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受紧眉,天旋地转,脑子晕眩的想吐,
昏迷前的危机还在脑海中盘桓,袁祈迫切想知道当下处境,勉强睁开眼睛,视线模糊间用手往周遭探,妄图抓住点什么接力站起来。
一直温暖的手主动凑上前去被握住,
纪宁的嗓音在身侧响起:“别担心,我们出来了。”
他的语调平平,袁祈却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他再次躺回去,掌心的热度和熟悉触感一点点抚平内心不安。
袁祈就这样安静睁着眼睛缓了片刻,瞳孔一点点聚焦,视线逐渐清明。
今夜,月朗星疏,夜色如水,空气中带着秋夜山里的露水气息,湿漉漉的,周围拉起的临时照明设备光投过来变得暖柔。
袁祈看着夜空,有种劫后余生的深深虚脱感,现在给多少钱他都不想再爬起来了。
喧嚣吵嚷声还在继续,是李潼阳带人在清理和安排后续工作,刘玉茂的遇难,墓室后续挖掘……
这个有着多年经验的一线队长往后很长时间不能好过了。
赵乐蹦过来压低声对坐在袁祈身边的纪宁道:“纪组,我感应过了,一共一百三十三具尸体,陪葬的一百二十六,本地村民六具,考古队遇难者一具,现在墓塌了,但我估计明天就能挖出来。”
挖墓这事儿不归他们管,但因为明灵牵扯到人命是他们的疏忽。
“我先回去准备对外公关的稿子,这次虽然因为自己盗墓才出了人命,但博士生那条命确实是我们的,上头那群小不死的肯定得趁机做你文章,你准备好……”
赵乐说到这里,视线不经意转动,对上袁祈已经清明的目光。
对方安稳躺在地上,身下垫着帐篷布,将所有话尽收耳中,正跟他大眼瞪小眼。
袁祈脑子还不是很清楚,正考虑他口里“小不死的”是个什么鬼?
赵乐可记得他们坑了人半条命。
袁祈出来时候半身都被血染红了,赵乐第一次见组员受这么重伤,还以为要不行了,咋咋呼呼去叫人,吓得包扎护士顺手拎上了裹尸袋。
幸而有惊无险,赵乐讪讪舔唇,笑的一脸心虚,声音轻柔的像是看生病孙子的老祖母。
“小袁你醒了啊?身上还疼吗?”“没事,不着急,多躺会儿。”
袁祈多多少少能猜到他心里憋的什么劲,微笑说:“还行,没什么大事儿。”
他对自己伤势有数,擦了层肉,创面不小,出血量大,但并没有伤到骨头,以后应该会留疤。
不过男人嘛,身上有几个疤都是勋章。
赵乐夸张说:“还没大事儿,组长把你背出来时候小脸惨白惨白的,可吓死我们了。组长特别过意不去,护士给你包扎时候他眼睛一直盯着,我还是第一……”
他本来想给袁祈“进组如家”的亲切感,一次来挽救对方过度惊吓的心灵。
结果话没说完脖子倏地一沉,抬头见他领导正用压低的眼角冷冷睥他。
赵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本能捂住脖子匆忙退后,要不是他本体够硬刚才那力道头就掉了。
“那什么……”
“挖掘队让我跟他们的车回去,害,就是这么热情没办法。我先走了,小袁你应该跟着组长没事吧,肯定没事。”
赵乐嘴里不知所云的话没等说完,脚已经诚实的跑向了忙碌人堆。
袁祈看着他一溜烟跑没影了,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毛病,他出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还握着纪宁的手。
“……”
心说这场景怎么那么基呢?
他低头干咳掩饰尴尬,自然松手后撑着地迟缓坐起身。
纪宁伸出手扶着他的后腰,等他稳住后又撤回,这片刻接触让袁祈的伤口连带脊柱都有点发痒。
他屈膝将手臂放松搭在膝盖,板起上身让后背不那么疼,那点微不足道的反应,转而被心里盘算压下,
袁祈盯着前方,黑夜中,山峦影影绰绰连绵到远方,李潼阳那群人离这边远了,袁祈在潮水般退却的背景声中问:“都结束了?”
