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澈摇了摇头,看向窗外。
“或许有,可他早就不许自己心里装着太多杂念。”楚江澈缓缓说道,“他背负的东西太多,对闻序的感情于他早就成了一种奢侈了。”
*
谭峥取保候审后,闻序花了整整三日,才获得了他与武装部陈泳私下联络的具体地址。那天对方鉴云说的话其实真假掺半,闻序确实防着他,也确实真的怕这次行动出了差错,进而连累到对方。
“您好,给我来一份例汤,谢谢。”
市中心的高档餐厅内,服务员刚想开口说“抱歉,我们这里最低消费688元”,却在低头看见闻序拉下口罩时那张英气逼人的脸时愣了一下,嘴上一秃噜:
“这……好吧先生,您稍等。”
服务员扭捏了一会儿,拿着菜单恋恋不舍地走了。闻序待人走远,这才站起身,走到一个摆着预订牌子的卡座旁边,身子挡住桌角的同时,飞快地将一个□□贴在桌下,最后无声发生地走回原位坐好。
为了谭峥的案子,闻序这次可算是豁出去了,冒着违法的风险窃听,一不留神自己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指控对象不说,一天的工资就这么轻飘飘地花出去了,还没地儿报销……
青年有点惆怅地叹了口气,侧过头去,从落地窗玻璃上看到一张倒映出的、同样有点儿疲惫的面容。
想来想去,都是那个方鉴云害的。
当着处长的面拍胸脯保证拿下谭峥也就罢了,看守所问询之后,闻序研究了好多遍笔录,发现谭峥和方鉴云二人的谈话简直可以用刀光剑影来形容,只是当时他们关系太僵,自己没立刻注意到。
那时的谭峥,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检察院里有人——现在看来指的或许就是方鉴云——挖他的黑料,意图打击报复他;而方鉴云则针锋相对地把谭峥与武装部的陈泳之间不寻常的关系摆到了台面,事实证明,陈泳也的确在谭峥取保候审这事儿上出了力。
他们本不需要这么挑明了针对彼此,除非当时他们的话,每一句都是为了说给在场的第三方听。
“先生,您的餐齐了,请慢用。”
闻序说了声谢谢,那服务员放下例汤,盯着青年深邃的眉眼好一会儿,这才有些回味似的走开。闻序没有理会,有一下没一下搅着炖盅里的汤,陷入深思。
从谭峥被迫承认自己和五·三一的主谋楚家有过交集开始,闻序就知道,方鉴云一定是有备而来。他似乎极力想揭开楚家和谭峥之间某些不为人知的过往,而要想做到这一切,到最后都会离不开为六年前的五·三一翻案。
为五·三一翻案,还是为楚家洗白,他目前还不得而知。
可方鉴云的初心又是什么?替楚家平反,是出于他和那个楚江澈的什么所谓的情谊,还是他真就心甘情愿为了楚江澈——
“嘶……”
几滴热汤溅到手背上,闻序恍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乱麻般的思绪早已打成了一个名叫方鉴云的死疙瘩。他有些懊丧地搁下调羹,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由远及近:
“——主任,包间会留下预订的记录,太不安全,今天就委屈您在这儿……”
两个人影隔着半步身位,一前一后从闻序桌边路过,在他身前的卡座落座下来。其中相对面向他的那个男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老气横秋的国字脸,耳边还有一道白色的、短而深的疤痕。
“我的时间很宝贵,别婆婆妈妈,说正事。”那人道。
“是,主任。服务员,让后厨上菜吧!”
卡座那边的说话声很快渐小了。闻序稍微低头将自己藏到角落里,默默戴上耳机,听见一个因电磁而失真、却绝不会被他认错的声音。
“陈主任,”耳机里传来谭峥讨好的笑,“您说那位长官年后就能把战区给我的处分撤销的事,不会有错吧?”
第25章
闻序抿紧了唇, 重新握住调羹低头假装用餐,听见耳机里陈泳说道:
“这点事你翻来覆去问多少遍了!人家那么大的长官,难道会诓你不成?”
