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你脸色很难看。”
“有多难看?”
“……像是快死了。”
长寒听她这么说,不知从哪翻出一粒色如朱砂的药丸,面无表情的含入口中。
流云微怔:“聚灵丹?”
长寒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流云却咬紧了唇,沉默半响才道:“反噬会很痛的……”后知后觉的,她仰起脸来看向长寒:“你昨晚就服过一次了?”
“做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放心,我有分寸。”
钟知意闻言也不由的有些惊讶。
这聚灵丹虽然可以在段时间内提高修为,削弱身体的病痛,但最多只能维持两个时辰,倘若长寒昨晚便服下聚灵丹,那早在进城前反噬就该发作了,她居然这会才显露出异样,还真是能忍啊……
幸而俩人没费多少力气,很快找到了容身之处——茅草店。
所谓茅草店,其实就是一种相对廉价的客栈,里面没有桌椅,更没有被褥,身下铺的全是茅草,枕头也是稻壳所制,只要两个铜板便能安睡一晚,因此迎来送往皆是贫苦百姓,三教九流。
这样的地方,仙门世家的修士通常是不屑踏足的。
钟知意私以为,若非迫不得已,长寒八成也不愿意在茅草店落脚。
流云捧着一包糕点翻窗而入,见她仍如方才那般盘膝坐在外袍上,忍不住说:“我还是去买一床干净的被褥吧。”
长寒睁开眼,看向流云,摇了摇头:“我们只在这住一夜,明早便跟着那几辆镖车从码头上船。”
汉水虽湖泊众多,但地处中原,并无水路,若在此地登船,必定是要向西而行,那样反倒离汉水越来越远了。
换做旁人,难免要问一问长寒的打算,可流云只是应了一声,便坐到她身旁,小心翼翼地拆开油纸包,露出里面码得齐齐整整的各色糕点:“你要吃哪块?桂花糕还是豌豆黄?”
“哪个不那么甜?”
“都不甜,特意给你买的。”
长寒尝了两块,都甜得发腻:“真不该信你。”
流云觉得很冤枉:“这桂花糕,只用了桂花蜜,根本都没放糖,你还嫌甜……”
话音未落,长寒忽然按住心口,毫无预兆的咳出几口暗红色的血块。
流云怔了一瞬,很快便回过神,跪坐起身,将手贴在她的背上,一丝不紊的替她梳理内息。
“聚灵丹反噬?”
“算……咳……算是吧。”
长寒擦掉唇上的血迹,有些得意的笑一笑:“没想到这反噬真能逼出体内的寒毒,我现在感觉舒服多了。”
“我还以为我买的桂花糕有毒。”
“吓着你了?”
流云抿了下唇,忽然将脸埋进长寒肩头:“你答应我的,不会死在我前面。”
长寒握紧了手中的剑鞘,用剑柄将她推开,神态语气,皆如往常:“好了,我满嘴腥甜,实不能忍,有劳你去弄一壶水来,热茶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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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一章不写也行,但我还是写了,一边写一边想,长寒独自逃亡的那几年,大概会经常回忆起流云吧,如果她在什么的……呜呜呜自己把自己给虐到了
Người mua: Vô Thượng Đế Thiên, 14/06/2024 00:57
第115章 流云伞(八)
依照常理,以长寒的姿容和天赋,加以陈氏当权者对她的看重,她身边就算没有几个可以推心置腹的生死之交,也该围绕一伙趋炎附势的狐朋狗友才对。
然而,长寒在陈家却是不大招人待见的。寻常门生觉得她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嫡系弟子也嫌她傲慢,厌她清高,只要提起她,总眉头紧蹙着,好像与她有一丝牵扯都是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长寒这般处境,很大程度上源于她骨子里的淡漠与疏冷。
明明笑起来是那样好看,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可满怀期待走到她面前时,得到的却只有强烈的,不近人情的抗拒。
就好似长寒用剑柄推开流云,这样连一丁点肢体接触都不愿有的举动,很难不使人在心寒的同时从此憎恶起她。
即便钟知意对那张酷似郁润青的脸生不出什么怨气,却也是彻底打消了长寒仙尊会生出凡心的幻想。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意冷心灰的钟知意回过头来看流云,那真是心痛之余还平添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两个人在茅草店应付一夜,翌日清早便借着镖车的掩护搭上了货船。货船里大多都是要送往异国的货物,舱室有限且极为狭窄逼仄,饶是长寒用重金收买了船主,也只分得了一间小小的“棺材房”。
一想到接下来几日都要窝在这巴掌大点的舱室里,长寒就不自觉地唉声叹气,反观流云,竟然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捧着船主给的大白萝卜,一口接着一口,啃得很是来劲。
长寒坐在床围旁,托着腮,静静看了她一会:“好吃吗?”
