秤,或许他并不太认同何为忠君,但在野心之上还有兄弟情谊。他不忠君,却可以忠于一人。宋鹚和父亲对他大概并非完全没有影响。
盛寻上前几步,迅速割断盛邛额前的一缕发丝。
盛邛笑意丝毫未变,一手伸出两指牢牢钳住他的剑刃,另一手接住断发面露惋惜。
“殿下这是想直接引诱我背上谋逆的罪名吗?”盛邛不再有其他攻势,行云流水般收回了手后退一步。
身后众人目露凶光。
盛邛脚尖轻点,执剑上马。
“二位成兄,京城再会。”他扬鞭踏马而去,一如来时。
他们未反应过来,一道金轴已经落入盛遇来怀中——那是一道三十年前的圣旨。圣旨上盖着盛元帝的玉玺印章。
圣旨上写着墨迹未干的字,龙飞凤舞,恣意潇洒。那是他们熟悉无比的字迹——出自云邛之手。
“封他做王爷?还想入户部?”盛寻哼了一声,捏着剑柄死死地看着盛邛亲手写的圣旨。
盛遇来也觉得他过于嚣张,不按章程,甚至算得上威胁。但这圣旨上的印章看样子却是真的。
刑云军领队的将士上前一步,行了标准的军礼,“陛下,凌王殿下,这并非主上的请求,只是他的告知。”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盛遇来率先开口。
将士刚毅的脸庞上神色丝毫未变,继续道,“主上说,若是不信,他那还有先帝遗诏。”
对盛邛来说,不过是随手写一下的事情。
盛遇来都有点想收回先前的想法了。盛元帝连空白圣旨都能留下,真有不动摇国基的理智吗?
“他姓云,总不能封他做异姓王吧?”盛寻直接气笑了。
“具体事宜还请二位提前告知主上。”将士忠心不二的面容吐出这般猖狂的话,此时在他们心里显得格外讽刺。
大约是笑够了,盛寻冷静下来。他早就见过盛邛的真面目,他不就是这样猖狂又变态的人吗?
将士不在乎他们的反应,指令一下,众人齐齐跃上快马。
将士扯着缰绳,马儿兴奋地迂回了半圈,“二位还是早日回京,主上还在那里等着你们。”
这话像是提醒,又像是某种警告。
盛寻猛地看向盛遇来。盛遇来也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
他们两人都不在京中,盛遇来留在那里的人能抵挡得了盛邛吗?
所以,他们大概被偷家了。
第116章 采花大盗[完]
盛邛之前从深山老林去了京城后, 小黑鸟勤勤恳恳地飞在前面为他指路。银色小蛇举着脑袋从袖口处探出来,瞪着赤眼认真盯着前方。
五十多年后的京城与上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变化很大。唯一不变的是那座皇宫依旧巍峨耸立。
不过盛邛并不是要去皇宫,而是去了如今已经是一片繁华的偏城区, 原本只是个小村子。那里曾住过大名鼎鼎的即胜大将军,据说大将军的墓地就在附近的山脚下。
盛邛很快找到了狗剩的墓地。墓地规格不小,入目的是四座两米高的威严石狮,跨过石刻的满字牌坊,仿若祭祀台的圆形宽石柱中心嵌有凹槽,似乎本该放着一把绝世宝剑,此时却不见踪影。石柱周围刻满佛经和佛印。
走到最后,是一座三重多檐山的墓碑,柱上雕有飞鱼祥云纹, 柱与柱的各个开间上写满了大将军的赫赫功绩。
盛邛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蛇脑袋,耐心地看过每一个字。狗剩年纪轻轻就进了军中,凭着一身不服输的劲很快做到了百夫长。后来遇到在刑云阁阁主死后被盛元帝收编已经是金吾卫统领的宋鹚。
宋鹚不仅统率守护皇城的金吾卫,还把凭武力说服而来的刑云阁解构重组,优胜者加入秘密训练的刑云军。刑云军后来还不断收编了一些在练武上天赋异禀的孤儿。
但这支秘密军队构建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处理暗处的事,而是为了守一座陵墓。
狗剩与宋鹚重逢的同一年,有几处偏僻州府县域中叛军突起,宋鹚披甲上阵,狗剩跟着他一起——学武、杀敌。
狗剩攒了军功,一步步往上爬。六年后已经做到了指挥使的职位。过去已降的倭寇经过十三年的休养生息, 南下的野心死灰复燃, 伙同其他势力不断侵扰我朝疆土。
狗剩临危受命, 与他有一点点师徒情谊的宋鹚身居要职本不该离开皇城, 却主动请缨和他一起奔赴战场,斩尽仇寇。
风沙浸寒衣, 霜雪落白头。来年,宋鹚暗疾复发,身死战场。
此时局势早已分明,倭寇大半覆灭,狗剩乘胜追击,把落败的敌人击溃千里,直捣黄龙。倭寇从此彻底消亡,边疆恢复往日的安宁。
