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里的音乐声不小,可闻序的声音还是清晰传到了对方耳中。对方大约从没被驳过面子,反击的话都忘了,瞪着闻序,嘴唇蠕动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脸涨成了滑稽的猪肝色。
“你,你小子……!”
闻序虽然只有十五岁,可气质已趋成熟,个头也过了一米八,小时候在街头摸爬滚打过来,体格远比泡在健身房里练着玩的富家子弟们结实得多。那少爷几次攥拳,最终又色厉内荏地放下了手。
“别让我打听到你是谁家的儿子,”对方恶狠狠地低声道,“我爸一定让你家好看,哼……”
他嘴里嘟囔着,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闻序也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却看见瞿清许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你,”瞿清许艰难咽了下口水,“你也太有种了吧……”
闻序走上前:“怕什么,这种绣花枕头我一个人能打十个。以后再有人说这种屁话,你直接怼他就好,只要有我在他们就不敢打你。你就站在这儿,躲都不用躲,看我把他们揍一顿就老实了。”
他走到瞿清许身边,抬了抬半边胳膊,后者又是一怔,闻序啧了下,好像不耐烦似的:
“挽着啊,不是要去咱们规定的座位吗,快走。”
瞿清许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乖乖抬起手,穿过他的肘弯,挽住男孩儿骨肉紧实的臂膀。
*
“今天的联邦优秀青年交流大会,是首都教育界旨在助力国家的长远发展,振兴……”
台上的讲话让人昏昏欲睡,瞿清许庆幸自己的座位在角落,不至于时刻都坐得端正笔直。甫一转头,邻座的少年却大喇喇地撑着脑袋,歪七劣八地靠在桌旁,满脸“怎么还没废话完”的生无可恋。
瞿清许想笑,生生忍住了,偷偷叫他:“哎,再坚持一会儿,讲话结束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闻序撑着头看他,半边脸肉都推起来一点,和平时那个线条凌厉的帅气判若两人,多了十五岁的小孩儿该有的可爱。
“现在不可以离席吗?”闻序问,“这是晚会,又不是上课,谁规定非要等台上那老头子讲完才行的?”
瞿清许一下被问住:“没人规定,只是……一般都要等结束后再离开……”
“什么一般二般的,来。”
闻序十分忍无可忍地吐了口浊气,仗着二人坐在角落,极其顺手地拉过瞿清许的手腕,攥在手心。后者吓得忙用眼神制止他:
“闻序你干嘛?”
“别啰嗦,这事儿我有经验。”
他们穿过走廊,压低身体从一扇扇窗户下蹑手蹑脚地溜出来,来到冷餐的后厨。到了门口,闻序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领结,面不改色地走进去:
“服务生在不在?会场有长官要的两份小食,怎么还没送到?”
后厨的服务生见到闻序,一时被这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唬住,不确定起来:“是,是吗?可能是我们疏忽了,抱歉,请问是之前有人要的和牛三文治吗?”
闻序顿了顿:“——对,就是这个。来不及了,交给我吧,我顺路拿去。”
他拿过服务生的托盘转身就走,一面对藏在门后的瞿清许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过走廊,直接来到一楼酒店门后外的一片花园里,在长凳上一屁股坐下了,二人一呼哧呼哧喘着气,好半天,闻序边喘边拿起一个三文治递给他:
“喏,小心烫啊。”
瞿清许接过,闻序于是拿起自己的那份,两个人都咬了一口各自的食物,看着对方鼓起来的双颊。
下一秒,两个人都噗嗤一下险些喷饭,捂住嘴巴,笑得前仰后合。
“你、你怎么这么有种啊闻序!”
瞿清许笑得弓成了虾米。闻序也好不到哪儿去:
“别逗我笑啊,弄脏了你这西装我可赔不起……靠,你看见那个服务生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样子了吗?……”
月色如水。两个少年挤在长椅上,呛着风,十分不体面地分享着半冷掉的三文治。闻序这辈子还没尝过这么鲜嫩多汁的牛肉,嚼得满口留香,忽然听见身边笑得揉着眼睛的少年道:
“当初你问我为什么要帮你上学,你还记得吗?”
