昽元德率先踏上石梯逐步往下走,甬道深处有几不可察的微风迎面吹来:“朕的密室,我带你来看看。”
陆隐忧紧随其后踏进甬道,他的眼神暗了暗:“陛下竟如此信任我吗?”
昽元德在前面带路,他的声音在狭长的甬道中传出去很远:“早在三十三年前,朕就该带你来了。”
陆隐忧的声音幽幽地从他身后传来:“陛下,那只不过是一场平等的交易罢了,何必记这么久呢?我都快不记得了。”
昽元德没再说话,他在这张龙椅上日理万机,但总会时不时想起三十三年前那场交易,但他更愿意称之为救赎,他一点儿都没有不情愿。
如果没有陆隐忧,昽越成千上万的百姓都会无家可归。
很快,尽头的黑暗被明亮驱散了。
这里是一间五脏俱全的房间,有供人休息的贵妃榻,也有文房四宝摆放的书桌,除却四周摆满了许多奇特的物品之外,与寻常人家的御书房无异。
书桌旁放置了一个尺余长的大箱子,陆隐忧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用软银制作的。
软银是非常稀有昂贵的生命金属,顾名思义较为容易存放生命体。他也并未见过几回,也只有昽元德这样的人皇能打造出如此巨大的软银箱子。
昽元德走到箱子前,俯身挑开了上面并不复杂的铜扣,然后直起身同陆隐忧说:“这盖子有些沉,隐忧你来打开吧。”
陆隐忧只好将手中扇子合拢,别在腰间,上前掀开沉重的盖子。
只见箱子中铺设着一些软垫,中央放着一个暗紫色的琉璃瓶。
陆隐忧问:“这是何物?”
昽元德示意他拿起箱子中的琉璃瓶,素来威严的眉目显出和蔼和释然来:“这是朕一直在为你搜寻的宝贝,朕本想等归天之后,锦澜继位再给你的。如今,时候也该到了。”。
陆隐忧双手提起琉璃瓶放在眼前观察。
昽元德:“你打开看看。”
陆隐忧拨开琉璃瓶上的盖子。
“这是?!”陆隐忧有些吃惊,“紫金小婴?”
只见一个巴掌大,长蛟幼崽模样的东西卧在瓶底散发出淡紫色的光芒。
昽元德笑着说:“这是在十五年前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我听说这是你们妖族的圣宝,所以我想着寻一个合适的机会给你。”
陆隐忧将盖子合上了,他说道:“陛下所求,隐忧可以做到,不必将如此重要之物拱手相让。”
昽元德哈哈一笑,第一次以君王的身份拍了拍陆隐忧的肩膀,说:“你们的类妖草朕留着无用,无论你能否出手相助,这本就是给你的,你就收下吧,不必客气。身外之物在百姓面前不值一提。”
陆隐忧放下手中琉璃瓶,也是第一次真诚地弯腰行礼:“陛下真是通透大义之人,早已凌驾于万千生灵之上,陆某自愧不如,多谢陛下的慷慨相赠。”
昽元德:“是朕要替天下百姓多谢你。隐忧,朕就在这里等你凯旋。”
陆隐忧正色道:“是,陛下。隐忧即日启程。”
昽元德张了张嘴,眼神不自觉地朝高耸的架子上掠过,终究只是说出一句:“朕的‘山后雪’给你了。”
......
陆隐忧的家乡在双尾沟,昽越一个穷山僻壤的山村,多年以前属于朗日国领土。
这个山村里民风淳朴百姓劳作,鲜少有外姓人到访,更别说在此定居。
而这里的村民,其实是山里的妖族所化。
陆隐忧就是其中一只,他是山上的野狐,这里人烟稀少灵力充沛,他非常顺利地修成人形。
山村的平静突有一日被打破了——朗日的军队跨过了高山,踏平了他们的田野,烧毁了他们的房屋。
他们奋起反抗,将这支人数不多的军队尽数斩杀。很快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从前,恢复了平静。
但朗日朝廷无故丧失了一支军队,而他们则将罪名安在了昽越的头上。师出有名,于是,两国边境交界处开战了。
村里的妖族们很快就收到消息,聚在一起开会。
他们觉得,这是人族的事情,与他们何干,不应该踏足村外付出无故的牺牲。
但陆隐忧觉得,两国大战必定生灵涂炭,此事因他们而起,他们不该置身事外熟视无睹。
最终,陆隐忧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独自一人走出了双尾沟,踏进了血与火纷飞的战场中。
可是确实如村里人所料,他一个妖族加入到战场上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反而差点被发现身份引火烧身。
然后被昽越军俘虏了。
陆隐忧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待了很久,里面暗无天日,他记不清到底在里面待了多久,只记得时不时就有人来盘问他,又或者有新的俘虏被塞进来。
直到有一天,地牢门口传来高声呼喊,城破了!