收拾战场时,狗剩在累累白骨中找到了宋鹚的尸骨,背着他回了京,但无人知道他究竟把他的师父埋葬在了哪里。谁也没见过这位二十岁不到就在江湖上声名远扬的第一杀手,隐没多年后又以杀名重出江湖,最后归于朝堂的金吾卫统领的坟墓。
狗剩一战成名,名声响彻天下,被封以骠骑大将军的称号。后参与编纂盛元史。在知天命那年,宝刀未老,却因剿匪救人,意外死在了偏僻的雀安县。还是当时的先帝连夜派人到深山里找回了他的尸身,免于落入野兽之口。死后追封他为即胜大将军。
盛邛注视良久,他想,那些山匪惯会躲藏,少数逃脱,没过几年又重新凝成一股势力。正是当时把他和云青锦绑架的那伙匪徒。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小蛇发出嘶嘶的警告声,在盛邛没注意的时候,已经和落在他手臂上的黑鸟打了起来。
盛邛一手按住一个,无奈地叹了口气,穿过狗剩的墓往山上走去。
找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终于找到了一座规格更大更森严的陵墓。看似无人把守,实则暗处有无数双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
小蛇立刻化作一团恐怖的龙气,朝他们游去。有它吸引注意,盛邛顺利跨进了他自己的坟。当年的一座孤坟如今已经成了一座广阔而庄严的陵墓。
陵墓结构十分复杂,帝王规格的墓葬品比比皆是。盛邛知道,盛元帝的墓就在这里。
他躲掉重重机关,找到陵墓中央的墓室,那里孤零零地摆着一座赤色棺椁。
黑鸟安静地蹲在他的肩上,沉默的眼睛里却透露出一种独占的喜悦。
盛邛把手覆盖在棺木之上,棺盖很沉,他用上内力轻轻一推将其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
“容平——”盛邛轻喊了一声。
银色小蛇立刻沿着墓道快速钻了进来,朝他吐出信子。盛邛一伸手,它就缠上了他的手臂。
黑鸟猛地飞起,落在棺木内。感知到细微的重量,棺木内缓缓打开仅容一人过的通道。此处机关十分精妙,如果有人进来摸索的力道稍微重一点,棺木里就会射出无数毒箭。
盛邛扬了扬眉,踏了进去。穿过镶满宝石翡翠的过道,烛光从外面透进来。他走了进去,四周白玉石柱上托着大颗大颗的夜明珠,中间是一座看上去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十分质朴的坟。但这里才是真正的主墓。
盛邛坐了下来,抚过碑上两人刻下的名字,垂眸思绪万分。
一蛇一鸟突然闹出动静,坟旁一小片地的土比周围稍微新一些,它们把土刨了开来。
盛邛抬眼一看,里面埋了一坛尘封的春溪桃花酒,用上游干净的溪水和四月初开的桃花酿制而成。
“怎么,我还得泼酒祭自己?”盛邛看着它们的暗示,觉得好笑。
他打开酒,清冽的桃花香扑鼻。他无所顾忌地笑了一声,举起酒灌了一大口。溢出的酒液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落在色泽奇怪的土里,土呈灰白。
盛邛瞥了一眼,没有刻意探究。酒坛的洞中还藏着一个特别的漆木盒子,盒子上有一道复杂的锁。
一蛇一鸟围在盒子前,发出簌簌的动静声,盒子啪的一声打开了。
里面是一枚玉环。还有一堆空白的圣旨,均盖好了章。
盛邛看了它们一眼,眼含笑意。
宋鹚曾在宫墙外看到盛邛掐诀使法,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在他死后多年,一日梦中宋鹚突然回忆起了此事。
一个不可言说的念头从心中冒了出来。
他找到容平,两人在陵墓中埋下了这个盒子。孤寂无望的人生仿佛突然炸开了一丝火星,纵使痴人说梦,也要怀着渺茫的希冀。
梵文中提到生死和轮回,提到功德和业障。他们从不信佛,却涌出无用的念头日日祈祷着终有一日能重见故人。
此去经年,虽物是人非,所幸,他们等到了。
“走吧。”盛邛带着两个小家伙离开了这里。
陵墓外的刑云军虽不明白他是怎么进去的,但一见到他手里的玉环,便知道盛元帝和统领要等的人出现了。
……
盛遇来联系到刀疤后,顺利知道了华服男子他们的下落。层层包围下,这群贼子插翅也难飞。
假凌王被抓时还是不明白他到底败在了哪里。直到他见到了身穿官服的盛邛。他意识到自己被戏耍得团团转。可败者为寇,他的故事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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