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牺牲者遗体都护不住的将领,还有什么可言?
顾无觅发觉自己大致能够还原出蓝星人的想法,可显然这一预想在亚特兰蒂斯并不能奏效。在这个几乎无条件崇拜血脉的种族中,并不存在将领无能便失去一说。
为避免引起恐慌,蓝星人偷走人鱼遗体的事只有少数人知晓。但顾无觅看过原文却清楚,人鱼被切断与海洋的联系后无法长时间存活,再加上蓝星的研究所暂时设立在高空的飞船上,那是人鱼的身体完全承受不住的环境,血脉纯度低的甚至活不过十分钟。
而阿芙洛发现牺牲者遗体失窃后,立即将处理方式改为了火葬,是以后来蓝星人能够获得的样本几乎没有——到最后阿芙洛被活着捕捞上飞船时,整个研究所都欣喜若狂。
既然如此,她们又为何要将好不容易收集到的样本切断鱼尾后扔下海呢?激怒阿芙洛并非一个好的选择,这个行为也不想事一个自诩文明的种族能够做出的事。
顾无觅想到一个人——露西,那位最初偶然被传送至亚特兰蒂斯,被人鱼救下后却反将亚特兰蒂斯的可攻占性上达蓝星高层的研究员。
然而无论她现在如何猜测,想必都比不过一次正面交锋——当然并非肢体上的,而是在某些……提前知晓部分剧情的阳谋方面。
顾无觅实在游不动,二人真正花在路上的时间比预计的要多上一段,约莫是两天有余。到营地时已经近傍晚,正是用餐的时间,后勤的蓝尾和绿尾们拖着巨大的网兜挨个沿着军帐分鱼虾,间或夹杂着几只红尾从中闪过,却并不显眼。
“你往北边一直过去便是殿下的营帐,”信使指了个方向,她还有其他事要做,“殿下住的地方是一处洞穴,应当很好找。”
顾无觅颔首与她道别,一路到了阿芙洛的营账外,等着门口的守卫通传。
有人提醒她道:“殿下大抵不会在主帐中见你,长官不如去旁边的洞穴外候着?”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她们这些守卫在殿下不在的时间,都不被允许进入主帐。
顾无觅道:“多谢,不过我还是就在这……”
“顾长官,”有人鱼从主帐中游出,“殿下请您进去。”
顾无觅于是在周围是尾吃惊的眼神下进了洞穴,交战地的住所并不如皇宫中一样明亮,被运到这里的夜明珠不多,洞穴中更显昏暗,微弱的光芒在穴壁上映出自己的影子。
竟是畅通无阻。阿芙洛半倚在石柱边看文件,察觉到动静抬头看向顾无觅。此时她并不处在与顾无觅高许多的位置,她们几乎齐平——却又有微妙的差异。
顾无觅先行礼:“殿下。”
阿芙洛喜怒不辨地“嗯”了一声,文件被她放在桌上,随着水流微微浮动了下,正如她的尾鳍。
“来得这样晚?”
“路上难行,”顾无觅没忍住补充了后半句,“我从没行过这样远的路……”
阿芙洛好像很轻地笑了一声。顾无觅没听清,此时显然并不适合提起先前的事,所有,地牢中并算不上好的时光,那个……不合时宜却又误打误撞符合了她的任务进度的吻。
阿芙洛淡淡地道:“西海岸第五小队的队长受了重伤,你应当知晓。”
顾无觅当然知晓,她就是因为这事儿才被首领强行抓到前线来,她当真是半点军事理论也无,当年大学考这门时纯靠开卷爆手速,阿芙洛最好是别指望她能在西海岸发挥什么重要作用。
阿芙洛却说:“我需要你……做我的副官。”
顾无觅茫然抬头。
阿芙洛又拿起了那一卷文件,尖爪在卷轴上留下不甚明显的划痕,好像彰显她此时的心理活动似的。
她接着道:“之前的副官我讲放她去阶梯西海岸的职务,你的血脉特殊,并不适合亲自上阵。”
顾无觅还没从身份骤然转变中回过神来,阿芙洛金色的眼睛看着她,其中只有真诚,她却错过了。
“先前出了情报失窃的事,”她说,“我的副官拥有我不在场时出入主帐的权力,换了别人我不放心。”
这并非真正的理由。顾无觅很清楚,阿芙洛绝非直视需要一位值得信任的下属。让人死心塌地的方式有很多种,卑劣的诸如以至亲的性命做要挟,正义的常见将本能中的血脉崇拜作为信念,万不到要让她随时待在身边的地步。
她其实好像是说,让所有物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她放心不下。
“怎么,”阿芙洛淡淡问道,“不愿意?”