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盯着持着刀剑走向他们的狱卒。狱卒说,城破了,无法带走他们,只能放他们自由,愿以后不要在战场上相见。
陆隐忧当机立断,冲到狱卒跟前,隔着囚牢同他们说愿向昽越效忠,与他们一同退守。
囚牢中的其他俘虏见状,纷纷效仿,哭诉道他们已经成了俘虏,落到自已人手上也是无法活命的。
时间紧迫,狱卒没有犹豫太久,自作主张打开了囚笼的铁锁,让俘虏们跟着他一起走。
等到陆隐忧头昏眼花地踩上最后一级阶梯,灿烂的阳光让他一时间无法睁眼。喊杀声在不远处响起,他迈着虚浮的脚步跟随着昽越的将土有序地往城外撤离。
待到他出了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座边城里的百姓早就全部安全撤出,里面除了昽越驻守的军队外空无一人。
陆隐忧头一次有了国别的概念。
他从残忍的战场上脱离,无时无刻不想找到他们妖族犯下错误的弥补之法,他痛恨自已的善良也痛恨自已的束手无策。
他的力量太小了,无法阻止这场战争的发生。
抵达退守第二座城的翌日,他听闻昽越太子披挂亲临至此,与战土们同仇共忾,以增土气。
陆隐忧在列队整齐杀伐肃穆的军队后,与站在城头上的那身明亮青甲遥遥对视。
他看清了年轻太子的眼神,战意盎然毫不退缩。
第137章 番外3 陆隐忧
陆隐忧费尽心思终于在军帐中见到了这位年轻的太子。
陆隐忧双膝跪在地上,但双眼直勾勾看向前方的人:“太...太子殿下,我......末将有事禀报。”
周围的将土们纷纷大笑起来,高座上的太子也笑得胸甲一颤一颤的。
只见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将军笑他说:“你这照猫画虎真是像极了。”
另一个苍髯如戟的将军说:“只有我们军中将土才能在太子殿下面前自称将军,你算什么人?难不成,曜庆的禽兽们都是尊卑不分莽夫无别?”
陆隐忧愣在了原地,他抖着双手无法辩驳。他从森林里走出来,对人族的了解远只有城镇里平凡的热闹嘈杂,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就在他的尴尬失措就要达到顶峰时,太子年轻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众人的嘲笑声:“好了。”
那金尊玉贵的人又朝他招招手,“过来,你有何事要禀报?”
陆隐忧站了起来,周围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因为那颤颤巍巍的样子实在是......不像个男人。
陆隐忧这会没有理会这群粗汉子,径直走了几步,凑到太子跟前,同他说:“我要说的事,只得说给殿下听。”
太子听后一喝,“退下。”
众将土顿时收起了嬉皮笑脸,抱拳行礼退下。有一将军不放心,走了两步又提醒道:“殿下。”
太子明白,虽陆隐忧这人看着瘦瘦弱弱的,但难保不是敌方奸细,万一暴起伤人,恐会威胁到他的性命。
太子镇定地往外挥了挥手:“无碍,下去吧。”
待到帐中的寂静再次浮现,陆隐忧彻底直起了腰,他发现太子眼中仍然盛着笑意。
他在打赌,一会儿太子殿下就笑不出来了,想想就很期待:“殿下,我是一只狐妖。”
他期待的大惊失色并没有出现,太子殿下反而身体前倾靠近了他:“孤知道啊,所以呢?”
陆隐忧一时惊诧,也顾不上言语得失:“你知道?”
只见太子殿下掀开了甲胄的下摆,拍了拍腰间悬挂着的一枚苍翠欲滴的龙形玉佩,示意他:“若是孤周身五丈之内有妖,这玉佩就会变色。”
陆隐忧从未听说过人族有这等神奇的物什,他猛地后退两步跌坐在地,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心惊胆战起来。
“你会杀了我吗?”陆隐忧声音发颤。
太子从容逼近,将那枚玉佩又藏进了甲胄中,朝陆隐忧伸出了一只手:“只要你不杀我,我也不会杀你。”
陆隐忧心定了定:“那你想做什么?”
太子殿下如沐春风般笑了起来:“哈哈,应该是孤问你想要做什么。”
陆隐忧这才想起他冒险打进昽越军营的目的,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冲太子说道:“殿下,这场战争不应该打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们......”
太子好奇:“你们?”
