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於菟捕捉到了关键词,女子说这里是依岱城,那现在是否是现实的猜测逼近了八成。
“他现在伤得这么严重,暂时还是先不要动他,等过段时间再说,你可以留下来照顾他,我虽为大夫,但毕竟男女有别。”贺於菟还没想出他要怎么找借口先到外面侦查再转移茹承闫,朱威武就主动说道。
“好。”贺於菟看了眼天色,应当是清晨时分,他昏过去多久了?
“威武啊,你在吗?”这时前院传来一道呼唤。
朱威武听到后快步往前院走去,边应道:“张婶,我在。”
随后贺於菟只听见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话语。
“张婶怎么这么早?”
“哎呀,这不是上赶着把最新鲜的拿给你嘛......”
他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坐在了床边。
他凝视着茹承闫紧闭的双目,他在想,在分不清的真实与虚假当中,或许茹承闫就是最后能证明他还清醒的证据。
他要守护他,不惜一切代价。
等到房门发出吱呀一声被推开,朱威武的声音响起:“有些药材没有了,我开张方子,你去抓药吧。”
贺於菟有些沙哑地说道:“几钱?”
他能感受到朱威武的视线在上下打量他:“五十文。”五十文是诊金。
贺於菟捏了捏手掌心,说:“好。”
朱威武说:“来前院帮我磨墨。”
贺於菟又应道:“好。”
朱威武在干净的问诊桌上铺开一张纸,用笔杆点了点莲花状的砚台。
贺於菟站在一旁动手研墨,囫囵了两圈忽然发现这个砚台有些眼熟,这不是爹书房里那台砚吗?
虽然贺二狗从没用过,但是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爹特地在他面前谈起这方砚台。
他记得爹爹说,这方砚台有些年头,是家里传下来的。虽然从曾曾祖父开始家里就没出过一个读书人,但这个破旧的莲花砚台一直保存完好。
但是现在他手里的这方砚台像是新的,台面上还没有多少划痕。
“喏,拿着。”朱威武拈起药方的一个角,吹了吹好让墨水干得快一些。
贺於菟默不作声地接过,扔下五十文转身出门去了。
闯进大门外的车水马龙里,贺於菟按了按胸口处放着的钱袋,那是茹承闫的。
一出门贺於菟就感觉出不对劲,他选择往南走,打算看一看这里距离南城门有多远。
映入眼帘的街道和记忆中的有着极大的不符,靠近城头的第一家应当是茶铺,现在却是陈记面馆,店门口的样式有些老旧。
大街两旁的店铺几乎都与他见过的不一样,但高处的城墙轮廓和旗帜的位置几乎没什么变化。
贺於菟立刻就意识到一点,他们仍然身处那个诡异的迷雾幻境里!
他忍受着内心巨大的恐慌,随意找了家药材铺,扔给掌柜的一张药方,速度奇快付了铜钱转身就走。
按照记忆,他开始往回走,然后站在他出来的医馆门前愣住,因为医馆和记忆里的挂马掌铺重合了。
医馆的牌匾端正挂在门口上方,但是很明显能看出来,上面的字都已蒙尘,边角甚至还有一些白色蛛网,写着“威武医馆”四个字。他的恐惧加重,内心产生了极大的退缩之意,一时间有些踌躇。
可是不进去又能去哪儿呢?
贺於菟转而又想到,他没办法逃走,又或者说,逃避最好的途径就是待在熟悉的人身边,而在这场虚无的幻境里,茹承闫对他来说是唯一真实存在的人。
思及此,他不再犹豫,大步走进了医馆里。
......
