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半跪在地上的小男孩,褴褛的衣衫遮不住他身上的伤痕。
有人窃窃私语:“这鲛人怎么被伤成这样了……价钱得打个折扣了。”
饲养鲛人的负责人笑眯眯解释:“鲛人天生野性难驯,为了不伤到贵客,我们已经提前驯好了。”
此话一出,刚刚有疑问的人满意地点点头。
祈桑没有任何表示,淡漠地看着台上半跪着的鲛人。
那鲛人一直垂着头,直到竞拍开始,他才僵硬地抬头,看着底下的人拍卖他的归属权。
直至这时,祈桑才看清鲛人的模样。
外貌看着不过人类十岁儿童一般大,面无表情的脸上还有几道错杂的伤痕。
鲛人是天生的深海霸主,锋利的獠牙能咬碎海底所有生物。
此刻被关在小小的四方牢笼,似乎已经成为了温驯的绵羊。
一双无动于衷的眼睛机械性地追随着每一个出价的人。
这种态度无疑取悦到了那些富豪,每一个人都享受着这种主宰某种生灵的快感。
突然,鲛人的视线停在了台下某一人的身上,久久凝视。
鲛人麻木的目光长久地为一人停留。
这人却没有和其他人一样,露出激烈的特殊反应。
祈桑勾起的唇角被银色面具罩住,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鲛人只能看见对方的眼睛,里面是很平和,很宁静的笑意。
与鲛人无机质一般的眼神不同,祈桑挑了挑眉,心中玩味。
在这个鲛人的眼睛里,他看见了深藏着的暴虐本性,以及被麻木温吞掩藏的沉沉恨意。
祈桑毫不怀疑,如果有人拍下鲛人后,将它放出笼子,又在它面前放松警惕……
这个天生的深海之主,会毫不犹豫地以最残暴的方式杀死猎物。
第五十一章 (中)
竞价到最后, 场上只剩下寥寥几人还在执着于鲛人的归属权。
终于,又有一人选择了放弃,剩下的人加起价来也开始捉襟见肘。
这时, 祈桑才散漫地敲了下身边的加价铃。
“五十万上品灵石。”
拍卖师没想到竞拍到后期还有人加入, 优越的职业素养让他克制住了脸上的喜色。
“锦州胡家, 加价一万灵石!”
又有一人放弃竞拍。
场上只剩下一人与祈桑竞拍。
那人不甘心地继续加价, “五十五万!”
拍卖师报价后,祈桑没有急着按铃加价, 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鲛人。
鲛人的手抓上铁笼栏杆, 深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祈桑, 然而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在竞争激烈的拍卖会场上, 没有人看他。
祈桑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鲛人都只是看着他, 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拍卖师开始倒数,鲛人才开始不安, 抓着铁笼的手指不自觉缩了起来。
在最后一秒, 祈桑按下拍卖铃,直接翻倍报价:“一百万。”
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锦州胡家?先前从未听说过,怎会有如此财力?
事已至此,鲛人的归属权已经毫无悬念了。
边上有人碰了碰祈桑, 好心提醒:“被你压下去那个金家可不是好惹的, 兄弟, 你走的时候小心点。”
许多年没听见有人让自己“小心点”了。
祈桑点头,谢过这人的好意。
接下来的灵犀角才是祈桑本次来拍卖行的主要目的。
然而不巧的是,这个拍品同样是金家势在必得的。
祈桑同样是等到场上没什么人加价了, 再高价加价。
虽说这个方法确实省力,但……
刚刚提醒祈桑的兄台啧啧嘴, “朋友,你和金家没仇吧?”
前排的金家代表,都快用一双眼睛杀死祈桑了。
祈桑半点不慌,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衣服,“凑巧而已。”
“你连着两次给金家下面子了,现在赶紧找人来吧,不然待会……”
边上的兄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寓意明显。
拍卖会结束,周围人纷纷离席。
那位兄台也起身,走之前还不忘给祈桑竖个大拇指。
祈桑跟着引导人走到拍卖行后台,去拿属于他的拍品。
鲛人依旧被关在笼子里,像是一株没有生气的杂草。
不过普通杂草,可值不了一百万上品灵石。
拍行主人搓搓手,讨好地询问:“胡先生,总共三百八十万上品灵石,您是怎么结啊?”
