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宛远远望去,觉得他小脸都瘦了,心里为他哀叹,便呼哨逗手里提溜的黄莺,鸟笼里立时传来清脆的莺啼。
裴素闻声抬眼望去,不慌不忙搁了笔取了新纸把未完的画遮好。这时李宛已经进屋了,兴高采烈道:阿弟,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裴素顺着他撩起彩锦的动作看清了鸟笼里的小东西,羽毛金黄眼仁乌黑,瞧着十分可爱。
裴素有点喜欢,但是想起玩物丧志的格言,摇摇头道:我阿耶见了肯定扔出去,你带走吧。
李宛听了这话嘴巴撅得老高,不服气道:舅舅忒得不近人情,外甥送给儿子的东西,收着不行?你看看你,身子刚好就在这儿做课业,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说着他眼光飘过桌上颜料,顿了顿道:你在作画?画的什么?
裴素拦在他身前道:别在书房玩,我们出去逗它。
李宛立时横了横眼神:你总算开窍了。
两个人正要转身出去,不设防窗外刮来一阵风,裴素方才匆忙之际挪开了镇纸,空白的画纸和未完的画作都扬了起来。裴素急忙上前扑,李宛却先他一步按住了那两张纸,定睛一瞧疑道:你画的是什么美人图?
原来裴素只画了水泽之岸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李宛搞不清是男是女,搁下鸟笼啧啧摇头道:裴素你真好样的,显国公家那个十一岁睡了两个丫鬟的恐也不及你,小小年纪竟是个色胚。
李宛的爹很不着调,带得他也一口俚语,叫裴素听得惊呆了,随即羞恼道:这是你该说的话吗!我看你才是、才是色…
裴素恼怒地擂了他一拳,气不可遏:色胚!
这一声震耳欲聋,外间踱步过来的裴允顿住脚步。管事不敢抬头,颤颤道:两个小郎君嬉闹呢。
裴允“嗯”了一声,随即便走到窗前。
李宛像见了鬼一样嚷道:舅舅!
裴允朝他笑笑:阿乞来啦。
李宛听了愁眉苦脸嘟囔道:舅舅不要这么喊我。
阿乞是他祖母特地取的贱名,李宛一向很讨厌。他知道舅舅此刻心里必不痛快,反正大喊色胚的是裴素,便准备溜之大吉。再一看鸟笼还搁在一边,李宛便硬着头皮提起鸟笼对舅舅嘻嘻哈哈:出来遛弯正到舅舅府上了,想着表弟刚刚病愈,特地来看看他,想来恢复得很好,中气十足。
裴允伸手招他过来,李宛缓缓放下鸟笼走上前。裴允抚了抚他的发顶道:没想到舅舅这时候回府,是不是?
李宛闻见他袖中草木之清香,心道舅舅身上的熏香怎的如此特别,嘴上已经交代了:是。
裴允看着虎头虎脑的外甥,到底是自己妹妹的宝贝儿子,他也不忍苛责,放开手道:我代小孩谢过你,舅舅这儿还有些事,就不多陪你了。
李宛得命,脚底抹油边退边跑没影了。
裴允无奈地笑笑,随即转向裴素。
裴素已经收好了画,在一旁立得笔直准备挨训。
裴允注视着他颤动的眼皮,而后道:这话哪里学来的?是你表兄?
裴素点点头,裴允便松了口气,上前拍拍他的肩:你们两个才多大,说这个,以后不许了。
裴素点点头,随即又不甘心道:也不是我要说的
裴允的目光移到书案上,停在了那幅半成的画上。裴素笔法稚拙,但也勾勒出了画中人清逸的神韵。
裴允低声道:这是谁?
裴素答道:你同我说的大侠。
裴允低头细细端详画中的笔触,问道:你不是见过他了吗,怎么只有背影?
裴素挪到父亲身边,伸出食指点了点画面道:阿耶说的好像和我见的不大一样?
裴允问他:哪里不一样?
裴素歪着头思忖良久,随后仰头对父亲道:江大侠是真人,阿耶讲的都是故事。
裴允笑了笑:那你更喜欢哪个?
裴素望着画上那个清癯的背影道:故事里他有好多朋友,江湖处处是他的传奇,他未必有空和我做朋友。但是我见过的江行会的。但故事里的他我很了解,江行我就不大懂了…
裴允搂过他,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做他的朋友呢?你的朋友应该像李家表哥那么大,他…裴允滞了滞,而后舒了一口气缓缓道,是能做你父亲的年纪了。
裴素先是觉得有道理,随后忽然惊呼一声,又连忙敛起喜色。裴允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凝视着他漂亮可爱的脸蛋道:怎么了?
裴素暗暗握拳:我找大侠拜师!至少学会飞檐走壁。反正我有那么多铜钱呢!他不由得得意地想道。
裴允见他不语,便拍拍他:画未作完,继续吧。
裴素应是,待裴允转身时听到裴素怯怯的声音:阿耶,色胚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允闻言沉下一口气,问他既不知何意又为什么拿这话和表哥吵?