贺於菟提着药包径直穿过空无一人的前院,一头闯进茹承闫的房间。
他看见朱威武伏身捏住了茹承闫的脖颈,然后一路往下顺着肩胛骨按到了胸膛。
贺於菟心脏猛地狂跳,在朱威武抬手掐住茹承闫脖子的时候就扔下了药包,毫不犹豫挥起拳头。
坐在床边的朱威武反应很快,手掌在床榻上一拍,借力翻转身体,恰巧擦着贺於菟的拳头避开了这一击。
随后她负手站在另一边,嘴角下压,显然她此刻因遭到偷袭而十分不愉快。
“你什么意思?”朱威武声音有些沉。
“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呢,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对他下手?”贺於菟守在床前,将茹承闫的身形完全挡在身后。
朱威武有些摸不着头脑,意识到这半大的少年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开口解释道:“我是大夫,不会杀人,我是在摸他是否有其他内伤。”
贺於菟听后,心里的戒备少了半分,但身体仍然是全身紧绷。
朱威武捡起贺於菟扔在地上的药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说道:“快去煎药吧,早喝早好。”她又打量了贺於菟一眼,“药渣留着,能翻煮两次,别浪费药材,这药挺猛。”
她跨过门槛后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嘱咐道:“中后段还有个药引子,等会儿我送过来。”
等到朱威武的身影消失在贺於菟的视线里,他才敢放松下来,后知后觉地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
第10章 迷雾之城10
“张叔,今日感觉怎么样?”朱威武的声音远远地从大门拐角处就响起。
一道男声语气带了欣喜:“威武来了啊,今天还是老样子。张叔就想啊,什么时候才能下地哟。”
朱威武走进窄小的木门,木门后只有一根竹竿搭成的晾衣架,她小心绕开湿哒哒的衣物,熟门熟路往屋里走。
“张叔,等我找到那枚药引,您就可以恢复如初,甚至健步如飞!”朱威武笑眯眯地对着卧床已久的张叔说。
“真是多谢你啊威武大夫,你就是在世活菩萨,那药材钱我老婆子今年年底就给医馆还上。”张婶在一旁帮腔。
“张婶你这样说就客气了,我都说了不收您诊费和药材费,街坊来街坊去的,举手之劳而已,老人家身体最重要。”朱威武一连推却。
张婶作揖,朱威武个子小但力气奇大,一双小手扶着张婶硬是让她无法行礼。
张婶的丈夫张叔,今年已六十有三,前年下田收麦子的时候,在田埂上被山上冲下来的野猪给撞飞了,摔进田里之后右腿断了疼痛难忍,根本没办法再站起来。张婶家里也因此少了一个能干活的人,多了个药罐子,家里的生计都要无法维持了。
依岱城又算是边陲小城,城里黄绿大夫没一个会接骨,这可差点让张婶哭瞎了双眼。
年轻时张婶嫁给张叔后,一直无所出,张家族亲本想让张叔以七出之罪将张婶休弃,但张叔一直坚定地要和张婶俩人度过余生,他说就算没有子嗣也没有关系,就想和她两个人白头到老,合于一坟。
临到年老的时候,张叔的身体愈发多毛病,在田里被野猪撞倒后,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家中还没有余钱去请大夫。在这样艰难的状况下,张婶也没扔下这烂摊子,反倒是给城中的大夫都下跪求医,奈何因为诊费和药费均要赊账,没人愿意救。
直到张婶这天失神落魄经过了朱威武的医馆门前。
那天朱威武正架着把摇摇晃晃的梯子在门前擦拭牌匾,张婶看着这人差点从梯子上掉下来,忙上前给梯子一把扶住了。
等朱威武把牌匾都擦干净了,张婶才揉揉酸疼的胳膊准备回家照顾那个老头子,却被朱威武从梯子上一跃而下的动作吓住了。
这可把张婶吓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还以为她要摔下来了,跟她家老头子似的,要是断了腿这姑娘下半辈子不知道要怎么活。
张婶伸长了双臂想接着,朱威武稳稳落地,没碰到张婶的手。
朱威武内心也抽动了一下,她完全没注意到梯子下还站着个大活人,一般威武医馆这破旧的地方狗都不屑来转两圈——知道没肉。
“姑娘!你可得当心着!别像我家老头子摔断了腿,这城里都没有大夫肯医治,估计以后也就这么瘫在床上了。”
“婆婆您可吓死我了。我没事,我会些功夫,摔不着我。”朱威武微笑着说道,“婆婆您说您家老爷子摔断了腿城里没有大夫肯救治?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到这个张婶又是没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絮絮叨叨就跟朱威武讲述了过去几个月来的苦命遭遇。
朱威武耐心听完之后,本想掏出帕子给张婶拭泪,摸了两手才想起自已没有那女儿家用的帕子,便只能安慰地拍了拍张婶的后背。
后来才知道,张婶也才不过知天命的年纪,硬是熬白了头发。
朱威武自打有记忆开始,便跟着师父走南闯北悬壶济世,师父是一个游医,看病救人时无论病情有多严重也从来不避着她。
