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清许终于一咬牙,撑着靠背坐起身来:
“闻序,过来帮忙!”
闻序终于明白过来,从地上捞起那把狙击步枪扔给瞿清许,而后也跟着低着身子翻坐起来:
“你怎么会用狙击枪——这枪怎么这么沉?!”
瞿清许接过枪,利落地咔嚓两下上膛,拆开支架,闻言声线一沉:
“先别说这个了,过来!”
他拍了下狭窄的座椅,示意闻序坐过来,后者一时懵了,往他身旁挪了几寸:“你要干什么?”
问完这话,瞿清许一把将枪隔搁在座位上架好,终于侧过头,深望了闻序一眼。
“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扶好我,没我的命令不准动,听明白没有?”
不等闻序答应,瞿清许轻轻屏息,一个翻身,面向闻序,跨坐在他身上!
闻序浑身一震,条件反射地抬起双手从两侧握住伏在自己身上的青年紧窄的腰:“方鉴云——”
瞿清许一手托住枪身,另一手勾住扳机,微微侧过头,漆黑的眼睛紧盯着瞄准镜,紧抿的嘴唇几乎动也没动地蹦出两个字:
“别动。”
闻序握着他的手狠狠颤了一下。
车内狂风缭乱,闻序看着两腿分开跪坐在自己身上的青年,对方劲瘦的身体几乎紧贴着闻序的,由咬紧的下颌、绷成直角的肩线,到挺直的清瘦脊背向下直至后腰,勾勒出一段硬折凌厉的线条。青年半长的黑发在逆流的风中上下翻飞,漆黑的眸不错地盯紧瞄准镜,眼里的光锐利如寒芒。
明明正处在生死时速,闻序却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苍白如瓷玉的脸,什么都不知道了。
破洞的挡风玻璃外,刚刚那辆车内的人又试着探出头来,楚江澈这次不再没有准备,率先猛打方向盘,车子轮胎顿时发出尖锐的啸叫,向另一面已经追赶上来的黑车压去!
他大喊:“就是现在!”
电光火石间,只见瞿清许眼神一凛,细长的指节勾住扳机一按!
砰!
子弹穿过挡风玻璃的破洞凌空射出,那辆黑车顿时失去了控制,打着滑旋转飞了出去,撞向中间的另一辆,一声巨响,两车纷纷掀翻在道旁,乒乒乓乓滚落下去!
“唔……!”
巨大的后坐力将瞿清许整个人震得向后一倒,闻序忙抓紧他的腰将人按回怀中。须臾功夫,刚还全身绷得如满弓般的青年已然抖成一团,几乎瘫软在闻序身上,汗如雨下。
闻序匆忙扳过瞿清许的肩膀:“没事吧?!”
怀里的人软成了一滩冰化成的水,没等说话,前排楚江澈又命令道:
“剩下这辆车里恐怕也有武器!方鉴云,尽快!”
瞿清许的身体像是接收到某种不容抗拒的指令,指尖虚弱地抽搐一下,抓住闻序的胳膊,战栗地想要爬起来,闻序忙要把他圈回怀中:
“这枪怎么后坐力这么大?!你不要再——”
瞿清许猛地侧目看向他,漆黑的眼底泛起猩红,颤抖地低吼道:
“我说了,抓紧我,不准动!”
闻序再次怔住,眼睁睁看着瞿清许喘着粗气挣扎着重新坐起身来,肩膀上下起伏着,勉强抓住枪托,低下身。
闻序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重新握紧了瞿清许的腰,只听见清脆的上膛声,以及耳畔愈发粗重的呼吸,下一秒——砰!
又是一声枪响,枪□□起一点火光,眼看着就在车身后不足两米远的黑车前挡风玻璃顿时裂开蛛网般的细痕,车子一个急刹,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后面抡起般掀飞,坠落在地,车上顿时燃起熊熊火光!
巨形的火焰照亮了道路前方,也照亮了吉普车内三人的脸。火光照映下闻序回过头,惊恐地瞪大了瞳孔:
“方鉴云!”
掌心单薄的腰腹肌肉绷紧又收缩,瞿清许终于禁不住泄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彻底失去了力气,随着狙击步枪掉到后备箱的一霎,整个人脱力地跌坐在闻序身上,大腿都疼得止不住地抖。
“方鉴云,能听见我说话吗?”闻序彻底急了,把人紧紧揽入怀里,抬手覆住瞿清许的脸侧安抚地摩挲,却没发现自己的手早也同对方一样抖得没眼看,“我们安全了,方鉴云!”
紧绷的弦在听到闻序的安全二字时,终于彻底崩断。
怀中人早已被腰伤折磨得痛不欲生,意识消散前的最后几秒,他慢慢转动涣散的眸子,嘴唇蠕动着,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阿、序……”
车内风声震耳,闻序急忙俯身凑到他唇畔:“你说什么?”