闻序唔了一声,又咬了一大口。瞿清许长长舒了口气,转头看他。
“因为看见你的时候,我感觉你活得最真实,最勇敢,阿序。”
闻序嘴巴不动了,也扭头回望向瞿清许。
“在慈善晚会上,为了获得助学金,所有人都让自己看上去笑得甜,笑得讨人喜欢,只有你不是。”
瞿清许缓缓弯了眉眼,“后来在天台那一日,明明被那些不良学生包围了,甚至可能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你也不怕,不向他们低头服软。那个时候我在想,如果和这样的人结交,说不定也可以变得不需要看待别人的眼光,活得自在一点。”
“我们这样出身的人,从小就被教导要看人脸色,为家族利益而社交,所有人都像小大人一样早熟。”他说,“我知道在学校自己之所以受欢迎,不是因为大家认可我的努力,只是因为我的父母是他们的上级,不管看我顺不顺眼,都要同我虚与委蛇。”
闻序默默看着他。瞿清许垂下眼帘:
“可能我这种想法挺矫情的吧,明明衣食无忧,还总希望有父母陪伴,有挚友交心。刚刚的话,你就当我是随口说说……”
“没关系,有我在。”
瞿清许嘴巴蓦地维持在一个微张的幅度,讶然地转过头,看着不知何时正襟危坐的十五岁少年。
“有我在,我就是你可以无话不说的朋友,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和我讲。”闻序坐近了些,语气郑重,眼神却带着热烈的赤诚,末了又踟躇一下,“而且我说了,我可以保护你,谁敢对你出言不逊,我第一个教训他。”
瞿清许呼吸不禁放缓了。
“一辈子都做无话不说的朋友吗?”他轻声问。
月照庭寂,满院光华。多年以后,瞿清许回想起那个平凡却又深刻的夜,才发现其实那晚他们背后的酒店内那冗长的讲话早已结束,远远传来渐强的、嘈杂的喧闹声,可他们谁都没有听见。
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彼此,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对方纯净无暇的双眼,以及自己怦然的心跳。
过了很久,或许只有一秒不到,他听见少年闻序干脆的、低沉的声音。
“当然。”少年笑了,“是一辈子,也是唯一。”
第21章
首都的夏末像长了飞毛腿,把瞿清许刚满十八岁的接力棒交到了秋天的手上。
开学后,瞿清许很快卸任了学生会的工作。又因G大的优录通知下来了,他不必参加升学考试就已经被提前录取,一下子成了整个学校里最闲的那批人上人。
有接任的学弟学妹们忙于学业,恳请他在校园巡逻的工作上搭把手。瞿清许责无旁贷,接下了这份差。
“清许!”
茉莉花落了,丹桂的香甜味道萦绕在重山中学的操场和楼宇间。瞿清许闻声回头,看到校门外一个身影向他兴奋地招手,而后大步流星朝他跑来:
“你果然在这儿。我听说你替学弟们值周,看来是真的?”
刚上高一的alpha,个头堪比雨后春笋般猛蹿。明明那次宴会后到开学也才半个多月没见,闻序就已经又长高了一寸,肩膀也眼瞅着宽了,厚实了,比起几个月前那个瘦高的样子多了几分青涩的男人味。
瞿清许忽然有些吃味,看着人走近了,抬起头来,默默用眼神比量了一下。
他怎么记得初见时,闻序和自己差不多高来着……什么时候开始居然需要仰视这个小学弟了?
“消息倒灵通。”
看闻序跑得急,呼哧带喘的,额角都暴出点青筋,瞿清许笑着递给他一张纸巾,示意他擦汗。闻序接过,也不急着用,反而努了努嘴,话锋一转:
“什么学弟,哪班的啊。他也是你朋友?”
瞿清许好脾气地解释:“都是学生会的,这不是要模拟考试了嘛,我现在已经录取了,又不忙,帮衬一下也没什么。”
闻序仍然捏着那张纸巾。瞿清许笑了笑,抬手想去替闻序把跑得飞起来的领带正好,少年却一抬胳膊肘,把他的手挡下。
“那他就不是你朋友。”闻序忿忿地噘嘴,“喂,我说正经的呢。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也应该是你唯一的,否则不公平。”
他们顺着石板路,向教学楼走去。瞿清许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因为值周才这么早就到了学校,闻序又是为了什么?高中课业这么重,多睡一会儿难道不香吗?
可疑问很快被吐槽的欲望压下:“那我岂不是很亏,交了一个朋友,丢了整片大海。”
“你那不叫丢了大海,你那叫海王!”闻序直着嗓子拔高声线,“再说了,和他们玩儿有什么好的,你告诉我,我也都能做到。”
他一瞬间有被闻序的强盗逻辑绕了进去,又着实不想同对方辩论,只好囫囵点头敷衍道:“好好好,只和阿序玩……阿序,从前我怎么没看出,你像个小孩儿似的,这么幼稚。”
闻序的耳垂顿时染上了羞赧的红色:“谁幼稚了?!”
