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於菟张开五指与他十指相扣。
茹承闫喃喃道:“你说,他们到底爱不爱我,有没有......爱过我。还是说,我的诞生纯粹就是作为一颗棋子,天下之大,竟然容不下我这缕单薄的魂魄?”
贺於菟轻轻笑起来,用另一只手将茹承闫被秋风吹乱的银色长发拢到他耳后:“说起这个,我和你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将满心真情交付的爹娘和妹妹,到最后才发现全是神女的手笔,爹娘是身绕仙气的雄伟天狼,妹妹则是上古神兽天禄的载体。而我呢,则从母胎开始就被种下情蛊,沦为‘忠诚’的信徒。阿闫,我能同你感同身受的。但这些都没有关系,在我这里你不是孤单一人,因为我会永远同你站在一起。”
茹承闫像是想起什么,从贺於菟肩上抬起脑袋:“曾经我想,你带着浅薄的好意捧不住我易碎的心,也护不住我脆弱的魂。贺於菟,你对我到底是因为‘忠诚’,还是别的......是因为情蛊‘忠诚’吗?”
贺於菟闻言,捂着自已胸口处,开口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你还记得我说过,在挂马掌铺时我不是第一次见你。”
“嗯。”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天狼鱼台被我爹挖出来的那年,也是茹县令出事那年。”
贺於菟认真地观察着茹承闫的神色,他打算茹承闫只要皱一下眉,或者是脸上出现抗拒的神情,他就及时止住话头,不再继续撕开陈旧的伤疤。
茹承闫神色如常,并未有任何不耐和烦躁。
“那一年的花朝节,格外的隆重,那一日没有宵禁,还是茹县令下令的。爹娘和我上街去看烟火秀,还给我买了一个灯笼船,吊着红色的穗子泛着橘红色的光,特别好看。”
“然后我就在人山人海中,看见了你。你那时跟在便服出行的茹县令身边,双手一背有些少年老成,明明只是比我大一岁。我那时想,这就是茹县令那个大无畏的儿子吗?怎么长得那么白净,比我手里的灯笼船好看多了。”贺於菟笑了起来,“我以为所有清官都长得跟话本里的黑脸包青天一样呢。”
茹承闫没忍住,也笑出了声:“怎么会?”
贺於菟粗犷的剑眉挑了挑,嘴角还是不自觉地挂着笑意:“我知道我的名声不好听,别人提起我,不是流连青楼的花花公子就是好吃懒做的废柴一个。但我在松香阁,从来都没有碰过姑娘,只是在那吃饭,戈柔姑娘也和我也是逢场作戏。”
茹承闫有些不解:“去松香阁吃饭?那里饭菜很香?”
贺於菟凝视着那双银瞳,憋了好久的几句话终于冲破了牙关:“那里饭菜不及我娘一半,只是因为有个板正的小白脸日日清晨经过松香阁前去菜巷买菜,我是为了多看他几眼。”
茹承闫怔怔地望着贺於菟真诚的眼神,企图在里面找寻出一点玩笑的意味来,可惜并没有。
“你......”
贺於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戈柔姑娘是个清白的姑娘,我给银两,她当我的幌子,这很公平。她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不知道怎么将我从街上拖回挂马掌铺的,当时还下着大雨。阿闫,先前我想如若她求别的什么都好,这份恩情我得还。但现在,除了我自已,其他的我都可以满足她。因为......我是你的。”
茹承闫颤抖着揩去眼角笑出的泪花,他没好气地给了贺於菟一拳,捶在他手臂上:“你怎么确定是她救的你?”
贺於菟抬头看向微微摇曳的树叶,仔细回想:“那天我被拖着,隐约间看到了那人的腰间挂着一个荷包,上面好像绣着一只......一只狐狸?”
他猛地转头,瞪着眼睛张大了嘴:“是你?!”
茹承闫撇了撇嘴,嘴里咕哝道:“现在才想起来,哼。”
贺於菟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激动,他从地上弹起来,顺带一把将茹承闫也拉了起来:“你怎么一直都不说?害我天人交战了这么久!阿闫,你真是......”
茹承闫嘴角噙着笑:“就想看看你这洋相能出到什么时候。”
贺於菟高兴地将茹承闫一把抱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紧箍在他腰间的手臂没有放开,身高九尺的贺於菟微微低头看着茹承闫:“那我这洋相好看吗?”
