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澈深望他一眼。
“闻检察果然悟性很高,”他说,“控枪法案要推行,闹得最凶的自然是军火商,以及从中浑水摸鱼的黑手党和地下帮派余孽。我父亲又是原东部战区司令,自然会被人怀疑是收受了好处。”
“既然这样,当初首都的黑丨社丨会就更没理由反水楚家,也不该有五·三一的惨案。”闻序接道。
楚江澈摇摇头:
“真正心术不正的,不是控枪案中以我父亲为首的保守派,恰恰是那些冠冕堂皇的改革派。控枪案一旦通过,经营许可收回,黑市上的枪支就会大行其道,联邦苦心多年得到的治安成果也将功亏一篑。现在看来,控枪案只不过是某些人的一场权力游戏,我父亲发声的那一刻,就已经动了他们的蛋糕。”
一番话听完,闻序心里拨云见日般渐渐清晰起来。
“按你的说法,谭峥恐怕是在军事法庭上就你父亲与军火商、黑丨社丨会沆瀣一气的事做了伪证,把你的家族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楚江澈:“你推测的对,但还不完全。谭峥作伪证时,五·三一已经发生,我父亲为了保护母亲已经遇害,而我母亲到头来也没逃过他们的魔爪,若不是重山区医院是我母亲所有,他们进不来,恐怕她早已尸骨无存。他不过是改革派确认楚家永无翻身之日的最后一张牌罢了。”
病房另一边,瞿清许表情更加凝重了几分,只是闻序只顾听楚江澈讲话,并未留意:
“当年动手的人,到底是谁?”
“真正的黑恶势力保护伞其实是改革派的人,他们指使黑丨帮绑架了……我父亲的一个朋友。我父亲知道有诈,但他不能不赴约,没想到改革派炸了他们见面的工厂,伪造成我父亲的手笔,被炸死头目的手下们信以为真,于是便对整个首都的保守派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楚江澈顿了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五·三一过去后,改革派迅速镇压了那些团伙,连带着将所有证据销毁得干干净净。当年我在国外,改革派鞭长莫及,否则楚家早就灭门了。”
两个alpha对视一眼,闻序听后没什么表情,叫人看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
瞿清许亦不作声,只是默默斜眼看了看身旁的青年。
终于,沉吟片刻,闻序再度开口:
“你不觉得你的话很矛盾吗,楚江澈?你父亲说,控枪之前联邦治安很好,既然没问题,首都的黑丨帮又是怎么一夜之间冒出来,又捅出五·三一这么个大篓子的?”
楚江澈淡淡道:“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但前提是,阴影要依附于光而存在。那些地下黑丨帮是他们豢养的狗,不到用时不咬人也不叫的。闻检察,我猜你一定没怎么亲眼见识过这些黑丨道的勾当吧?”
闻序被问得怔了怔:“我在纪检,确实没和涉黑人士打过交道。你想表达什么?”
楚江澈重新低头看向病床上的女子。唯有注视着母亲时,青年眼中方才流露出某种深深的、温柔的哀伤。
“六年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为楚家雪耻,因此这条路上我容不得丝毫差错。”楚江澈的声音有种超常的平静,“闻检察,我能为你提供我所知道有关谭峥违纪的线索,只要你肯为五·三一翻案。我言尽于此,相信与否全凭你个人。”
闻序许久都没接话,看着病床上枯枝败叶般凋零的女子,陷入沉思。
半晌。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突然出声,楚江澈波澜不惊地乜他一眼,挑了挑眉。
闻序会意,沉声道:
“你口中那个改革派的真正推手,到底是谁?”
几乎同一时刻,在闻序关注不到的角落,一直默默观望着二人对峙的瞿清许瞳孔剧烈一颤,有些震惊地看了闻序一眼,张了张口,却终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眸中的光芒霎时陷入沉寂。
楚江澈故意没有看向瞿清许,不动声色地回过头。
“我想你很快就会见识到他了,闻检察。”
楚江澈的话让闻序不禁疑惑:
“我,见识到他?他是谁?”
楚江澈收回为母亲抚平乱发的手,走过来,停在闻序面前。
闻序近距离地看着那双眼睛,突然间,那直觉般的、心跳如擂鼓的感觉又回来了,这一次甚至更为激烈,那种人类本能地在危险来临前自我保护式的恐惧感排山倒海地压倒了一切,化为一个巨浪,将他的心绪拍得粉身碎骨。
楚江澈定定地看他,一字一顿道:
“那个人,叫做——”
*
“啪!”