“……我错了,我说是我幼稚。”
重山校园很大,距离教学楼还有很长一段路。瞿清许笑着乜了身旁的少年一眼,问他:“今天起个大早,还这么精神抖擞,是有什么好事?”
少年心思果然藏不住,只问了这一句,闻序铅灰色的双眼便亮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闻序丝毫没察觉到一脸“这还用猜吗”的同伴,揉了揉后脑勺的黑发,“张律师说了,我这个假期表现很好,他鼓励我周末继续来实习,只要坚持满一学期,她就可以向老板申请,给我以勤工俭学的标准申请更多补助。”
瞿清许听了也会心一笑,闻序更兴奋地看着他,边走边比划:
“其实涨工资对我来说真的不是最重要的!这个假期我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跟着张律师去首都检察院,那里的检察官都好专业好气派!张律师说,最高检的检察官比这儿的还要厉害十倍……”
瞿清许唔了一声:“这份职业听上去倒是蛮好。你本来就擅长文法和推理逻辑,性格也耿直,当检察官再合适不过。”
闻序嘿嘿一笑,忽然垂眼深望着瞿清许,眉眼间逐渐蓄起脉脉的温情。
“我很感谢张律师的倾囊相授。”他喉结一滚,“但我还是最想感谢你,清许。”
瞿清许蓦地怔住。
见他停下脚步,闻序也停下来。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接触不到这种高档的律所,就这么一辈子浑浑噩噩下去,不知道自己的爱好,也找不到理想。”
少年的声线褪去了昔日的稚嫩,不知不觉间早已平添了成熟的味道,以及一丝压抑着某种情绪的暗哑。
“这辈子能有你这个朋友,我真的好幸运。”闻序说着,慢慢弯了眉眼,凌厉的面部线条都柔和几分,“当初我可真混蛋,早知道你这么好,就不该故意装凶想吓跑你了,和你多亲近些都来不及。”
瞿清许胸腔微微一震,条件反射地长吸了口气,颤颤巍巍开口:
“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闻序不觉有哪里夸张,抬手就要去勾住瞿清许的肩把人扯到怀里:
“怎么没有!清许——”
少年的手扑了个空。闻序一下子愣了,看着后退半步的人,有些手足无措,抬起的胳膊僵在半空。
“阿序,我们还是不要这样……拉拉扯扯的。”
瞿清许垂下眼帘,刘海遮住了黑色的双眸,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闻序喃喃地问:“什么……?”
“我分化了。”
瞿清许的声音很轻,视线低垂,不知为何,他没有勇气去看闻序的眼睛。
“我分化成omega了,”他斟酌着语句,“所以我们不应该……你明白吗?”
清早的校园,安静极了。风声掠过,闻序却仿佛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
“这是要拒绝和我做朋友的意思吗,”他放下手,“是以后都要疏远我的一种暗示吗?”
瞿清许双唇一阵轻颤,猝然抬眸:“我不是——”
可对上少年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时,他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所以这算什么……自说自话地非要闯进我的生活,让我把你当成唯一的好朋友,现在就因为你成了omega,我们的约定就不做数了么?”
“你说你想要真心,”闻序喉结隐忍地滚了滚,哑着嗓子问,“我把我的给了你,你却要我注意分寸,这是为什么?”
瞿清许狠狠怔住了。
*
“学长,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周末部门聚餐,要不要来热闹一下?”
窗外的树叶落了,光秃秃的枝杈在碧蓝色的天际下曲折地蜿蜒向上。瞿清许收回目光,拧开水龙头,一边抬眼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这张面容。
镜中的青年一头蓬软的黑色短发,面色如玉,眉目温舒,柔软的唇瓣不点而红,作为omega,无疑是堪称秀美的长相。
可看到这张脸的一刹那,瞿清许却仿佛触电般迅速挪开了视线,低下头,把纤瘦的手掌递到潺潺的水流下。
“快毕业了,能为部门多做些事,我求之不得。”他说,“最近招新开始了吧,情况怎么样?”
被问话的学弟回答:“今年报名的人倒是不多……不过倒是来了些有意思的人。学长你知道吗,高一的那个借读生,居然也报名学生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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