茹承闫双耳里充斥的是两人声如擂鼓的心跳,深邃的眉眼和深沉的爱意倒影在他的瞳孔里:“......好看。”
贺於菟继续说道:“阿闫,无论有没有‘情蛊’,我永远都会忠诚于你,心悦于你,别无他人。”
茹承闫嗡动嘴唇:“我知道,其实我也不在乎,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而已。”
枯黄的落叶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吹落,在这青草香间的安静之地下了一场叶雨,在地上铺就了一条通向天际夕阳的长路来。
【正文完】
第135章 番外1 九曲招摇
“阿闫,今天外面的云很多,层层叠叠的,烈阳一点儿照不进来。今早我在院中练剑的时候,站桩了半个时辰才出了一身汗。”
贺於菟掀开茹承闫身上的薄被褥,卷到一旁,弯下腰将手帕浸湿,拧了拧,放到茹承闫苍白的额角上。
“九月了阿闫,你的生辰是不是就要到了。我们相识也快一年了。阿闫,你第一次见我时,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床上躺尸的人一如既往地紧闭双眼,不予回应。
“其实,挂马掌铺那次我不是第一次见你了。你知道从前我爹就总是说,县里来了个‘刺头’,总是和县令对着干。我那时就想,这崩坏的世道如同被蚀空了的参天大树,内里不知藏了多少蛇虫鼠蚁,就像在悬崖边刹不住的板车,怎么还有人甘愿做那蚍蜉和螳螂呢?”
贺於菟伸手扣住茹承闫的脑袋给他轻轻提了起来,他用手帕摩挲了两下手中瘦骨嶙峋的脖颈。
他的指缝间滑过几缕银发。
“啧,有些脏了。我记得你最喜净,走起来腰后的长发像条瀑布,很好看。”贺於菟盯着散落的银丝有些出神,“不,游仙河的瀑布也没有你的好看。”
贺於菟眉心忽然皱起,颇为疑惑地自问自答:“我好像去过游仙河,是吗?我没去过吧。”
“可是我怎么记得游仙河上,楚水多好烟,万丈平地起......”
贺於菟收回无边发散的思绪,将手中的手帕精准地扔进了地上的铜盆里,溅起一些水花盛开在地板上。
他端起铜盆往外走,不一会儿就换了个木桶重新放到床前。细碎的白烟飘浮着,有些令人迷离。
贺於菟伏身抱住床上那把还剩点肉的骨头,将他横躺过来,将银丝搁置在自已大腿上,手里还拿着一把不知从哪个角落顺来的牛角梳,慢条斯理地将三千银丝捋顺。
银发的末端垂进木桶里,温热的白烟顺着贺於菟有些薄茧的手攀上,他的专心致志让他错过了银眉抽动的瞬间。
当啷一声,一个精致的圆筒木匣子掉落到地上,滚出去一段距离。
贺於菟愣住了,手心沉沉地压在木桶边缘,有些闷痛,这木匣子实在眼熟得很。
“这是......师父的东西。”
他按下心头汹涌的悸动,低头捧起一抔水抚在银丝上。他斜眼发现了歪着摆放的枕头,原来是从那里滚下来的。
贺於菟继续在茹承闫耳边碎碎念:“你说我一个随便认下的徒弟,我在师父心上的分量自然是不如你的,师父的好都在你身上了。”
他扯过搭在床头的手巾,将枕在他大腿上的脑袋摆正了些,慢条斯理地擦着湿漉漉的长发。
“阿闫,你说忠诚是什么?忠诚是可以被设计的吗?沈寿那家伙,总是将‘忠诚’二字衔在嘴里,张口闭口让人厌烦。你们所有人都说天狼族最是忠诚,就像我们和这俩字画了什么押签了什么契似的,真令人讨厌。”
贺於菟捡起地上孤零零罚站的木匣,翻手三两下就转开了,露出里面饱满的芯。九曲招摇散发着微光,贺於菟拈在手上,用珠子蹭了蹭茹承闫紧紧抿着的嘴唇,那牙关咬的死死的,一点儿都无法撬开。
贺於菟莫名其妙地低头窃笑一声:“阿闫,张张嘴。吞下这颗妖丹就好了,一切都好了。每次给你喂水都要花好大的功夫,这回能不能别咬那么紧?”
他明知这人昏死状态,却总像在同他对话一般,贺於菟轻叹了口气,无奈地喊道:“阿闫......”
贺於菟低头将指尖的硕大的九曲招摇含进口中,腾出手来擒住了茹承闫的下颌骨,微微用力使其张开。他轻轻靠近贴了上去,茹承闫的牙关被迫微张,贺於菟舌尖用力一推,将九曲招摇塞进了茹承闫口中。
下一刻,他还未来得及退出,就被困在了牙关之间,茹承闫好像有了意识,牙齿咬住了他的舌头。
贺於菟此刻胸腔中心跳如雷鸣,以前喂水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他含糊不清地说:“阿闫?阿闫快松开我。”
罪魁祸首非但没有放开他,反而更加得寸进尺起来。
贺於菟一瞬间就感觉到舌尖被碰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那两扇银色睫毛,开始轻微抖动起来。
他下意识身体往后仰,忘记了自已的舌头还没收回,顿时扯出一抹腥甜味道来。
束缚松开了,贺於菟沾之即离,没想到茹承闫竟然反客为主紧随其后。
“唔......”
