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北摸了摸朱威武的脑袋,眼神有些失焦:“我不在乎你曾经犯的错,但是我在意我徒弟,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贺修良眼神深邃,浅青色的瞳仁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轻声说道:“下不为例。”
祖北早在医馆外时,就闻到了医馆里散发的独特恶臭——银月铜骨草的气味。
“乌乌,快进来,外面冷。”祖北越过杵在他面前的贺修良,迈进了温暖的厨房。
朱威武哽咽着应声,满心的怀疑抵不过迸发的思念,师父于她而言是世间唯一的亲人。在没有约定的告别后,终于又再次见面,终于又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
朱威武太高兴了,实在无法调动其他情绪来占用她的心神,她选择暂时封存心中的惊疑。
这回换做祖北系上围裙,宛如谪仙一般的人竟然一手拿起了锅铲一手拿起了锅盖。贺於菟看着有些神情皲裂,眼前一幕他实在无法想象。
贺修良斜倚在门框上,对此嗤之以鼻,难得出言挖苦:“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白衣谪仙也有沾染人间烟火的时候。”
“我师父做饭可好吃了,你尝尝就知道了。”朱威武神气活现,临风玉立的祖北仍然挂着那招牌的微笑。
贺修良盯着祖北,企图能从他精心佯装的脸上看出一点恶意来,可惜并没有。祖北神色一直是和蔼的,恍若寒冬里沁人心脾的温暖春风。
皑皑白雪中,烟雾缭绕里,五个人鼻尖呼出的炙热将威武医馆变得有温度了。
第18章 迷雾之城18
“乌乌啊,你在福来山摘了多少银月铜骨草?”祖北摘下围裙,端着豁口瓷盘,将锅里冬笋炒肉盛出来。
师父怎么知道她上山寻银月铜骨了?
“八株。”朱威武不得不多想,刚才在厨房门口贺修良和祖北的寥寥几句对话之中蕴含的信息量十分庞大。
“噢。”祖北略有所思,“走,咱们先吃饭。”
云雪深厚,正午也不见烈阳的影子。庭院里的雪已经堆了厚厚一层,没过众人的鞋子。
依岱城虽属曜庆南端,但仍属大陆北地,一到冬日雨雪交加是常有的事。只是这两年好像有些不同,自从了了山脉发生地动之后,冬日比往年早到了,风雪也较往日更加密集。
祖北嫌冷,让贺修良和两个少年把柴房的简陋木桌和几张缺角少腿的长板凳搬到跨院去,起码暖一些。
跨院位于前院和后院之间。
五人围着木桌坐下了,桌子上放着热气腾腾的六个菜,酒是肯定少不了的。
朱威武筷子一甩,打在贺於菟伸出来准备夹肉的手背上,教训道:“长者为尊,师父先吃。”
贺於菟悻悻地放下筷子,眼巴巴地看着祖北。
祖北扯了扯白袍的高领,竟然带着一点放荡不羁的笑,动手先舀了一勺:“吃吧,少年人胃口大,等这么久怕是饿极了。”
贺於菟嘿嘿一笑,立马将刚刚差点到手的肥肉重新夹了起来直接一口塞进嘴里。
可是贺修良的下一句话把他噎的够呛,憋得满脸通红:“是吗?金仙天鹤什么时候也吃凡食了。”
祖北笑道:“我又不是沈寿那家伙,我可爱吃这些带着烟火气的食物了,让人感觉很真实。”
贺修良说不出话了。
“师父,城中最近怪事频发,我心里不安,不过师父回来了我就什么也不怕了。”朱威武说道。
“哦?是什么样的怪事?说来听听。”祖北放下手中的碗筷,拿起手边的酒杯。
“妖气变得浓重,我发现有许多妖兽都出现在城镇里,这十分不寻常。”朱威武边吃边说,“邓家的大门许久未开,百姓跪在门口求情都无法让邓家人出面。对了,还有最奇怪的一点,这几周南城外有个疯子一直在虐杀妖兽。”
祖北的脸色黑沉,他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朱威武回答:“好像......好像一切都是从一年前那一天开始的。”
“本来我是为了医治...张叔的断腿。记得师父之前同我说过,类妖草能重塑筋骨激发血脉,我这才想着或许死马能当活马医。后来,我们发现病人竟然是昽越张家的左右护法,他们服下了熬煮过后的类妖草,身躯异化成妖兽了。”
祖北放下酒杯,兀自说道:“张家的护法为什么会是人妖混血之人?张家到底想干什么?”
他猛然醒过神来,看着朱威武问道:“城外虐杀妖兽的那疯子,他手里是不是拿着一柄红色的长伞?上面有一只诡异的赤金眼瞳?”