瞿清许的眸光如参风中摇曳的残烛,忽明忽暗,最终归于寂灭。他单薄的身子力道一泄,再也支撑不住,昏死在青年拥紧的怀抱中。
吉普车在道路上疾驰着扬长而去,奔向已然看得见灯塔般闪烁着光亮的市中心。
*
十分钟后。
楚公馆外,残破的吉普车喷着黑烟停在院内,有仆人满脸惊魂未定地拉开驾驶位的车门。
楚江澈从车上跳下来,头也不回地一抬手示意等候的人退开,走到后排车门外,拉开车门:
“方鉴云不会有事,他应该只是最近劳累过度加上精神太过紧张,我现在带他上楼,打点阵痛——”
拉到一半的车门陡然卡在一半的角度,楚江澈又拉了拉,车门却仍纹丝未动。
他这才察觉到不对,抬眼向车门内看去。
瞿清许已然陷入昏迷许久,面白如纸,长发凌乱,双目紧闭着,不时在昏睡中痉挛一下,隐忍地皱眉,又无意识地闷哼两声。
而就是这样消瘦又脆弱不堪的omega,此刻正被同样坐在后排的人搂着靠住肩膀,让omega能够以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中。alpha紧实的臂膀单手就足以环抱住他不堪一握的腰身,大手护住omega微弱起伏着的平坦小腹,另一只手攥紧了扶手。
闻序不紧不慢抬眼,拽紧了车门的同时环视一圈楚公馆,然后一掀眼皮,看着车外站着的alpha,眼底的情绪如暴风雨前的深海,暗流汹涌。
一霎之间,浓郁到刺鼻的信息素排山倒海而来。
“少来安排方鉴云的事。”
他阴恻恻地看着楚江澈,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转而冷笑。
“我才是他的搭档,”他说,“我在这儿,任何人都不许随便动他。”
第32章
凶悍的alpha信息素如一枚无形的炸弹, 令周遭等候的楚公馆仆人纷纷后退几步。
刻在基因里的本能让所有人即使从没见过闻序,却也第一时间得知车内的alpha绝非善类,甚至已经处在激怒发狂的边缘。
唯独本该对同类信息素异常排斥的楚江澈却无动于衷, 淡淡地看了满脸反感地瞪着自己的闻序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这里是我家,楚公馆, ”楚江澈说,“不是谁设的陷阱。事实上, 在今晚之前, 你的搭档方鉴云已经来过这儿很多次了。”
闻序的眉皱得更深,狐疑地看着他。
“一周前在医院开枪的人, 是不是方鉴云?”
他问。被质疑的当事人此刻正在他怀中毫无意识地昏睡着,或许是嗅到了太过刺激的信息素, 鼻子皱了皱, 小声轻哼。
闻序抿了抿唇,没有看方鉴云,信息素却悄然收敛了。
楚江澈一脸波澜不惊,对着昏过去的瞿清许挑了挑眉, 向闻序示意。
“等他醒了, 你亲自问他吧。”
他平静说道。
*
纷乱的思绪幻化为光怪陆离的影, 瞿清许感觉自己被一个巨浪卷入海底,水面下奔腾着的却是他过去人生里无数嘈杂的、闪回的画面, 冲击着他的感官。
他听见父母双亲笑着唤他的乳名卿卿,听见重山中学校园放学的钟声,听见每年仲夏首都的雨, 看见站在市区大厦就能望见的、市郊那座终年积雪的小重山,又看见重山寺红墙下, 那个羞涩地欲言又止的英俊少年。
于是他笑着伸出手,想去捏一捏男孩看似紧绷实则柔软的脸肉。
忽然从暗处伸出一只鬼魅般的手,死死攥住他的手腕。瞿清许浑身僵住,惊惧地回过头,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他却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溶于阴森的暗地里,像看跳梁小丑那般戏谑而轻蔑地看着他,如视蝼蚁。
四周一片虚无,可压迫的气息却缠绕上他的喉咙。
紧接着,瞿清许听见耳畔传来低笑,那鬼煞贴着他的颈侧,轻声问:
“看样子,你想拉我一同下地狱,对吗?”
瞿清许猛吸了口气,睁开眼睛。
“方鉴云!你可算醒了……”
卧室内开着夜灯,可瞿清许还是被晃了眼,不适地眯起眼睛。
头疼得厉害,视线都受影响变得模糊,可他还是很快认出来这里是楚公馆。很快,一个倾身而来的人影挡住了大半光源,轻轻握住青年的肩。
瞿清许艰难地眨眨眼睛,看向闻序那张来不及收起担忧的脸。
“你昏迷的时候医生给你打了止痛针,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感觉吗?”