“嗯。”
纪宁说:“结束了。”
袁祈无意识摩挲指尖,思绪随之转动。
先前在墓室中,纪宁几次三番注意到他的这个小动作,再次瞥见,半垂眼眸,终于从裤兜里掏出那根烟托在掌心,缓慢递过去。
薄光将指腹浸染至半透明,袁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竟然怔住了。
他们在墓中经历数次险象环生,于巨石和钢板下生死一线。
纪宁身上虽然没有伤,但额前碎发散乱,白衬衣也染成了泥汤色,扣不住的衬衣扣子和破的口子让他上身的大半皮肤都露在外边。
可这根踹在兜里的烟竟然连折痕都没有,崭新的像刚从盒子里刚抽出来。
袁祈回想这支烟的由来,是纪宁在拒绝后又从李潼阳烟盒里抽的。
他当时还在想,不抽还拿多浪费东西。
现在有个猜测——会不会从一开始,这根烟就是为自己准备的。
【作者有话说】
是的,就是给你拿的。(微笑)
第31章 那就后会有期吧
袁祈抓了把头发,觉着自恋这种病可真要命,人家一点心血来潮水顺便送的人情,自己就脑补出一场感天动地的大戏。
神经病这不是。
不管是从身体还是思想上考虑,他现在确实都需要这根烟提神,客套性的问了句:“你不抽?”
纪宁简短回:“不。”
“谢谢。”
袁祈不再纠结这跟烟模糊不明的来由,接过后叼在嘴里,低头在身上摸了一圈,发现打火机好像掉在墓里了。
纪宁眼角余光一直笼在他身上,见状抽了张引火符燃起后侧身递去。
袁祈用手做圈挡住风,垂眸点上后满足仰头,喷出口烟,烟雾让视线朦胧。
袁祈在对方察觉不到的地方斜睥纪宁,觉着这个领导除了在工作期间行为操蛋不顾人死活外,生活中相处应该不错。
话少,也没架子,如果心思再没那么深的话,会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袁祈低头弹了弹烟灰,想起刚才赵乐的那些话,沉吟片刻问:“后续收尾挺麻烦吧。”
“别的不说,单就李威军那边就要费很大精力去做工作,最后是要催眠他做了场梦还是透漏实情,第八组……”
纪宁松开指尖,引火符的灰烬飘然落在地上,不管他是真想知道还是假意试探。
“不麻烦,他不会记得。”
袁祈:“啊?”
纪宁:“嗯。”
“……”
袁祈心说你这该死的声带怎么又丢了。
“不会记得是什么意思?”他怕自己说的不明白,又详细解释着问:“为什么会不记得了?”
“天地规律。”
纪宁瞥了他眼,也将手腕搭在膝头,平视前方朦胧群山淡淡说:“明灵本就不属于这世间,它们的力量嵌入尘世,会短暂影响时间和空间上的扭曲,但这种扭曲会随着文物被镇压后恢复。就像是……”
他停顿片刻,勉强举了个例子:“你将一根楔子钉入流动水面,楔子周围的流水方向会被改变。可一旦楔子拔出,水面又会恢复如初,这是一种自动调节能力,明灵现世也是一个道理。”
“随着文物被镇压,明灵消失,受它影响的与之产生牵扯或接触过人的相关记忆都会随之抽离,所有经历过此间事的人,什么都不会记得。”
袁祈漆黑瞳仁细微收紧,侧眸看着手里的烟不知不觉间烧掉了小半节,递到嘴边,“也就是说,李威军醒来后,会完完全全忘记墓里发生的一切?”
“嗯。”纪宁道:“记忆断裂的地方或许会模糊,但人类潜意识中就有‘自欺欺人’的能力,它会用已有的观念和已知经验填补空缺,慢慢使一切都顺理成章。”
李威军只会记得他晕倒在墓里。
记得他的学生被钢板砸中离世
却不会记得有人说他是自己的毕生所向
不会记得这世上曾有个人
生之所愿是护他周全,拼尽一切送他活着离开
……
袁祈对这套“人脑会自己欺骗自己”的说法十分欣赏,再次从烟雾后投去目光。
纪宁这个人,一方面心机深的让人望而却步,另一方面身上悖离常态的东西对袁祈又有强烈的吸引性。
袁祈或许是只飞蛾,但是只理性到不会去扑琉璃灯上火的飞蛾。
夜逐渐深了,烟雾丝丝绕绕缠在两人之间,弥漫起心思各异的气氛。
不知道过去多久,纪宁斜瞥的袁祈,似乎经过深思熟虑,问:“你会不会觉着这个规矩很残忍?”