“是的。”朱威武有些惊讶,看来师父的确知道内情。
她又听到祖北微怒的语气:“银月铜骨药性极强,是妖族的圣草。只要人族体内有一点妖族血脉,服下含有药草特性的血液后,将极大激发体内妖兽血脉,身躯会明显异化,短时间内就会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也太大胆了,我只不过酒后之言随口一说,你就敢信?”
朱威武察觉到祖北极少地严肃起来,师父嘴角虽然还是微笑着,但眼里的笑意消失殆尽,朱威武乖乖挺直了腰背。
“医者当也有在医术上试错的胆量,若是一直只遵医书不思进取,那和城中那些循规蹈矩的老古板有什么区别?这还是师父教我的。”朱威武十分委屈。
“那也不是你枉顾人命的理由!”祖北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将朱威武吓得浑身一抖,她从未见过如此生气的师父。
“师父......弟子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朱威武皱着小脸掉眼泪。
“好了,你别吓她了。张家护法妖化是好事,这或许就是击垮张家的第一步,我们也有了可以追寻的线索。”贺修良弯曲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祖北叹了口气,几年不见,小徒弟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再不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撒泼打滚的毛头小子,也有自已的判断和处世了。他熟练地摸了摸朱威武的脑袋以示安慰。
熟悉的触感,隐忍了好一会儿的思念如洪水汹涌,一股脑全都冲上朱威武的鼻腔和泪腺,化成不争气的眼泪和鼻涕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流了满脸。
“笨蛋,可别被这家伙吓住啊。”贺修良摸出一张纱绢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祖北脸黑如锅底,攥紧自已墨青的袖子。
......
“我知道你对我徒弟藏了什么心思,但我收她为徒是真心的。”游廊下祖北和贺修良并肩而立。
“你不满我利用她。”贺修良闻此言轻轻笑了起来,“你同我,又有何区别?在这种世道里,真心最不值钱。”
祖北沉默了。
院中雪停。
“你知道张家左右护法为何会出现在依岱城?”贺修良问道。
“张家体系庞大,上有家主神子,下设左右护法八大长老,还有十二血种。难道张家已经疯到要对邓家下手了?”祖北神色阴鸷,他将心中最坏的猜测宣之于口。
“倒也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他们不是冲着邓家来的,是冲着朱威武。”贺修良面色平静,“朱威武是他们看中的十二血种之一。”
贺修良此言如同一石惊起千层浪,祖北骤然转身目光如炬,双目紧紧盯着贺修良:“朱威武身上到底有什么让张家如此看重?”
贺修良说道:“不是让张家看中,而是让‘枫叶映山红’看中。”
祖北双目充血,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必不会让它得逞。”
贺修良没有理会祖北控制不住外放的情绪,问他:“沈寿又做起了缩头乌龟吗?还是在巫山和豹妖你侬我侬?”
祖北冷哼一声说道:“他是不敢下山,就是个懦夫,还能指望他做什么。”
“邓家闭门不出,四年前县令万方上任,城中开始有巡妖侍卫出现,每个城门口都增添了锁妖刺,所幸我是被你徒弟从南城门的地道里运进来的。”贺修良的话题十分跳跃,“最近城中妖兽确实变多了,他们无法经过锁妖刺,所以城中必然有人接应,应该不少于两条地道的存在。”
“锁妖刺?张家的锁妖刺竟然能布置在这里......邓家决不能无人,天下绝对不能变成张家的天下。”祖北迅速冷静下来,一下子就抓住了贺修良想表达的重点。
依岱城是邓家的根,两大世家素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所属势力不允许踏入对方的祖宅所在城池。
“邓家出事了,我离开了几年,很多事情都已经脱离掌控。”祖北断言道,低头拍了拍墨青色的衣袖,他又恢复了往日温蔼,“我会让他们做好准备的。”
对话告一段落,贺修良突然开口:“你们两个小崽子偷听够了吧。”
茹承闫从游廊的拐角处走出来,坦然走到贺修良两人面前,身后跟着一脸心虚的贺於菟。
“我们不是有意......”贺於菟刚想开口解释,茹承闫直接就朝他们点了点自已腰间的龙脊鞭。
祖北眼角微微弯了弯,重新带了点笑意:“小子,你是邓家的人。”
茹承闫并未否认,他自知此时并不是问问题的好时候。
没有得到回答的祖北视线落在茹承闫身后的影子上,他思考了一会儿,扭头问贺修良:“是他们?”