祈桑身上一个子都没有,但他并不慌张,直接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你去千滨府找盛翎,他会来结账。”
拍行主人走南闯北,自然见识不凡,一下子就认出了祈桑的脸。
他脸色大变,瞬间就跪了下来:“殿下!您……”
祈桑打断了他未完的话。
“笼子的钥匙呢?”
拍行主人递上钥匙,也不敢像糊弄别人一样糊弄祈桑。
“殿下,这小畜生惯会伪装,您最好还是不要现在打开笼子。”
鲛人仰着头,看着祈桑。
祈桑拿着钥匙的手一顿,似乎是听进去了拍行主人的话。
拍行主人讨好地笑着,正欲多说什么,却发现祈桑深灰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他。
拍行主人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怎……怎么了,殿下?”
祈桑将钥匙圈套在手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钥匙。
“这个鲛人既然被我拍下了,那就是我的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称呼我的东西是……‘畜生’?”
拍行主人脸色大变,抖着身子立马又跪了下去,跪下后用力抽了自己几巴掌。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小人生来就嘴贱,您大人有大量……”
见祈桑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表示,拍行主人也不敢停,狠下心一直用力抽着自己。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祈桑问:“他身上的伤,有你一份功劳吧?”
拍行主人脸被抽肿了,嘴角渗着血丝,说话含糊不清。
“这……这鲛人咬死了我不少手下,我气不过才命人伤了他。”
祈桑没有理会拍行主人,而是径直走到关鲛人的笼子边上,蹲下来,与鲛人平视。
他看着鲛人:“你听得懂我说话,我也知道你很聪明……待会我会把你放出来,你想做什么都行,但是,点到为止。”
鲛人死死盯着祈桑,眼睛一动不动。
在他的意识里,拍行主人代表了至高无上的权利,然而此刻,拍行主人跪在地上,涕泗横流。
年幼的商玺,因为这场实力悬殊的碾压,第一次真切地明白“强大”的含义。
——因为过于强大,对方甚至都不需要出手,就可以让人如履薄冰。
祈桑的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松松打开了鲛人从前无论如何也逃不出的牢笼。
牢笼的铁门敞开,鲛人的身形微动,甚至都没离开铁笼,就吓得拍行主人瞬间瘫软在地。
拍行主人抓住机会,最后挣扎。
“殿下,殿下,您是神啊,您救救我,您不能纵容它杀了我!”
祈桑的眼睛是深灰色的,仔细看才能发现那点区别于黑的灰感。
“你放心,他很聪明,也会很听话……他不会杀了你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祈桑回头看着目光警惕的鲛人。
“你会听话的,对吗?”
鲛人依旧蜷缩在牢笼里,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听见祈桑问他,深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半晌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四周死寂。
只有拍行主人一下比一下粗重的喘息,压抑着滔天的恐惧,期待祈桑回心转意。
“很好。”祈桑率先出声,对鲛人露出满意的笑容,“出来吧,我没有把人关在笼子里的癖好。”
铁笼的高度没办法让鲛人正常站立,他只能慢慢地爬出铁笼。
离开囚笼后,鲛人站起身,祈桑这才发现这小孩居然不矮。
鲛人先是走到祈桑身边,似乎在等待祈桑下达指令。
祈桑随意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然后满意地拍拍鲛人的脑袋。
“真乖,你已经学会了忠诚,去玩吧。”
在得到祈桑的示意后,鲛人蓝色的眼睛里才猛然透露出凶光。
他迅疾地扑向拍行主人,牙齿变成锋利的獠牙,狠狠咬向这个满脸精明的老头。
拍行主人哭天抢地奔逃,却瞬息便被鲛人咬住手臂。
鲛人的牙齿锋利无比,眨眼的功夫便撕咬下一块血肉。
血溅了出来。
弄脏了祈桑的衣摆。
祈桑支颐坐着,没有对鲛人的行为有任何表示,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自己脏污的衣摆,随后施了个小法术,除净衣摆上的血迹。
下一刻,原本还目露凶光的鲛人,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蓝色的眼睛里染上焦躁与不安。
凶恶的攻击也缓和下来,努力用自己的身躯挡住飞溅的血液。
然而钝刀子凌迟更加折磨人,拍行主人转瞬间便痛晕过去。
见拍行主人已经痛到昏死过去,鲛人适时停下了攻击。
祈桑随手施了个止血的术法,保证拍行主人不会死在这里,便不再多管。
鲛人慢慢往前挪,靠近了祈桑几步,在看清祈桑身上华贵至极的衣料后,又停下了脚步。
祈桑起身,“走吧。”
推开门之前,他发现鲛人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发现鲛人正在用桌布努力擦干净自己的手。
祈桑挑了挑眉,问:“你在做什么?”