贺於菟尝到了甜味,索取的欲望不多时就反超了犹豫不决的担忧,他们痴缠着不肯分开。
惊觉到胸前触感的贺於菟放任了那双手掌的力道,将他缓缓按在了床榻上。他的后脑埋进了蜷缩在最里面的被褥里,嘴唇上的温软忽地离开,这阵凉让他心里落空了。
那双银瞳的主人此刻正跨坐在他腰间,嘴角有淡淡的血迹,那把久违的嗓音终于真切地响了起来:“你很吵知不知道?”
贺於菟一愣,单薄的阴影就向他压来,那抹温软变成了炙热,烫得他唇上差点接不住。这回轮到贺於菟闭上了双眼,眼角的笑意将皱纹都显露出来,他报复性地在那软唇上咬了一口,而后就感觉到胸口一凉,他的衣襟被扯开了。
贺於菟终于抽空喘笑了一声,嘴里甜甜地喊了一声阿闫,然后双臂从布料的禁锢里解放出来,搂住了那条抽长的细腰。
贺於菟灼热的呼吸贴着茹承闫冰凉的耳廓,将温柔的声音送了进去:“阿闫,我可以吗?”
茹承闫支起上半身,用食指按住了贺於菟鲜红欲滴的嘴唇,别在耳后的银发错落有致地垂落在他身上。茹承闫高高仰起头,露出修长纤细的脖子,直起身来,房间里灼热的气息开始围绕在两人周围。
......
虚掩的门窗将外面大白的天光都拒之门外,贺於菟看了眼缝隙里流浪的光。
他的指缝里把玩着银丝。
“别摸了,我没力气了。”茹承闫随着他的目光一同追随着那抹流浪的光。
贺於菟拿起刚才擦过银发的手巾,擦了擦茹承闫身上的薄汗,“出去走走吧。”
他随意扔下手中的长巾,替他整理好衣衫,毫不费力气地将人抱了起来,脚尖轻轻一顶,迈出了门槛。
外头有些风,贺於菟怕怀中人着凉,出门时给他披了一件坎肩。
“阿闫,你看,已经凉秋了,这里种的槐树长得很滑稽。”贺於菟将人带到高处的亭子里,想将人放在长凳上坐得舒服些,没想到茹承闫赖在他怀里不肯离开。
“这样舒服。”茹承闫将脑袋靠在茹承闫肩头,“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真的太长了。”
贺於菟问:“什么梦?”
茹承闫点了点他心脏处:“梦到一个婆婆妈妈的大男人,絮絮叨叨地一直在讲话,讲了好久,讲到我都烦了,忍不住醒过来。”
贺於菟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九月凉风竟吹红了男人的脸,茹承闫郑重地与他对视,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原谅你了。”
这几个字说得太重,贺於菟马上就察觉到茹承闫另有所指。
于是他不自觉地问出了口:“我该被你原谅吗?”
当年松涎楼顾二的事情,虽然已过了那天两人冲动恼怒的时候,但总有一根刺似的哽在两人心底。
一个以为不原谅,一个以为他仍错。
“是我错怪你了,他的死亡只不过是他给自已精心设计的退场故事,与你无关。”茹承闫泛着光的银瞳比那满地槐花还要清亮,叫贺於菟内心狂跳。
“阿闫......”贺於菟竟然迎着凉风突兀地坠落一滴泪,落在茹承闫唇上,诉说着他的满心歉意。
茹承闫抬手勾住了贺於菟的脖子,将这滴咸咸的泪水还给了他,下定了决心:“我们去临潼。”
第136章 番外2 陆隐忧
“隐忧啊,你能看到,朕还有多少个春秋吗?”昽元德站在御书房的书架旁,伸手去够放在架子上两层的金虎摆件。
他好像比从前要矮了,身为皇帝总不能在别人面前踮脚去拿吧,昽元德顿时有些尴尬。
身量较高的陆隐忧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君臣之别,他上前两步越过昽元德,轻松替他将金虎摆件拿了下来:“陛下,您可不如从前那般身手敏捷了。”
昽元德将金虎揣在怀里,冲陆隐忧和蔼地笑了笑,抬脚走向他那张偌大的书桌。
昽元德:“朕老了,也只有你这样敢说朕了。”
他将桌上那方蘸着朱砂的砚台移开,露出底下一个不规则的凹槽,随后将沉重的纯金摆件放置其上。
只听咔嚓一声,摆件底座与凹槽严丝合缝地扣上了,昽元德双手按住虎头处用力往下按。
宫殿里寂静一片,陆隐忧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有什么变化,便问:“陛下,这是何意?”
昽元德松开金虎,走向御书房后室:“自然是开启密室了。”
陆隐忧跟随昽元德的脚步,走进供皇帝劳累时休息的后室。只见原本摆放龙床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洞口。洞口处设有石梯,入口平整宽敞,石壁两侧燃着明亮的油灯。
陆隐忧:“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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