贺修良点点头。
祖北轻笑一声,往前院走去,自言自语却又刚好被在场的三人都听见地说:“唉,一切终将到来。”
茹承闫意识到他们可能知道的事情比他要多很多。
“走吧。”贺修良对茹承闫两人说道。
“去哪儿?”贺於菟问。
“去邓府。”茹承闫替贺修良回答道,他收起了手中的龙脊鞭,迈开大步跟了上去。
......
邓府位于城北临师大街,只要站在城北高于三层的亭台楼阁上向下观望,保准都能一眼看得到临师街。
相传临师街是因为在一次内战中,反叛军屠城,城中无论男女老少皆持武临阵拼死抵抗,他们组成的军队将叛军堵在临师街前,用人命堆出来的战壕让叛军再无法前进半分。
为纪念此战惨胜,把最后一道战线称为临师街。
四人踏雪而来。
祖北没走大门,绕到邓府后院一墙之隔的巷子中,说道:“我先进入打探情况,你们在此等候,若能进入,我便发出哨声,若有危险,你们先走不必管我。”
贺修良落得清闲,抱臂倚在墙上,闭目养神。
还没待贺於菟看清楚动作,祖北脚尖轻点就飞身落入一墙之隔的庭院。
祖北刚进去没多久,贺修良倏然睁开双眼,瞳孔瞬间聚焦,扭头盯着临师街街尾。
“不好,快走!”他低声快速地吐了两个字,来不及思考,一手一个小兔崽子的后衣领,脚尖点地飞速往相反方向跑,地上的积雪飞溅起来。
说“跑”那是低估了,贺於菟感觉他好像在飞。
张家神子张天落进城了。
贺修良在城中躲躲藏藏,几经周转,发现仍然无法甩掉身后紧追的张天落。
城中追逐无法长时间持续,他手里还带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体力肯定会比张天落更早一步耗尽。
必须出城,只有进山才能更好的隐藏踪迹甩掉张家神子。
贺修良决定往春光茶楼奔去。
拐过街角,贺修良一瞬间就看到春光茶楼门口几个显眼的红色身影在晃动,长老们在此地看守,他们知道城中有密道。
贺修良的惊愕并未影响他迅疾如雷的动作,他再次跑进巷子里躲避长老们的视线。
地道被长老们看守,那就只有冒险闯一闯城门口的锁妖刺了。
贺修良顾不得那么多,左右提着少年们往敞开的城门口冲去。
贺於菟被越来越近的锁妖刺吓得哇哇乱叫,而茹承闫则在另一边提气轻身,争取让贺修良跑得更快。
城门守将反应很快,立即全力发动锁妖刺,贺修良一声低吼,身上筋肉倏然膨胀,衣物被瞬间撑开,化作原型全力冲出。
此时身后紧追而来的枫叶映山红刚好刺出,却只碰到一点尾巴上的长毛。
锁妖刺已经尽数拦腰刺出,可惜还是没能留下狼妖。贺修良化成一道青蓝色的流光消失在茂密的雪林中。
进了山就是狼妖的天下,他仗着地形熟悉,很快就甩开了枫叶映山红的追杀,贺修良这才力竭地将背上俩小崽子放下,重新化为人形靠坐在一棵松树下。
贺於菟扶着树干在一边干呕。
贺修良惨笑着从嘴里吐出一口血,脑袋无力地靠在树上,说道:“不知祖北那小子怎么样了,邓府里面十有八九设有埋伏。”
茹承闫上前给贺修良披上自已的外衣,蹲在他面前,嘶啦一声把自已半截裤腿给撕了,说:“先止血吧。”
贺修良觉得有些好笑,好奇心被勾起,他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也不害怕?”
茹承闫将贺修良大腿上的半截锁妖刺拔了出来,一瞬间大腿上的鲜血喷的老高,松树上的沉枝落雪都染上了血色。
锁妖刺深入妖兽体内,其中空暗藏张家的慢性剧毒“红月”就会释放,所以必须尽快拔除。茹承闫一把按住喷血处,从衣襟里掏出一株压扁的银月铜骨草,塞进贺修良手里。
贺修良也来不及问,直接用妖力将银月铜骨草化成一颗墨绿色的水珠,然后仰头一口吞下。眨眼间,伤口处的血液凝结,肌肤在肉眼可见地重塑,几息之后原本的大洞处就长成了一块新皮。
贺修良侧头呕出一口污血,他盯着这口污血,里面游走的鬼鎏金已接近稀薄,被吐出来不久就消失殆尽了。
“我们为什么要跑?”贺於菟双目爬满血丝,他干呕到脸上一片绯红,双目充血。
贺修良没好气道:“小子,你可别说你是我贺家的。”
茹承闫回答:“张家神子进城,一路追杀我们。”
话音刚落,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传来。
茹承闫立即转身,微微弓着腰,手里握着龙脊鞭全神贯注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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