闻序的角度看不见谭峥的表情, 却见男人的腰板顿时弯得更低:
“主任,我没那个意思,这不是——”
陈泳那边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翘着二郎腿,配合着耳机里带着电流的沙沙的声线, 显得格外粗犷:
“就这么跟你说吧, 战区现在给你的处分其实根本不重要,无非就是这段时间受点检查, 被下个通报批评两句,又不会少块肉!最关键的是, 不论你还是我, 都绝不能牵扯到——”
“二位,您的餐。”
闻序正恨不得竖起耳朵听,服务员陌生的声音陡然插了一杠进来,许是什么东西磨蹭到了窃听器的收音孔, 耳机里一阵斯斯拉拉, 待服务员退下后, 才听见陈泳继续道:
“没有他就没有你的今天。别忘了当初有多少人和你一起竞争现在的这个位置,资质在你之上的大有人在, 是谁力排众议把你调到中央战区的。”
谭峥动作顿了顿,点头笑道:
“是,是。主任, 您尝尝这个,他们家的特色……”
闻序隐忍地吐出一口怨气, 阖了阖眼。
该死,偏偏最关键的那个人物他没有听到!
可只言片语间,他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二人的对话中可以得知,陈谭之间的确有些不可告人的交易,大概率是陈泳利用职务之便违规提拔了谭峥,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谭峥当初给予他了什么样等价的回报。
少顷,谭峥那边又问:
“陈主任,说起来,还有一个消息我想有必要告诉您一声。”
刀叉在餐盘上清脆的碰撞声,接着囫囵的一声闷哼,示意谭峥继续。
“那个臭小子回国了,”谭峥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楚家的那个在国外念军校的独生子,前些日子突然不声不响地……”
闻序眼神一凛。耳机内,叉子猛地在餐盘上划过,发出尖锐的动静。
“楚家的那小子?”
陈泳的语气有点怪,而后桌上两人都沉默了,闻序低着头,抬眼悄悄望过去,发现陈泳的脸色也变了,过了很久,他两腮才缓慢动了动,咀嚼了几下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而后有些阴沉地笑了。
“你还怕他?”陈泳低语,“没爹没妈,又是罪人之后,有什么可怕的?”
说完陈泳瞥了对面的男人一眼,不屑地哼笑一声,继续埋头切牛排。谭峥坐在另一边,没有动,也迟迟没说话。
良久。
“您当然认为他不足为惧了。”
谭峥说。陈泳一下子抬起头,大约没想到一直低眉顺气如哈巴狗似的男人会说出这种话,第一时间竟不是生气,反而有些惊讶地打量了谭峥一番。
“别兜圈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闻序扶了扶耳机,另一只手不由自主握紧了调羹。
“在楚家的视角,您的手里干干净净的,他们就是做了鬼,也不会寻到您家门去。”谭峥有些垂头丧气地往软椅上一靠,摇了摇头。
“可当初在军事法庭上作证的人是我,指认他们的还是我,那时楚家的儿子年纪已经不小了,这次他一回来,我就遇见这么多倒霉事,我怕就是他存了什么坏心思,要捣鬼……”
军事法庭,作证?
闻序猛然一惊,刚想再细听下去——
“那个,先生,打扰一下?”
一只手搭在闻序肩膀上,青年神经过于紧绷,一个激灵抬起头,却看到刚刚那个给自己点单的服务员,后者两颊微微泛红,拿出手机:
“现在我们餐厅有周年活动,可以升级为尊享会员,要不咱们加个联系方式,我给您——”
他知道那服务生意欲何为,可动静显然传到了卡座那边,谭峥虽然没有回头,可瞧着大大咧咧的陈泳却一眯眼睛,警觉地偏过头来,视线眼瞅着向闻序的方向射去。
“不用了,”闻序腾地起身,把早准备好的钱放在桌上,“我有点急事,不去前台结账了,不好意思。”
“哎,先生——”
服务员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扫了个大兴,眼睁睁看着闻序匆匆走远了,无奈地跺了下脚,抓过桌上的纸币:
“烦死了,果然帅哥都特别能装……”
直到走到餐厅外,确认没被发现后,闻序才重新戴好耳机,却发现里面只偶尔传来餐厅里断断续续的背景音,谭峥二人的说话声反而再也听不到了。
“这就超出监听范围了吗……”
说是跟踪,其实这种事闻序也是平生头一次,对这些小偷小摸的设备操作很生疏。但此刻折返回去已不可能,他只好戴上口罩,离开餐厅。
*
“服务员,对,就是你。过来一下。”
谭峥一愣,看着陈泳对着不远处的服务员摆了摆手,等后者走过来后,不紧不慢朝远处扬了扬下巴:
“刚刚那桌走了的人,是一个人来的吗?”