鲛人终于擦干净了手,慢慢走到祈桑面前,闷不吭声地仰头望着祈桑。
或许是太久没有这般正常地与人对视,鲛人愣了很久。
久到祈桑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仓促地回过神。
鲛人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祈桑,然后抬起被擦拭地无比干净的那只手,小心翼翼擦了一下祈桑的侧脸。
——那里有一小块飞溅的血迹。
祈桑自己没有发现,但在他人看来,这血迹如白玉上的瑕疵一般明显。
鲛人第一次开口,嗓音无比沙哑,说出的话,流畅程度堪比三岁小孩。
“脸,脏了……我弄的血,对不起。”
鲛人甚至不敢触碰祈桑太久。
因为他的手上有蓝色的鳞片,和祈桑白皙的脸对比,狰狞又丑陋。
这个本该在深海里自由的怪物,到了陆地学会的第一件事是痛,紧跟着恨。
如今,又无师自通学会了自卑。
祈桑反握住鲛人的手,拿出一块白色的丝质手帕,慢条斯理地给鲛人擦拭脏污的指缝。
蓝色的鳞片有意识地收敛起来,生怕锋利的边缘划伤了眼前的人。
“别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祈桑说,“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却好像我的信徒似的。”
鲛人结结巴巴问:“信徒?是什么?”
感受到了祈桑的善意,他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白色的手帕没一会就脏得看不下去了。
祈桑随手丢在地上,回答:“信徒就是,愿意为了我献出一切的人。”
鲛人沉默了很久,又说:“我是,怪物,不是人类。”
祈桑眼底有很浅的笑意,“信徒也可以是,永远愿意为我战死的怪物。”
鲛人的情绪一激动,手上的鳞片就忍不住微微翻了起来,呼吸一般张开收拢。
见面这么久,他头一回连贯地说了一长句话:“我是你的信徒。”
祈桑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他也不知道未来这句话将会代表什么。
当下的他,只是笑着随意回应了一句:“我的信徒有很多。”
鲛人没有说话,只在心里默默反驳。
但是永远会是信徒的深海怪物,只有我一个。
祈桑带着鲛人离开了拍行。
拍行门口本来围着一群人,大概是金家找来的打手。
都不需要祈桑出面,事情就迎刃而解。
没被关进笼子,一身新鲜血液的鲛人冲他们一咧嘴,就能吓跑个七七八八。
剩下没走的三三两两,也不是因为英勇无畏,而是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祈桑早就解开了鲛人的锁链。
他摸了摸鲛人的脑袋,头发毛茸茸的,耳后还有冰凉凉的鱼鳍。
鱼鳍的手感太舒服了,祈桑摸了两把还意犹未尽,看见鲛人的脸红透了,他才收手。
祈桑问:“你有名字吗?”
鲛人刚被抓上岸的时候,就被教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为了讨好祈桑,他回答得很快。
“商喜。”
祈桑又问:“你知道是哪两个字吗?”
伤喜?不太吉利的名字,像是一辈子会经历很多大悲大喜似的。
鲛人不会写字,但抓他的鲛猎教过他应该怎么回答。
鲛人不知道名字的含义,如实回答:“商喜是,讨喜的商品。”
祈桑皱了皱眉,也知道这混账名字肯定是那些抓鲛人的鲛猎取的。
“你不应该把自己称为商品,更不需要称自己为讨人喜欢的商品。”
商玺大概听懂了祈桑的意思,于是点点头,表示明白。
祈桑手指抵着唇,垂眼思索一会,“以后你叫商玺吧。”
商玺没听出“商玺”和“商喜”的区别。
祈桑在对方手上写下玺的写法,尔玉玺。
“在凡间,‘玺’是无价之宝,不会被价值衡量。”
51/119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