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话不说就这么霸道地上手掐人,你还分析上了?!
瞿清许充分怀疑闻序是在徇私报仇。他疼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就这么砧板上的死鱼似的被人磋磨了好几分钟,逐渐的,青年痛苦地喘息声居然当真在减弱,直至只剩下偶尔的两声哼唧。
闻序又在好几处穴位上按摩了一会儿,这才拍拍瞿清许的后腰。
“试试看好点没?”闻序问。
瞿清许曲肘撑着上半身,试探着爬起来。原本生锈的脊椎骨头竟然真的活泛了不少,不再尖锐地刺痛了。
他不可思议地扭头看了闻序一眼。后者脸上全然没有任何邀功的意味,确认了他无碍,扭身就要下床:
“十点多了,睡吧,我继续打地铺。”
瞿清许的眸光一动,落在床下乱糟糟的被褥上。
“都什么季节了,铁人也扛不住连着好几天在地上睡。”瞿清许突然出声道,“来床上。主卧的床很大,足够咱俩一人一半。”
闻序背对他的身体一僵。
有那么一瞬,闻序脑海里幻灯片似的闪过无数天马行空的画面。就在他准备构思如何不伤体面地婉拒自己的搭档时,瞿清许已经背对着他躺下,摘了乌木簪,散开一头漂亮的黑发。
“把灯关一下,”瞿清许听起来清醒极了,“别磨蹭。”
于是那些画面统统夭折成了碎片,闻序难得认输地叹气,三下五除二把外套脱了挂好,拉了灯,也背对着瞿清许躺下来。
“谢谢。”闻序道。
无人回应。黑暗里,他们背对着背,却心照不宣地睁着眼睛,聆听彼此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
小心翼翼的窸窣,瞿清许感觉到床垫振动两下,便听到闻序极轻地问:
“还生气吗?”
瞿清许阖眼,嘴角还向下压着,心里却涌起潺潺的暖流。
“……还好。”他说,“你说得对,我不该闹情绪。下次不会了。”
窗外秋夜寂寂,月悬当空。瞿清许睁开眼,望着那朦胧的月轮,听见身后闻序沉沉问道:
“方鉴云,你跟我说句真心话,为什么要帮楚家到这份儿上。我都已经稀里糊涂地卷进来了,你总该给我个交待吧。”
瞿清许往被窝里钻了钻,蜷起身子,带着黏黏糊糊的鼻音嗯了一声。
“当年改革派向楚家泼脏水,认定楚其琛夫妇和联邦的各大军火商之间有交易,这其中就包括我们方家。”瞿清许道,“我父亲在国内的生意几乎受到腰斩,而这不过是那个人为自己操纵的黑市交易铺的路罢了……扳倒他们,也是为了拿回我父亲失去的家业,为了我自己。”
背后的人哦了一声,踌躇着:
“那你父亲他对楚江澈这人怎么看?若非我父母搬出那婚约,他原本有没有属意介绍给你的alpha?”
瞿清许眼里的月亮轻轻一晃,如水中虚影,碎成月色斑驳。
“你呢,闻序?”他脱口而出,“如果没有婚约,你会放弃寻找你忘记了的那个心上人么?”
闻序心头一震,猛一翻身爬起来,拧过脖颈看向他:
“你干嘛提他——”
话音戛然而止。身旁的人仍埋在被子里,墨色的半长秀发掩住侧颜,披在消瘦的肩头,看上去憔悴极了,也孤单极了。
闻序忽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瞿清许感觉到身旁人的大幅动作,不予理睬,几天的奔波疲倦早就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月光照在青年脸上,仿佛遗失多年的母爱温柔的抚摸,渐渐哄着他就要入梦。
他好像应该在意一下的,毕竟闻序对现在的自己有多抗拒,对过去的自己就有多执着。
可这些年来,他们的在意有过用吗?
于是他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息事宁人道:
“别那么敏感,我只是想履行咱们的约定。既然你不愿意提,那就睡觉,晚安。”
他看不见闻序,却可以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的后背,好久,青年才缓缓重新躺下,闷声呼出口气,仿佛万般的无可奈何。
瞿清许闭着眼睛,平稳地呼吸。睡意席卷而来,梦里的月光愈发清晰,模糊之中,他隐约听见一个夹杂着气音的男声传来。
“……既然是你想要的话……”
可他真的好累,再也撑不住,抱紧自己跌入久违了的沉静梦乡。
*
“少爷,这是医院和公司进来的财务报告——”
晨曦随着新生的朝阳一点点铺满了整个冰冷的901病房。楚江澈摆了摆手,示意萧尧不必把东西拿给自己,随后二人一齐透过半人高的玻璃窗,看向病房内。
“从小我就对经商一窍不通,你是知道的。”楚江澈说,“母亲的产业交给你,我一向放心。”
明镜似的玻璃窗上,萧尧镜片后的双眼眸光闪动,弯了弯唇。
“这六年我不过也是学着我父母的样子,尽一点自己的微薄之力罢了。”
萧尧说完,悄悄看了眼身旁的青年。
“少爷,”他问,“你在这里守了一夜?”