服务生点点头:“是的,客人。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的吗?”
“没什么。”陈泳顿了顿,“哦对了,你们这儿能不能查监控?”
服务生一时有点傻眼:“客人,一般监控录像是不能随便给外人看的,除非报警,配合警方……”
陈泳不再看他,转回头来。
“你去告诉你们经理,就说中央战区陆总巡的要求,需要他们配合一下。”他抬手挥了挥,“去吧,抓紧点。”
那服务生狐疑地打量了陈泳一下,视线触及男人耳后的疤,目光瑟缩了一秒,垂下头:“是,您稍等。”
服务生很快走开了。谭峥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主任,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好好的?”陈泳嗤笑,坐直身子,把手探到桌下面,“你个猪脑子——”
他用手一抿,接着从桌下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放在谭峥眼前。
“睁大你的两个窟窿看看,这是什么?”
谭峥的脸瞬间白了。
“这,这是谁干的,什么时候……”
“刚刚我一抬腿,感觉桌子下面有什么东西硌得慌,果然是有人提前动了手脚。”陈泳把窃听器丢到地上,抬脚碾了碾,“谭峥,其实就算不调监控,你也该猜出是谁在搞小动作吧?”
谭峥张了张嘴,面部僵硬的肌肉抽动两下,眼底后知后觉地燃起恼怒的火。
“一定是他们……”他喃喃自语,忽而抬起头寻求赞同似的望向陈泳,“不能再坐以待毙了。要不,我去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知难而退?”
陈泳眼底划过一丝狠戾的光,阴恻恻地挑了挑眉。
“刚刚我们说的话,说不定都被他听去了。”他沉声说,“给个教训还不够……这事你不用管了,我会有办法让他彻底闭嘴。”
第26章
瞿清许还是第一次来检察院二楼的职工健身馆。下班时间已过, 隔着玻璃门,整个空旷的场馆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他推开门, 刚迈进去一步,一声悠长而尖利的塑胶摩擦声传来:
“斯拉——”
砰砰两声闷响,瞿清许循声回头, 隔着大半个场地,看到角落里一个摇晃着的圆柱沙袋, 以及那后面放下戴着拳套的手的青年。
闻序直起身, 与瞿清许默默对视了几秒钟,偏过头。
“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他说。
瞿清许没说话, 抬脚向他走来。闻序伸手扶住晃悠的沙袋,少了巨物的遮挡, 视线里那个青年清瘦的身影才得以完整, 慢慢在他视野中靠近,放大。
打拳暴汗,闻序只穿了短袖的运动服,却还是年轻火气大, 开了边上的窗户通风。他忽然发现瞿清许穿得也很单薄, 衬衫收拢进劲韧的窄腰长裤里, 袖子挽起来,露出omega洁白的腕子和线条清减的小臂。
瞿清许在他面前站定。
“我是来找你的。”瞿清许说着, 看了那沙袋一眼,“不过不耽误你练拳,你继续。”
闻序已经对他奇怪的作风见怪不怪, 也不推辞,当真转过身, 沉下身子,曲起双肘。
砰!
一拳带着刚劲的风,敦实的沙袋顿时荡出老远。闻序吐出口气,没等收拳,听到身侧瞿清许走了几步,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好身手。”
傻子都听得出他在敷衍。闻序克制住看他的冲动,活动了一下肩膀:“找我什么事。”
瞿清许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声音也随着距离的扩大而在场地内带出悠悠的回音:
“几天前,你去跟踪谭峥和那个武装部的陈泳,有没有什么收获?”
闻序又打几下快拳,喘了口气:“你当时调查的方向是对的,陈泳和谭峥之间的确有违规交易,似乎和六年前五·三一的结案有关,自然了,也和……”
他盯着沙袋,语气忽然一沉。
“也和你的好朋友,楚家少爷有关。”
闻序道。
健身馆内一时陷入寂静。闻序收了屈膝预备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站稳,褪下一只拳套,又低头去扯下另外一只。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酸酸的不是滋味儿,有种说不清的窝囊感。
方鉴云为什么不解释?这个时候,换做常人都该解释的,他是出于高高在上的态度、认为对他这有名无实的联姻对象根本无需多言,还是压根就没想要私藏祸心,点明了就要给楚家翻供?
沉默越久,他的心反而越喧嚣。终于,青年忍不住转身:
“没听清吗?我说,谭峥他们提到你那位姓楚的朋友的大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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