闻序捏了捏他的肩膀,见瞿清许咬了下嘴唇,忽然想起几天前对方那句肩膀也受过伤的话,这才意识到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忙撤开手,局促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掌心的汗。
很快他听见瞿清许哑着嗓子道:
“嗯,已经不怎么痛了。”
闻序手足无措地答了句那就好,松了口气,在床边一把藤椅上坐下来。椅子不大,青年又高又壮,两条长腿憋屈地窝着,往那一坐,看上去更加像个吃苦耐劳的老妈子。
闻序本人倒无所察觉,缓过神来,看着瞿清许艰难地撑坐起身,鼻腔里隐忍地叹出口气,伸手扶着他坐好,一边又道:
“楚江澈刚刚出去了,马上回来。”
瞿清许刚靠上软装的床头坐好,闻言一愣。
闻序也坐回去,二人对视的一刻,青年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许不清不楚的晦暗。
“当初在医院开枪的人,是不是你。”
几乎是个肯定句,可闻序的语气却出乎他意料的平淡。
瞿清许移开视线,一手放回身后,习惯性地扶住腰揉捏。
闻序耐心地等着他开口。半晌,瞿清许阖了阖眼。
“是我。”他终于说,“要押送我去警署吗,闻检查?”
闻序呼吸一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搭档之间要毫无保留,这话对你我都生效,我只是认为自己有权利知道真相。”
门就在这时被推开,楚江澈走进房间,看到已经坐起来的瞿清许,并不惊讶,十分从容地颔首。闻序一下子被他这与瞿清许几乎熟到不能再熟的做派惹恼了,挑起一侧眉毛,呵笑一声。
“就从他先开始。”闻序看着瞿清许,向进屋的那人扬了扬下巴,“方鉴云,你和楚家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戏?”
瞿清许刚醒过来,本就虚弱,听了这话顿时感觉头疼得更厉害。他不知道怎么每次一谈论到楚江澈,闻序都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什么哪一出戏,今天是我们两个冒着生命危险过来救你,你搞清楚点行不行?”
闻序表情一僵:“那又怎么了?我问的是——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对谭峥的案子这么上心,是不是为了他!”
说出口的刹那,一股心里的憋屈都倾诉出来的通畅感油然而生。闻序说完,找回点状态来,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背,目不转睛地盯着瞿清许的脸。
瞿清许揉腰的动作顿了顿,深望了眼不作声的楚江澈。
“是,”他说,“我接触谭峥的指控案,就是为了给当年蒙冤的楚家平反,给六年前草草下结的‘五·三一’翻案。”
闻序气息一滞,嗖地起身:
“你居然真的——”
瞿清许仰头看着站起来的青年,漆黑的眼底一片平静。闻序看着那张难掩病容的脸,一时失语,转头望向楚江澈。
屋里三人一时谁也没说话。闻序深呼出口气,逼迫自己忽视心头一霎间升起的那些恼怒的、扭曲的杂音。
他深邃的双眸紧盯着楚江澈的眼:“人人都说,六年前是你父母眼见反对控枪案无望,这才动用手头的关系,利用首都最大的地下帮派扫除异己,进而酿成了五·三一的惨剧。楚家已是人尽皆知的幕后主谋,你想扭转局势,有什么证据,什么把握?”
楚江澈的眼中终于有所波动般,划过浮光掠影。
“正是因为缺乏证据,我才需要方鉴云从谭峥身上寻找突破口。”楚江澈道,“我父母是被冤枉的。控枪案的背后是一场巨大的政治博弈,楚家不过是斗争的牺牲品,当初谭峥认为楚家没有复起的可能,所以才做了假证,我父母从来没有联络过什么□□或者地下帮派。”
闻序:“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问你,这些和方鉴云有何关系?他怎么就非要帮你到这个份儿上?”
楚江澈瞥了床上的人一眼,闻序立刻哎了一声:“少偷偷对暗号!动不动看他干什么!”
这下连瞿清许都无奈了,在闻序看不到的角度对楚江澈耸了耸肩,一脸“他跟我也这么一惊一乍的,忍忍吧”的表情,同病相怜之色溢于言表。
“……”楚江澈头脑飞速运转,“方家是做军火生意的,我父亲是军人,两家多年前就有交集,虽然对我父亲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但方家向来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既然要报恩,怎么联姻的不是你们两家?”
此话一出,不止楚江澈和瞿清许,连闻序自己说完都愣了。
他刚刚是抽风了么,怎么连如此八竿子打不着的屁话都这样随便问?
楚江澈很快回过神来:
“闻检察,据我所知,当年与方家缔下婚约的可是——”
磅的一声,紧闭着的门扉外传来一声仓促的闷响,闻序吓了一跳,侧目而视:“谁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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