裴素只好老实交代前因后果,他知道色胚这词必定同私德不修有关,但他到底只听懂了“十一岁睡两个”这个话,对“色胚”的内涵还是掌握得不够。
是夜,裴素抄书抄得嗷嗷大哭,李宛在家被打得鬼哭狼嚎。
第七章 裴小孩王府受害
(八)
李宛不幸负伤,虽然痊愈了依旧被父亲禁足在家。他的父亲咸安郡王李晖虽是皇族中有名的纨绔,但也知道儿子在裴素那里说的那些个浑话过分了,狠狠打了一顿给妻舅看看。裴允得知后派人送了些李宛平素喜欢的吃食和玩意儿,又把御赐的一筐含桃送到了郡王府上。李宛一边恨恨地吃着小舅舅送的东西,一边恨恨地想裴素竟不来看自己。郁气之下还吃出积食来,把爹娘气笑了。
如此这般咸安王妃也消了气,递话到国公府上请裴素父子到府聚聚,算是正式给李宛解了禁令。裴素怕爹爹不允,绕着他转了好几圈,眼睛眨巴着装可怜。
裴允无奈,拦住裴素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裴素不解其意,不敢擅答。
裴允只好继续道:你若有所求,便同阿耶直说,不必做这忸怩样。你想去郡王府看望表哥,我们便去吧。
裴素猛地眼神一亮,又装样道:阿耶公务繁忙,这个,这个不耽误吧?
裴允便悠哉道:若耽误呢?
裴素急忙答道:阿耶有拨烦之材,这些手到擒来……
胡说,裴允截住他的话,都是军机要务,怎可说手到擒来?
裴素叹了一声,裴允只好放缓了语气,牵他的手去花园转转。
结果到了赴约那天,宫中又有急召,裴允只好送裴素上了马车,又派人提前往郡王府禀报。
虽然知道此番只有侄子登门了,李晖夫妇依旧远远相迎。盖因裴素自小没有母亲,裴盈身为姑母,对他更平添几分怜意。
裴素也同姑母极为亲近,一见到遥立的一对伉俪便急急奔了过去。
正在裴盈展臂要抱起裴素之际,忽听得一声大喝,裴素一惊顿住。这时李晖一把美髯都要竖起来,吼道:孽子出来!
只见李宛从一丛龙船花后跃出,三步两步跳到裴素身前,指道:呔!哪来的背信负义之人!
裴素奇道:你在说什么?
李宛悲愤道:当初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在家受罚,你竟不来看上一眼。
裴素看着李宛身后面色有变的姑姑,轻咳一声道:打得还不够疼吗?
裴盈柳眉一竖:规矩呢!
李宛转身便扑进母亲怀里,假哭道:阿娘我肚子难受。
裴盈虽知他多半是装的,但是想到前几日他夜里腹胀难眠辗转反侧的模样还是不由得心疼,伸手给他揉了两下,哄道:好了好了,阿弟在这儿,你不许再胡闹。
李宛的脸半掩在母亲怀中,朝身旁的父亲做了个鬼脸。
李晖见怪不怪,招呼裴素进去。
裴素眼见着李宛这么大了还蜷在母亲怀里撒娇,眼里不免露出几分羡意。裴盈又不动声色地将他搂进怀里,一道进了花厅。
因为此次请的本是裴允父子,李晖知裴允喜竹木雕,便特意搜罗了一些要请妻舅一道品鉴。这会儿松了口气,请来长安城中有名的点心师傅,给两个孩子捏点心吃。
陪了一会儿两个孩子觉得大人在无趣,便告退了一道回李宛住的小院。临走前裴盈喊住裴素,问道:小阿素,你阿耶的心悸好些了吗?
裴素疑道:阿耶?
裴盈应道:就是你生病那会儿,你阿耶又要照顾你又要顾及公务,有次竟在宫中晕倒了。我本想着去府里替他照顾你,他又不肯。你阿耶事事顶真,难免心累。你是乖孩子,平时多劝着你阿耶保重身体。这天下,缺谁都可,不必如此费心。
裴素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谢谢姑姑关心。
裴盈忍不住蹲下身细细打量眼前小孩的眉眼,秀致清丽,不知生母是何等绝色。裴盈暗自叹息,抚抚裴素的发顶:去玩吧,你哥哥混不吝就告诉我,姑姑治他。
裴素应了一声便跟着李宛跑了。李晖见妻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得道:阿乞全赖我,你裴家的儿到底不同。
裴盈横了他一眼:不赖你赖谁?
两个孩子兴冲冲回李宛的住处,李宛挥退了下人,说着便要解腰带。裴素一惊,喝道:你要作甚!
李宛转身撅起屁股对他,压低声音道:我总疑心捱板子的地方留印子了,你给我瞧瞧。
裴素涨红了脸道:荒唐,你怎么不叫姑母看,或是下人看。
李宛撇嘴道:他们都哄呢我,你看看,是不是白花花的?
裴素捏紧了拳头狠狠擂在他背上,怒道:你敢脱裤子我就喊人了!
李宛悻悻地系好腰带,嗫嚅道:要不是和你好,我还不给看呢。说着还不甘心,又问裴素道:不会有什么事吧,那会儿皮都烂了……
裴素打住他的话正色道:李宛,你是不是在外头学坏了?