师父不仅教她医术,也教她武艺,最初以为师父是想让她强身健体,后来是觉得师父早就有把她一个人丢下的打算,所以尽早让她有独立生存保护自已的能力。
再后来她承得师父一半真传之后,师父果真把她扔在小城中,独自云游去了,三年五载都没见师父回来过一次,所以朱威武没有什么亲近的人。
“张婶我恰好略微会些医术,要是您信得过我,我去给张叔瞧瞧。”
张婶听到后,并没有露出丝毫欣喜的表情,反倒是十分局促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解释说现在没办法支付诊金,只能以后慢慢还,家里也穷的快要揭不开锅,没什么值钱东西可以当了。
“那正好,我师父的医馆也没什么人来看病,药材放着也是放着,不用白不用,救人要紧。”朱威武说。
张婶一听要给朱威武跪下,朱威武钳住她双臂了,让她跪不下去。
张婶十分着急,拉着朱威武的手就要往家里带。
朱威武立在原地没有动弹,说道:“张婶婆您别急,待我先将这梯子收回去,再拿上我的药箱,不急于这一时。”
张婶只得点点头,绞着双手站在门口看着将梯子搬进铺子里的朱威武,生怕一个眨眼就把人看丢了。
朱威武也没耽搁,放了梯子进柴房又拿上药箱,临走时将大门仔细关上。她抬头望了眼擦得一尘不染的牌匾,上面四个字十分清楚。
威武医馆。
这一点儿也不像医馆的名字,朱威武想,她叹了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师父的身影。
一段时间过去,张叔张婶俩人成了朱威武除了师父以外最亲近的人,她好像从他们身上产生了家的感觉。
后来,等到张叔好点儿,没整日哀叫了,张婶终于是腾出了点时间到街上去卖菜,朱威武也时常帮忙干些轻活做饭烧水什么的,她不想让张婶一个人扛着家里生计回家还要忙这些琐事。
去年的年朱威武是在张叔家里过的,这也是她第一次带着师父的画像出门吃团圆饭。
两口子高兴得很,待朱威武如亲生闺女一般。
“威武啊,今儿个也晚了,就别回去另起灶火了,留下来吃饭吧,你张叔可念叨你好多回了。”张婶手脚利索地坐在门口择菜,频频抬头看朱威武。
“好啊。”朱威武没有推拒。
......
“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贺於菟擦了擦额头豆大的汗珠。
日头已经来到了正午,院子里很晒,他害怕离茹承闫太远,直接将药炉搬到茹承闫房间门口守着。
他按照朱威武的吩咐下了四碗清水下了药材,中火焖煮,不一会儿小院子里药香四溢。
直到午后,药炉里的水都煮干了,朱威武还没回来。贺於菟再次往里加了两碗水。
朱威武想起贺於菟还在等她的药引时,她才出张婶的门。“坏了。”朱威武一拍脑袋,背着药箱快步往医馆赶。
午后的街道行人很少,大多都躲在家里纳凉,现在还没到农忙的时候,城里的人也不会选择最晒的时候出门。
朱威武站在医馆的大门外,每次她回到医馆,都得在大门前习惯性地顿一顿,仔细看门上有没有新增的凹痕。
这是她跟着师父十几年来发现的小习惯——不论开什么门,师父总会在门上留下一个推动的手印,或深或浅。
师父不曾说,她也缄口其三不曾问。
一如往常,不曾有变化。朱威武放下心中杂念,进了医馆,在药柜上抓起一把三七和茜草去找贺於菟了。
靠近后院,焦糊味混着药香扑面而来,朱威武猛地攥紧了手里的药引。
只见后院中贺於菟蹲在药炉前,那大火噼里啪啦将炉子烧得炔黑,里头咕噜咕噜的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炼丹。
朱威武冲上前,一个箭步就把药炉抄起来放到地上,尔后急忙搓着两边耳垂,斥责道:“你在干什么!”
“我没煎过药,你不是说煎两次吗......”贺於菟反应过来自已好像做错了,嘟囔道。
“浪费药材。”朱威武挤不出好脸色,“走开,我来。”
贺於菟乖乖让开,盯着朱威武重新在厨房拿了一个干净的药炉,往里加上药材和清水,将炉子的火控制在小火状态。
贺於菟想,还好药材买了双份。
朱威武盯着火炉,打算今晚再次进山取一味药材,这味药材特殊,必须要夜里采摘。
因为张叔的腿疾虽有好转,但之前拖着恶化的那几个月里,张叔还并发了一些其他症状,这须得对症下药慢慢解决。有了那株药材,那么一切都不成问题,朱威武盯着眼前的火焰出神。
她慢悠悠地扇着葵扇,想到,张叔的病不能再拖了。
第11章 迷雾之城11
一碗苦药灌下去,茹承闫醒了。
贺於菟欣喜若狂,但茹承闫自已知道,他醒并不是因为那一碗药。
他身体里无处不在的尖锐疼痛消去了大半,脑门后的伤口也不怎么疼了。
朱威武立在一边,若有所思。茹承闫一睁眼就先注意到了她,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在想什么?
朱威武有些好奇,床上这个人,和贺大截然不同,她发现茹二很内敛。
“贺大,我今夜要进山,厨房有吃的,你们自便。”朱威武丧失了耐心,她没空陪他们玩你猜我猜的游戏。
茹承闫意识到贺於菟不信任这位姑娘,他开口了:“多谢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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