清脆的耳光回荡在宽敞的办公室内。中央战区总部大楼外灯火通明,辉煌的夜色被落地窗框成一幅繁华的景,与屋内凝固的死寂对比鲜明。
办公桌前站着的男人低下头,同时飞速瞭了一眼桌后坐着的人,立刻扬起另一只手,就要往自己没有红肿的那半边脸抽去:
“都怪属下御下不力——”
“行了,陈泳。”
桌后的人端坐在软椅里,慢悠悠道。
扎实的巴掌停在距离脸颊分寸之间,陈泳忙放下手,满是希冀地抬起头来,那张粗鲁蛮横的脸上竟又哭又笑的,有种被谁夺舍一般诡异的滑稽。
“总巡,我真的没想到,小小一个姓闻的检察官,居然真敢和咱们战区、和您杠上了!”陈泳言真意切,又变了副脸色啐骂道,“那群蠢货,七八个人竟都杀不掉一个闻序,您等着,看我回去不狠狠收拾他们……!”
办公桌后的人静静看着他在那里川剧变脸似的表演痛心疾首,没有搭腔,站起身来,默默朝落地窗走去。陈泳立时住嘴,看着男人在窗边站定,他看不见背对着自己的男人的表情,想要笑笑缓解气氛,又摸不准对方的脉,不敢吭声,控制不住地连连吞口水。
虽是一口一个总巡的叫着,可眼前的男子比四十多的陈泳明显要年轻不少。青年身着挺阔的深蓝军装,刀削斧凿般利落分明的侧脸线条隐没在背对着灯光的阴影下,唯有窗外首都的夜景落在青年瞳孔深处,化为一点幽深的光斑。
陈泳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了,紧张地盯着青年的背影。
许久。
“陈主任,”青年没回身,换了口吻,不紧不慢问,“依你看,这位检察官紧咬着谭峥不放,和楚家有多大关系?”
陈泳揩了把汗:“总巡,属下觉着,这人行动的时机未免太蹊跷了,楚家的儿子一回国,他就把战区搞得乌烟瘴气的。前天晚上只凭他一个人不可能跑得掉,我猜八成就是楚家在死保他——”
青年扬起音调哦了一声,低声笑了。
“你猜?”他确认似的重复道。
陈泳顿时脸色煞白。
“总巡,我是说……”他慌乱中低下头,“属下失职,属下无能!是属下自作主张,请总巡处罚!”
玻璃窗上倒映出青年深邃的双眼,对方盯着里面同样映出的卑躬屈膝的中年人,微微一哂。
“事急从权,倒也不全怪你。往后别再犯就是了。”
青年幽幽说。
陈泳这才如蒙大赦,抬起头来,满脸写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青年双手插兜,饶有兴致般观赏着窗外绝佳的景致,忽地悠然叹出口气来,很遗憾似的。
“实在不行,也只能弃车保帅。谭峥毕竟是楚家过去的叛徒,墙头草终究不堪大用,不能因为他牵扯到你。”
青年说。陈泳立时感激不已:
“总巡,有您这话,属下就知道这些年跟着您真的——”
青年慢慢转过身来,那张英俊的、面带戏谑的脸也随之慢慢曝露在灯下,英俊得宛如高高在上、司掌生死的天神贵胄。
“没有利用价值,只会添乱的存在,下场就是被弃如敝履。”青年似笑非笑,刻意咬重了某个字眼,“陈主任,你明白吧。”
陈泳脸上好不容易缓过来的一点血色,再度消失殆尽。
“属下,明白……”
男人两股战战,咬紧牙关道。
青年慢慢踱步回办公桌后,抬起一只手向外挥了挥,示意他可以走了。陈泳恍惚地应了一声,行过礼就要转身退出办公室,青年忽然又叫住他:
“等一下,还有件事。”
陈泳下意识“嗯?”了一声,回头和青年对视了一会儿,这才逐渐领会到什么,试探着笑道:
“总巡,那个人还是没有消息……”
青年没说话。陈泳心里愈发没底,硬着头皮也得往下汇报:“总巡,三年了,您要找的那个omega会不会已经……唉,当初的情况您也知道,他就是没饿死,多半也熬不过首都冬天的几场雪……”
青年原本若隐若现的笑意收敛了。面无表情时,那张脸上的凌厉与煞气便森森然倾泻而出,蓦地令陈泳一个激灵,识相地噤若寒蝉。
“——算了,先处理手头的事吧。”
青年淡然说。陈泳不敢多说一个字,敬了礼,匆匆退出门外。
偌大的房间内空旷得令人心悸。青年施施然绕到桌侧,拉开抽屉,从里面熟练地摸出什么东西,拿到面前,修长的指节一错。
只见一条流水般细腻的项链从曲起的指间滑落,坠到最低处,弹起又落下,如挣不开的枷锁。青年眯起眼睛,看向项链最底下拴着的硬物。
是一颗泛旧的、银色的子弹空壳。
男人看着手里的项链,嘴角慢慢上扬,无声地笑了。
“他们都说你死了。”青年盯着那颗子弹,喃喃自语,“——如果真有再见面这一天,卿卿,你说你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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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方宅的大门才从外拉开,街边的路灯将两个疲惫的黑影拉长,落进冷冷清清的玄关内。
闻序搭了把手,扶着瞿清许进屋,关上门。
瞿清许撇过脸没看他,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扶着腰低头换鞋。青年的手隔着大衣卡住腰身,厚厚的羊绒料子下仍掩盖不住那一截削了骨头般的身段。
闻序换完鞋,盯着那沉默不语的身影,喉结滚动。
“你生气了?”