李宛疑道:什么学坏?
裴素支吾道:那显国公……
李宛急忙打住他的话:求求了,再提这事我的屁股又要隐隐作痛。
裴素鼓起腮帮瓮声道:人家只比你大一岁,我瞧你也有些那上头的天资。但我还小,你若要带坏我,先过不了我阿耶那关。
他气鼓鼓的样子逗坏李宛了。李宛也没了方才心虚的神色,趾高气昂道:小裴相公,裴小相公,哪个上头啊?我倒不明白了。
裴素听他说起小相公,忽然便想起自己未来的师傅来,不自觉地攥了攥腰际的荷包穗子,不再理李宛这胡搅蛮缠的话茬,转而问道:龙武将军武艺多高,你见过吗?
裴素问的是李宛自己的姑父,十六卫有名的能将薛乘。
李宛对这位勇武的姑父十分佩服,立时挺直了身子傲然道:薛将军力能扛鼎,二百斤的石锁你见过吗?就这么轻轻一捞……
裴素蹙眉打住他:就算霸王再世,二百斤的东西能轻拿轻放吗,我才不信。
李宛一听便不服气:你不信?不信我叫你瞧瞧!说着便走出去喊道:霍响何在?
话音刚落便有人应道:世子。
李宛便道:你将院中那水缸扛给裴小郎瞧瞧。
裴素跟上去,探出头道:我们说薛将军,你寻此人做什么?
两个人一道跨出门槛立在廊下,李宛抱臂得意道:霍响是我院中护卫,是我爹爹千金聘来的。他的武艺虽不及我姑父,但也大差不离,可叫你今日开开眼!
裴素闻言睁大了眼睛:这水缸是精铜铸的,少说百来斤,他可以扛起来?这时他方看清霍响其人,约莫不惑之年,长眉虬髯面带愁苦,实在不像一个武林高手的模样。
霍响朝两个小孩颔首示意,说着便要上前蕴力。
裴素怔了一下突然出言止道:霍先生,不必了。
霍响停下脚步,朝李宛和裴素抱拳。
李宛便挥手叫他退下,拉了裴素进去抱怨道:你怎么一阵一阵的,又不要看了。
裴素叹了一声:若他扛不动,恐叫人伤了。若他扛得动,岂非折辱英雄,倒叫他给我们取乐。
李宛颔首:言之有理。话毕又睁大眼睛瞪道:你这不是说我不识英雄了?他拿了我爹爹千金!千金,不是十金百金是千金,能买下一整条街了,我凭什么不能使唤他?是他自愿与我为奴的。
裴素乜了他一眼道:他签契卖身了?
李宛一怔:这倒没有。
裴素便道:那他何时为奴了?姑父聘他是护你,又不是给我们取乐的,平白无故叫人扛水缸,总觉得不对劲。
李宛不耐烦道:裴素啊裴素,我算看透了,你就是个小老头,没趣得紧。你不使唤下人,你不也做人主子的吗?这些个武人又不像我姑父文韬武略,不过就是匹夫之勇,一人敌十人敌罢了。我爹爹慧眼识才,给了他体面,到本世子身侧护卫。寻常江湖莽夫,有几个能见识长安城王公鼎族的繁华?
李宛越说越来劲:改天你也叫舅舅给你寻摸一个去。昆仑奴什么的这会儿早已不稀罕了,带个江湖高手跟在你身后驱使……
“李宛!”裴素喝道,“你太过分了!”
李宛猛然被裴素点了名,奇道:我怎么了?这番话哪里不对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歪着脑袋摩挲着下巴打量裴素道:你是不是生什么邪病了,怎么奇奇怪怪的?府里有个姨奶奶据说年轻时很有些神通,要不要我请她到府给你看看?
裴素听他胡说一气忍不可忍正要发怒,但转念一想他这表哥是天潢贵胄,郡王府里无法无天的小世子,他又有什么错?于是乎裴素憋着闷气,不知道是气哪个。
临别的时候裴盈牵着裴素的手走到大门口,悄悄问道:又和你表哥置气啦?
裴素摇摇头。
裴盈叹道:阿乞这孩子……
裴素还是摇头:不关表哥的事,我是玩累了。
李宛在他们身后缀着,硬生生挤过来捏着裴素的脸道:那你赶紧给我阿娘笑一个,省得你一走她又要罚我。
裴盈“啪”得打落李宛的手斥道:还懂不懂规矩,下次再敢捏剁了你的爪子!
李宛缩回手又觍着脸笑:嘿嘿,阿弟到底还是小孩子,脸上挂满了肉……他见母亲面色不对,声音渐低挨到裴素跟前:好啦,我再有不是也给你陪不是。若是舅舅看到你这副模样,指不定和我娘一样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我哪敢欺负你啊是不是?
裴素听了这话笑道:那是自然的。
李宛松了口气的时候裴素忽然面色一凝,附到他耳边问道:你说霍响一直跟在你身边,那你在屋里要脱裤子的事他知不知道?
李宛愣了愣道:应当是知道的吧,你知道的,他们这些人耳聪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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