顾无觅哪里敢不愿意,她与阿芙洛时时刻刻贴在一起才有利于她的任务进度,更何况副官干的多是些文字工作,除了累一点,完美掩盖她作战废人的秘密。
她多少猜到自己之所以会到这里是因为阿芙洛的授意,皇城中能挽回的她都尽量去做了,只剩下着实无法挽回的首领的性命,不过她才阿芙洛其实远不会有原剧情中表现的那样悲伤。
她还没忘记与阿芙洛说话需要看着对方的眼睛,金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实在太过显眼,好像如烛火于飞蛾一样具有吸引力。
“任凭殿下安排。”
“嗯,”阿芙洛应了一声,此时她的冷静完全看不出前几天刚为蓝星的挑衅行为勃然大怒,只像是从前无数次一样轻轻颔首,“去用饭吧。”
洞口的守卫已经帮她们领了,顾无觅谢过,然后拎着几条鱼走了进来。阿芙洛吃鱼的动作很优雅,没一会儿却将顾无觅带进来的这几条吃了大半。顾无觅这时才会想起阿芙洛其实比自己要……长那么一些。
又或者并不只是一些。
阿芙洛的鱼尾比绝大部分族人都要长,能够让她在石柱上盘几圈也并不勉强。相仿的比例顾无觅只在首领或是伊墨斯的身上看见过,似乎是她们直系皇室御其他贵族区分开来的标志之一。
阿芙洛要继续看文件,一会儿还得去与其他将领开会。顾无觅与上一任副官交接工作,继承了一叠作用各不相同的文件卷册。一般情况下副官不得离开主将的视线范围,她们二人在洞穴一旁小声谈话,直到阿芙洛起身游动,副官道:“要不暂时我也跟着……”
阿芙洛扬了扬下巴:“让她跟着就行。”
副官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顾无觅方才已经从她那儿听到许多作为阿芙洛副官的注意事项,诸如“殿下平时游得很快完全跟不上,可以多吐几次泡泡让殿下意识到她就会放慢速度等你”“战报上的问题书记员那边汇总后要逐条念给殿下听”等等。
顾无觅不太确定阿芙洛有没有听到她们方才的对话,不过这个距离,她估计大抵是听见了,她都替原先的副官捏了一把汗。
“属下告退。”副官——现在已经是西海岸第五小队的队长,从此刻开始彻底失去了进入主帐的权力,尽管她原本也不常被允许。
阿芙洛没有看顾无觅,她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软甲。白皙的皮肤逐渐被散发着莹润光泽的软甲所覆盖,上面斑驳的划痕被打磨得平整。
夜明珠不甚明晰的阴影下,阿芙洛淡声道:“浮着不动做什么?”
顾无觅方从梦中醒来,游上前去,接过了她手中的软甲。
第65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阿芙洛抬手, 配合地等她将绑带系在臂上,视线往下,半透明的紫色尾鳍轻轻摆动, 水流就拍打在她的鱼尾上, 与此时她的人一样也是不紧不慢的。
顾无觅系好了一边, 鱼尾微动,挪了位置去另一面,阿芙洛看她与鱼尾几乎是同样紫色的长□□在水中,又落下,搭在白皙的肩侧,脸颊边的鳍闪着一点星光,艳丽张扬似乎与她本人的性子并不相符。
鳃盖的起伏顿了一下,阿芙洛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先捏着她一缕碎发别到鳃后去了。指侧轻轻擦过鱼鳍,感到那处微微往里瑟缩了一下。
顾无觅抬眼还是懵懂的, 手上下意识顿住了动作:“殿下?”
这样轻的声音, 上了战场连底下的兵都管不住, 能顶什么用。
阿芙洛从前很讨厌实力弱小之辈——只是在用人时,毕竟亚特兰蒂斯血脉等级不高的普通族人才是大多数,她爱族人犹如族人敬她。
像顾无觅这样将紫尾的天赋* 过成看上去顶多与蓝尾的实力差不多的, 真不多见。
“你平时不锻炼吗?”阿芙洛的手指抚上她的胳膊,很软,比她那尚只能吃些鱼糜的妹妹好不到哪儿去。
其实原主应当是有的, 顾无觅刚穿来的时候奔波忙碌一整天也不见得身体会疲惫,只是她本就是个不爱动的, 到这里来也没想过……还有被阿芙洛问运动习惯的一天。
“属下惭愧……”
阿芙洛目光下移到她的鱼尾,在扫过某处时又别开眼, 反正顾无觅看不到她的视线移动,手甚至还搭在没系好带子的软甲上没动。
看上去很是脆弱,可能撑不过几场战役。
阿芙洛觉得将她调做副官是正确的选择,但是人来了她又后悔。对于没有自保能力的族人,交战地与皇城似乎都不怎么能安生。效忠于她是一个双向的选择,她从不缺追随者,缺少的只有……
阿芙洛松开手,任由她继续动作,系好了带子。
顾无觅绕到她身后去整理头发,夜明珠的光有一瞬间划过她的脸侧,睫毛垂落一片浓密的阴影,像是陆地上才会有的光景。
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与深情都没能逃过阿芙洛的眼睛,她对顾无觅的情绪感知力实在是太高了,手指翻飞系带时水流搅动,渐弱下来时阿芙洛转身,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高兴。”她说。
顾无觅抿了下唇,其实前两天是有那么一点,毕竟她其实不太想看……真正会有生命逝去的场面。说到底她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尴尬在阿芙洛面前掩饰,好想与她从前的真诚背道而驰。
顾无觅淡声像是在学她:“没有。”
这句听来好像是赌气,阿芙洛另一只手屈指抬起了她的下巴,拨开她正无意识咬着的下唇,唇肉被她咬得微微泛红。阿芙洛两指捏着她的颊肉,掐出来一串泡泡。
呼吸不过来了。
阿芙洛好像被她打败,顾无觅听见她有几分无奈的声音:“你想回去与艾瑞待在一块?”