他问。瞿清许动作一顿,若无其事:
“没有。”
说完他扶着腰快步往前走去,留给闻序一个倔强的背影。闻序追上去,跟着他进了主卧:
“就因为我没明确答应那个楚江澈的事,你就要和我翻脸,对吗?”
他还记得离开901病房时,楚江澈看他的眼神。他以为对方会对自己失望或厌恶,可年轻的军人只是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光打量着他,而后不带温度地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
“没关系,闻检察。不论如何,感谢你愿意听我讲完这个故事。”
反倒是与此事无关的方鉴云,在看到闻序最终也无所表示后,情绪有些绷不住,回方宅的路上歪靠在副驾驶位里一言不发,别过脑袋看着侧窗外,愣是不肯转向闻序这边一点。
瞿清许刚脱了大衣,闻言斜了闻序一眼,回以一个不冷不热的笑。
“我要换衣服了,闻序。”瞿清许说,“请你出去等着。”
闻序下意识后退两步到了主卧门外,瞿清许倒也不客气,上前砰的把门板在他面前关上,震起淡淡一层尘埃,可把闻序吓得不轻。他压着火,伸手拍拍门板:
“方大少爷,我招你惹你了!楚江澈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
瞿清许不理睬,咬着牙在床上坐好,一颗颗解开衬衫扣子。门外又传来闻序的声音:
“好,就算你有不满,可我也有我的考量,搭档间有事难道不该好好沟通吗?你这个人,总该讲点道理——”
瞿清许刚褪下衣服,将睡袍抖开。听了这话他眉心一蹙,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我不讲道理?”
门外的人不吱声了。
瞿清许把裤子也吃力地褪下,穿上睡袍,疼得缓了口气,方才稳住气息,隔着一扇门板沉声道:
“闻序,你不是那种不明是非,见死不救的人。我不明白今天在医院你为什么要犹豫,这根本不是你的处事原则。”
过了几秒,门外的音量也弱了下来,多了些闷闷的、不服气的委屈语调:
“你和我很熟吗,才认识不到一个月,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瞿清许的手蓦地顿住。他怔了一会儿,系好带子,扶着腰走过去,一把拉开门,闻序那张惊讶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他愕然低头看去,瞿清许于是也仰起脸,瞧了他一眼,头微微一偏。
“进来吧。”瞿清许道。
闻序想说话,然而还是咽了下去,紧跟在瞿清许身后进屋。主卧宽大的双人床边,之前闻序匆匆离开时忘记收走的被褥还凌乱地铺在地上,瞿清许没理会,有些吃力地挪上床,刚一躺下,就感觉身后的床也跟着塌下一块。
瞿清许反应过来,喂了一声,不等翻过身,一只手抢先一步把持住他柳条似的纤韧侧腰,宽厚的手掌恰到好处地用力一揉。
“放手……啊!”
酸涩酥麻的触感顺着肌理向上流窜至大脑皮层,瞿清许顿时软了身子,伏在床上呜咽出声。闻序抓着他的腰,仿佛捏住七寸的捕蛇人,毫不费力就让妖精现了原形。
始作俑者还挺好心地解释:“我学拳时老师教过些放松肌肉、缓解拉伤的按摩手法。一开始有点不适应,马上就会舒服很多。”
瞿清许想说“舒服个屁”,可闻序才没给他这机会,另一支手也伸过来捉住那瑟瑟发抖的细腰,隔着单薄的睡袍布料,规律地一下下抓着那紧绷的皮肉揉捏。
话到嘴边尽数化为不成气候的低.吟,瞿清许抓紧了被单,闭着眼睛全身止不住地直打哆嗦。
“你太瘦了,摸着一手骨头,硌得吓人。”闻序甚至理中客地评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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