陆隐忧娓娓道来:“我们住在双尾沟,殿下可能从未听说过。”
太子打断他:“孤知道,那里住着朴实的百姓,孤特意下令军中将土们不得惊扰那里的百姓,不得将战火引至无辜之处。”
陆隐忧微微张嘴,他的内心大受震撼,他们费尽心思将自已摘出去,却没想到别人早就在保护他们免受世俗侵扰,明明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陆隐忧问:“那支消失的军队,是我们杀的。”
他害怕地看向太子的神色,提防着他发怒拔刀,但事实与之相反,太子并未恼怒,仅仅只是皱着眉说:“事出必有因,他们做了什么?”
陆隐忧:“那一日,穿着黄甲的人闯进了双尾沟,他们烧杀抢掠,将我们圈养的肉粮抢走,无法带走的全都杀了。他们烧毁我们的房子,虐杀我们的孩子,他们无恶不作,所以我们奋起反抗,化为原形将他们都杀了。”
太子如释重负:“你们做得对,家园怎能容忍别人践踏呢?你叫什么名字?”
陆隐忧迷茫地直视太子双眼:“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小狐狸。”
“不如孤给你个名字,如何?”太子开怀大笑,真不知该拿这小家伙如何是好。于是太子踱步在帐内走了一圈,同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的少年说:“姓陆,名隐忧,你觉得如何?”
陆隐忧点点头,他忽然感受到一点儿没来由的温暖,好像这些真正的人确实是不一样的。
太子同他介绍:“隐忧隐忧,你从名不经传的地方来,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便好。至于陆嘛,呵呵。”
陆隐忧问:“陆怎么了?”
太子突然意识到,这只小狐狸会不会不识字。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走上前伸出掌心:“手。”
陆隐忧犹豫再三,还是把自已右手放进了那只宽厚的掌心里。
太子一笔一划地将“陆”字写在他手心,说道:“这里是我昽越北境之界,常年镇守着两位将军,一位姓俞,另一位姓陆。他们啊,世世代代都是我昽越大国最坚不可摧的界碑,远远地钉在那处,就没人敢侵犯我们的国土。”
太子叹了口气,放下陆隐忧的手,看向他狭长的狐狸眼:“可惜陆家为了救孤,断了香火,孤心里一直对不住他们。”
陆隐忧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问:“那你叫什么?”
太子堪堪把“放肆”两字压在舌尖,将方才那点涌上心头的惭愧压了下去,笑道:“孤国姓昽,名元德。哈哈,小狐狸,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以后在人前记得要叫太子殿下。”
昽元德又说:“说了这么久,你还没告诉孤,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隐忧这才猛地一醒神,说:“我想阻止这场战争,这本来就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昽元德摆摆手:“不,这不是你们的错。这场战争迟早都是要打起来的,你们只是不小心成了点燃导火索的最后一点火星。但是孤希望,此战能够一劳永逸啊——”
太子殿下望向帐外的夕阳,长叹一声,陆隐忧隐约间看见太子殿下的身上有金龙环绕,等他眨眨眼再看去时,又什么也没看到了。
这时,帐前来了一个人,是一位穿着青甲的年轻将军,他朝太子殿下抱拳行礼,沉声道:“太子殿下,末将有要事禀报。”
昽元德转身走向帐内的高座:“进来吧,隐忧,来见见这位俞将军。”
陆隐忧和走到他面前的男人互相打量对方:“你就是那个北境界碑俞将军?”
俞将军捧腹一笑:“哈哈,殿下是这么说我的吗?”
“看子毅笑的如此轻松,想必是喜报?”昽元德大马金刀坐在高椅上,冲俞子毅挑了挑眉。
俞子毅先是问了一句:“殿下,这位公子可要回避?”
昽元德:“不必。”
俞子毅说:“朗日狗贼吉田已入江阴城,西线清州、敖昌,东线东义、定阳都已列兵完毕,就等瓮中捉鳖。”
昽元德:“好,等吉田的副将高桥进城后,四城将军出兵围困江阴,擒贼先擒王,这些蛮子向来自大。今夜除四城守军外,你俞家军两千骑兵越过辽河,直捣黄龙,五万重甲自当为你们坐镇。”
俞子毅抱拳:“是!末将领命。”
临退下时,昽元德叫住了俞子毅:“子毅,孤要同你介绍一下隐忧。他是双尾沟的狐妖,孤赐姓名陆隐忧,和陆老将军同姓。蛮子那个开战的由头,就是死在了双尾沟。”
俞子毅并未吃惊,落落大方地转身同陆隐忧打招呼:“原来是陆公子,末将粗人一个,要是说了什么浑话,你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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