顾无觅下意识反驳道:“没有!”
但是……阿芙洛是什么时候确定艾瑞是叛徒的?
“那你在她面前装什么单纯?”阿芙洛问出了好几天前就想问道事,“还有首领……将死之人,讨好她有什么好处?”
怎么扯到首领身上了?
阿芙洛所知晓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顾无觅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在阿芙洛看来都成了秘密被戳破的心虚表现。她很是不满顾无觅先前与艾瑞靠得那样近,又在首领面前装乖,却人道今天,某人还不知收敛。
顾无觅说话含混不清:“首领还活着,继承人的候选还有伊墨斯……”
“我不跟小孩抢玩具,”阿芙洛放开手,赋予她呼吸与说话的权力,“她还小,没有同我争抢的资格。”
她淡淡扔下一句:“你想太多了,无觅。”
顾无觅却蓦地微微睁大了眼。
她刚刚叫自己什么?
这个世界的人物名字多是偏西方化的,仅有的东方式名字目前看来不过只有自己,以及从未露过面的审判长。平日里与她稍微有些熟识的人都喊她“顾”,还是第一次有人叫她“无觅”。
“很喜欢听?”阿芙洛一眼看穿,她几乎不将自己的想法藏起来,总能将让顾无觅并不能招架的话直接说出口,“你的名字很特别,族群中很少有古亚特兰蒂斯时代东方式的名字。”
那是……亚特兰蒂斯尚未举族从蓝星的海洋迁移至此时的年代,只存在于鱼皮卷的传说故事里,那不是一个很好的时代。亚特兰蒂斯星现有的磁场影响了她们生育后代的方式,遑论在迁徙中,姓氏的传承几乎断绝。
顾无觅又垂眼,阿芙洛方才放开了对她脸的桎梏,眼下只有左手还抓着她的手腕。冰凉光滑蹼就粘在她同样覆有薄膜的皮肤上,连水泡的缝隙也没有留。
阿芙洛看她泛红的脸,鳃盖旁边的紫色鳞片都因此更亮了些似的。她不喜欢红色的尾鳞,但皮肤泛红似乎是早已被海底生活进化掉的习性,只有常年在岸上与水底两栖的少部分族人保留这个特性,似乎……与她从前想的不一样,也挺可爱。
“你在担忧什么?”阿芙洛没在上个问题上为难她。
顾无觅说不了谎,阿芙洛的声音让她只能说真话,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海洋的神明有着传说中海妖蛊惑人心的能力,她几乎要将自身献祭进那片金色里,那是比海面上坠落的夕阳还要耀眼的颜色。
这片颜色中如今只有她。
顾无觅几乎要溺死于其中,可是人鱼溺死在海洋听起来也太像荒诞不经的暗□□了。她只能顺着有过很多次的想法说:
“我走之后,皇城中再没有能够制衡艾瑞的人,我担心她会更加肆无忌惮,首领的性命已经被握在她的手中。”
她一句话提了艾瑞与首领,将阿芙洛先前的问题都包含进去了,最后还有被阿芙洛玩笑一般略过的人物:“伊墨斯正是最容易被控制的年纪。”
这番猜测不无道理,放在眼下并不显得奇怪,可领顾无觅忐忑的其实是,她比阿芙洛更早知道所有人的底细,这显然并非是她原先作为一个并不知名的贵族能做到的。
她其实是怕自己再阿芙洛眼中逝去那份忠诚。
毕竟身为外来者的她一无所有。
心脏几乎快要跳出胸腔,鱼尾不安地摆动,直到撞到阿芙洛的鱼尾,被轻拍了一下。鱼鳞一片片摩擦而过,是一阵好像过电般地酥感。她又咬住了下唇,将令人羞耻的喘气压回了喉咙里,嘴角溢出一串来不及咽回去的气泡。
阿芙洛若有所思,却说:“族中每一代都会出一名特殊的族人。”
顾无觅将含在嘴里的气泡咬碎了,舌尖磨过人鱼异常锋利的尖齿,没有懂阿芙洛为什么突然提起看似毫不相干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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