流云“嗯”了声说:“又脆又甜。”
因床体内有储存日常所需物品的缘故,舱室的床铺要比一般床铺高出很多,流云坐在上面,脚都是悬空的,时不时的一摇一晃,很惹人注目。
钟知意随着长寒的视线,望向流云赤裸的双足。这样一看,她的脚还真不算小,也并不算纤细,是与她如今身量不甚相符的丰腴。
长寒忽然没来由的说:“你怎么这个年纪了才开始长个子。”
流云闻言颇有些欣喜:“你也觉得我长高了吗?”
“不是明摆着,裤子都短了一截。”长寒叹口气,像是很嫌麻烦:“等回去还要找人给你裁几身衣裳。”
这话虽然是出自一番好心,但在钟知意听来相当的不顺耳,甚至暗暗咬牙切齿,盼着流云能生出一点骨气,干脆和长寒一拍两散,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叫她好好体会体会孤家寡人的滋味!到时候看她后不后悔!
单是这样想一想,钟知意都感觉很痛快。
奈何流云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一丁点的骨气,就算是坐在那里默默出神,只要长寒的目光扫过来,她定会朝着长寒弯眸一笑,全然一副讨好卖乖的模样。
对此,长寒没什么反应,倒是把钟知意给憋屈坏了,宁愿盯着墙角的蜘蛛结网,也不想看剃头挑子一头热。
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三日,时至第四日晌午,货船停靠了某个沿海的小渔村补给淡水和物资,长寒和流云也下了船,脚踩在地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船主走过来道:“这一船的货都金贵着呢,耽搁不起,出了问题可就成了赔本的买卖,我最多能在这等你们到明日一早。”
“卯正之前一定回来。”长寒说完又递给船主一小块银锞子。
一两左右的银锞子,算不上多,却是一丝力气也没出,白捡来的,足以让船主心花怒放。他收下银锞子,一时也发了善心,摸摸索索的从怀里掏出一张舆图,悄悄咪咪的递给了长寒。
“我看您二位并不是凡人,既在此处下船,多半是为了那凤凰窝。”船主压低声音道:“相逢便是有缘,这个,能叫你们少做些无用功。”
凤凰窝?凤羽箭!
钟知意恍然大悟,心说怪不得长寒放着近路不走,偏要乘船西行,绕这么一个大圈子,原来是奔着西海的凤凰窝,也难怪流云这几日乖顺的不像话,想必早就猜到了长寒的打算。
这俩人……
钟知意看看流云,又看看长寒,心如止水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长寒脾气虽怪,但真不愧为千年万载间绝无仅有的天才,那凤凰窝在搜神传中可是与鳐池、麒麟洞、螣蛇仙洲齐名的四大神境,即便在世家霸权时期四大神境就已灵气枯竭了,也并非寻常人可以轻易踏足的。旁的不提,单论淮山鳐池,仙盟人尽皆知长寒仙尊撰写的八大逆天术就封印在鳐池最深处,可这么多年过去,未曾有一个修真者敢冒险尝试。
凤凰窝自然比不上鳐池那般危机重重,却也是险地,以长寒的年岁和修为,不仅能从凤凰窝里取出十几支凤羽,竟还取的十分的游刃有余。
果真是天资绝伦啊……
这样一个人都没能飞升,后世何谈寻仙问道?
钟知意苦思之际,长寒和流云已经赶在卯时之前回了货船。
逼仄的舱室里,两人相对着坐在床上,中间摆着那十三支凤羽。
流云直到这时才问:“你好像对凤凰窝很熟悉,像是来过一次。”
“我认得一位前辈,她曾来过,同我说过一些凤凰窝的事。”
“原来如此……不若分三支凤羽给那位前辈,权当是道谢。”
“她早已自废修为,与陈家决裂了,我如今也不知她身在何处。”
世家门生大多从幼时起便开始受家族教诲,毕生所学皆于门下,若想与家族一刀两断,自是要舍弃家族给予的一切。
流云看了眼长寒,没再追问关于那位前辈的事。
长寒也不再提,她拾起一支光彩夺目的凤羽,仔细端详了片刻,抬眸对流云道:“这十三支凤羽,你要当成十三件法器来用,日后才会得心应手。”
流云点点头,虚空结印,催动凤羽。那尚未制成的凤羽并不是很听从摆布,只有两支腾空而起,温顺的绕着流云舞动,其余十一支都像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
流云有些失落的召回凤羽:“好难。”
长寒这样安慰她:“没事,慢慢来,你看,我也只能催动五支而已。”
钟知意:“……”天杀的,我跟你们这两个上手就会的天才脑袋拼了!