袁祈脑子里正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微怔,反应过他的意思后眉头松开,倏地笑了。
“不会。”
他指尖夹烟,用掌心蹭了蹭熏红眼角,带着笑道:“我觉着这个规矩很仁慈,真的。”
“人跟明灵牵扯上终归是弱势的一方,就算什么都记得也阻止不了结局,与其背负着自己无法改变的过去,不如什么都忘了,轻松走接下来的路,多好。”
纪宁面色不显,不知道听到这个答案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手搭在膝盖上,腕骨被薄光浸染的近乎半透明,轻轻“嗯”了一声。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袁祈想了想说:“确实有一件。”
他把烟头摁在地上掐灭后拾起来揣进裤子口袋,转过头直视纪宁,眼角小痣浮现。
“我这样实习算合格吗?”
纪宁对上笑脸,搭在膝上的手指缓慢收拢,强忍住避开的本能,平静说:“合格。”
“恭喜你正式加入第八组。”
袁祈微微笑,带着冷意的夜风卷起他长睫颤动,衬的脸色更加苍白。
其实答案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没有必要知道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纪宁问出口时,他下意识就想到了这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没拖你后腿就行。”
纪宁知道出于人类社会礼节,他应该递出一只手,他也递了。
但袁祈垂眸看着并没有握住,逆着光,脸上那点笑薄薄的,好像再来一阵风就能吹散。
“承蒙厚爱。”
纪宁侧脸觑他。袁祈食指轻点了两下他的掌心,颇为遗憾得说:“可惜这份工作我并不能胜任。”
纪宁眉头极轻往里一簇,手指一点点收拢,袁祈盯着他的眼睛,并未在其中看见半分波澜。
纪宁问:“不再考虑考虑了吗,我们的待遇很好,如果你来,我可以……”
他只会这么几句吸引人的话,还是先前跟赵海要的“小抄”。
“不考虑了。”袁祈扶地缓慢站起身,有一片影子落在纪宁肩膀。
他要钱,但是他更惜命,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他不希望自己工作三天血条清零,抚恤金这东西给再多自己都花不着。
袁祈把自己身上那件已经破了后背的外套脱下来放在地上,这是赵乐从现场给他找来的,不能带走。
夜风袭来,带起破烂的衬衣外套,后背伤口滚烫,但拂过的其他地方又凉瘆瘆,透着深山露重的湿冷。
“咱们……”
袁祈低头看向端坐的纪宁,从这个角度正好能见流畅颈线汇入前胸锁骨。
他目光游移着大大方方看完,口不对心接道:“后会有期吧。”
纪宁说过,跟文物有关的记忆都会随着明灵被镇压而忘记。
他们下次见面,也不知道能否再认出对方。
纪宁没有再说任何挽留的话,平静跟着他起身。
“我送你回家。”
袁祈刚要说“不用麻烦”,回头一看李潼阳那帮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了。
四下无声,夜色如沉,守夜值班的帐篷外架子上还亮着灯,但里边的人早就睡死过去。
整个平地只剩下他们两个,连赵乐那个拥有半天同事缘分的“大哥”也抛弃了他。
袁祈把到嘴的话又堪堪打住,临时改成:“那就麻烦你了。”
他刚拒绝了人家的橄榄枝,转头又得打顺风车,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一向惜字如金的纪组反常接了句:“应该的。”
车还停在山脚,刚才救护车和救援车驶过,四周错乱的车轮印更多。
袁祈上车后主动系好安全带,车灯照亮前方泥泞,水洼的区域是银白色。
纪宁倒车,利落打方向盘,平稳又熟练将车开出平地,穿过静匿山村时,偶尔传来两声狗吠,反衬的周围更加安静。
车驶上大道后,速度再次提起,纪宁平视前方,如果不是衬衣破了几道口子,他就跟来的时候没有任何两样。
第32章 跟我回家
袁祈身上勒着安全带,吸了口气,后背伤口疼的他不敢紧贴后背,稍稍直起身。
纪宁目不斜视开车,侧边像长了眼睛,腾出只手为他调松安全带。
袁祈唇线翕张,没等作出反应对方已经松开手撤了回去。
他后知后觉说:“谢谢……纪组。”
袁祈已经明确的拒绝过这份工作了,纪宁再这么体贴,就有拉拢意思,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袁祈是个敏感的人,从下墓后,他就意识到纪宁对自己的态度很微妙……
凌晨两三点,市区里的车流稀少,一路上两人再无半点交流,过红绿灯后,纪宁照着袁祈指示将车开进农贸市场里。
两排看不到头的商铺打烊了,路灯稀稀拉拉照着,左右不到三米坑坑洼洼街面上,丢弃着烂菜叶子和带血鱼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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