不管怎么样,顺利取得了凤羽,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此后几日长寒和流云都明显轻松许多,修炼之余也有了她们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玩心。
货船前往异国,会途径一片到处都是鱼群的温暖海域,舵工和火头便会趁此机会打捞些珍贵的鱼带去异国卖,若运气好,绝对是一笔不容小觑的外快。
流云已经和船员们混得很熟了,经常拉着长寒去帮忙收网,虽然长寒讨厌鱼腥味,每一次都躲得老远,但她的剑在海面上来去自如,实实在在的帮船员们省了不少事,为了感谢二人出手相助,船员们挑拣完值钱的鱼,总会从中选出一条最可口的拿给流云,除此之外,还送了二人不少来自异国的稀罕物,什么吃的喝的玩的,全都是她们从前没见过的。
其中流云最喜欢的是一支酷似竹笛的乐器,船员们也不知道那乐器叫什么名字,只知是出自异国王室。
“中原人都吹笛子,没人认这东西,高价卖不出去,低价我又不甘心,都跟船跑有十来年了,就没响过,放着倒是怪可惜的。”船主扬眉道:“你们要是会吹,不妨吹一曲,我也好听听这玩意究竟是什么动静。”
流云偏过头,看向懒懒伏在栏杆上的长寒。
船主和一众船员都兴致勃勃,长寒自然不会扫兴,笑着朝流云勾了勾手:“拿来给我。”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钟知意心想,难怪长寒仙尊和她师父都是一身的桃花债,就这张脸,想不招惹人都难。
流云怔了一怔,方才将那精致又古怪的小笛子抛过去,而后便双臂抱膝坐在甲板上,微微仰着脸,目不转睛的盯着长寒看。
长寒像是没注意到流云炙热的目光,只用手帕仔细的擦了擦笛身,对众人说:“我吹得也不太好。”
船主道:“不打紧,我们就是一帮粗人,哪听得出什么好坏啊。”船员们亦是连连附和。
长寒垂下眼,罕见的流露出一丝腼腆神情,不过还是将笛口放在了唇边,只见那细长的手指在音孔上从容变换,温润且清朗的笛音便似山涧水一般涓涓而来了。在这一刻,浪花翻涌的海面都仿佛安静下来,甲板上的一众人,或坐或立,无不专注的望着长寒,享受航行中短暂的余暇。
钟知意正沉醉其中,耳边忽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是流云。
她抱紧了流云伞,不知是对谁说:“要是这船永不靠岸该多好……”
真是孩子气的痴念啊。
钟知意也愿这船永不靠岸,可过了今晚,就该回那暗潮汹涌的中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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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一世是永不靠岸的轻舟。
ps:流云伞内容超出预期了,我还想着一个月好歹写完一个篇章的,我真是废物啊废物!
Người mua: Vô Thượng Đế Thiên, 14/06/2024 00:58
第116章 流云伞(九)
在船上的这些时日,一直都是长寒卧床而睡,流云席地而眠。
其实舱室湿气重,本该身体虚寒流云睡在床上,奈何平日里那样谨小慎微的一个人,在睡梦中却有些张牙舞爪,舱室的床铺又窄又高,她一个翻身,很容易就会掉下来,到时再砸着长寒,两个人都睡不好,因此,为能安安生生的一觉睡到大天亮,流云很有自知之明的主动让贤了,长寒也没有推辞。
相安无事数日,到了这最后一晚,海上突然起了暴雨,一时电闪雷鸣,狂风呼啸,船也在惊涛骇浪中剧烈摇晃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长途航海非比寻常,船员们皆经验丰富,这样的情景于他们而言实为家常便饭,上上下下无一人慌乱,还有那心思细腻的特意来宽慰长寒和流云:“你们两个不用担心,海上的雨来也快去也快,用不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消停了。”
长寒道了谢,关上门对流云说:“这一下雨潮气更重,你到床上去睡吧。”
流云是有一点冷的,她坐在褥子上,把被裹得很紧,只露出一颗脑袋,仰着脸道:“你不怕我摔下来砸到你?”
长寒笑了一声:“怕,怎么不怕,我今晚睁一只眼睛睡。”
流云也弯唇一笑,拖着被子爬到了床上。
船依旧摇晃的很厉害,雷电交加的暴雨和海浪不曾有片刻停息,流云背对着长寒,过了好一会,忽然转过身来,趴在床沿边道:“你睡了吗?”
“没。”长寒偏过头看她:“怎么了?”
“你之前说的那位前辈,为何宁愿自废修为也要与陈家决裂?”
“……为什么问这个?”
“想知道。”
长寒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那位前辈与陈家决裂,只是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从前并不明白,不过一时的口舌之争,何至于此,如今想来,应当是早有积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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