楚江澈喉头滚了滚,嗯了一声。萧尧脸上堪堪地浮现起一丝波澜。
他说:“如果当年他们绑架的不是我父母,或许司令和夫人就不会去那废弃工厂,也不会掉入他们设下的圈套。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楚江澈凝望着窗内病房上昏迷的人,唤了声萧尧的名字。青年一愣,看见对方转过脸来。
“我们都是受害者,六年前的事不是任何人的错,更不是你的。”楚江澈十分理性地回答,“非要说的话,你父母是被我家牵连的才对。”
萧尧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来回应对方,楚江澈此时却伸手在青年肩上拍了拍,随后难得对他表情严肃起来。
“你好像瘦了。别总是那么逞强。”他说。
萧尧张开口,却没发出哪怕一个音节。他看着楚江澈的眼睛,好半天才找回声带似的,笑了一声:
“少爷……”
“别这么叫了,”楚江澈有点无奈道,“瞿清许他私下都叫我江澈了,你怎么还这么客客气气的。小时候你不也是喊我江澈?”
萧尧的耳根微不可察地染上绯红。
“那是年少不懂事,”他避开alpha的目光,仓促笑道,“这些年我叫少爷早都叫顺口了,并不是想和少爷你生分——”
“打扰了,请问哪位是……楚江澈?”
陌生的男声传来,萧尧一惊,和楚江澈二人同时转身看去。大概五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高瘦的白大褂青年,斯斯文文的,对二人挥挥手当做打了招呼,看着不像什么城府很深的模样。
楚江澈把想上前的萧尧拦下,大声道:“我是。找我有何贵干?”
“哦,看来需要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咯?”
男子挠挠头,走过来:“我叫连星帆,是脑外科医生,也是闻序的主治医师。闻序你们总该知道吧?要是不认识他的话,我来这一趟可就说不清了。”
楚江澈眸光一亮:“闻序叫你过来的?”
“对啊。他说这里有个很棘手的病人,还说只要我答应,你就能想办法让重山医院安排我过来协助治疗,让我别担心医院认为我是来砸场子的。”
连星帆摊了摊手,“闻序这小子,当初在我被医闹的病患纠缠上的时候,为我的官司出了不少力,没有他我早就被讹了好几百万赔偿金了。没办法,我就当还他个人情……”
萧尧听得呆住,消化了一会儿才想到扭头看看楚江澈,却发现对方眼角眉梢不知何时染上了难以抑制的笑意,微微颔首。
“晚些时候我会告诉管理层,让他们和连医生你交接一下。”
楚江澈说完,忽而微笑着又道:
“这么说,他是同意帮我们为五·三一翻案了?”
“什么翻案?”连星帆不解,“唉,闻序一大早就打电话把我叫起来,我也没太听明白他那些前因后果。不过他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
日光穿过冰冷的玻璃,在瓷砖地面上打下一层光轮。楚江澈和萧尧对视一眼,在彼此眸中都看到了同样闪烁着的希望的火苗。
“有劳了,连医生。”楚江澈顿了顿,笑了,“还有,也替我向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闻检查道一声多谢。”
第34章
眨眼就到了处长给闻序二人调查期限的最后一天。也不知这消息怎的流传了出去, 一大早就有不少人“路过”档案室外,明摆着要看两人的笑话。
“哟,手伸得那么长, 真以为自己当上检察官就可以管天管地啦?”
敞开的档案室门口,某个仍然不长记性的同事吊儿郎当地倚在门框上,含讥带诮地看着屋内埋在故纸堆里貌似焦头烂额的两个检察官, 哈哈一笑:
“我说这位赘婿,陪着方家少爷体验职场还真是尽职尽责啊, 连战区的档案都调过来了。听哥一句劝, 小心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喂!”
地板仿佛突然变得烫脚一般,青年一个冷颤, 抬腿堪堪躲过被咚的一声踢到门口的、装满了档案盒的纸箱,把右脚收回门槛外, 余惊未消地抬头看着桌边埋头哗啦啦翻阅文件的闻序:
“你想打人?!”
“整理档案啊, 没看这都放不下了吗,”闻序眼皮都没抬一下,将一个写着“东部战区X年X月考察记录”的本子啪地垒在桌上一厚摞文件上,“你要是闲得很, 就帮我把这一箱子搬到楼下去, 多谢啊。”
“你小子装什么啊你!全处可都知道你闻检查在处长面前牛皮吹得山响, 现在眼看任务要完不成,气急败坏了?惹到了军部, 看谁能保得住你!”
公子哥气得脑袋快要冒烟,没等再说话,桌子另一头同样在俯首苦查资料的瞿清许倒是直起脊背, 深邃如古井的漂亮黑瞳冷冰冰地看着他。
“档案室严禁携带电子产品入内,”瞿清许瞅了他一眼就垂下眼帘, 仿佛对方是街角随处可见的不可回收垃圾,“更遑论我们借来的都是战区有关谭峥案的机密文件,你如果再带着你的新款手机在门口晃悠,我马上向处长汇报。”
事实证明,对心智未开的富二代而言,“小心我告老师”这招威力犹存。青年立刻悻悻然后退了一步,再一步:
“拜托,谁稀得搭理你们这群怪胎,没劲……”
待聒噪远离后,闻序这才伸了个懒腰,由衷地感慨:
“这祖宗总算走了……方鉴云,没想到你唬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还挺有官样。”
瞿清许心说,要不是当年身为学生会长的自己也用这种方式把天台上不良少年吓走,还有你这臭小子的今天,思来想去也只不过撇了撇嘴,细长的手指哗地飞速捻起一页翻开。
“谭峥的调至记录还没理清,抓紧时间吧。”
闻序一哽。
合着自己这是获得和那个白痴同事一样的看垃圾待遇了?亏自己刚刚还想关心一下他坐了这么久腰吃不吃得消!
他哼哼两声,幽怨地抽过下一本履职报告翻开。
档案室内一时只剩下刷刷的纸张摩擦。二人隔着整张桌子专注地低头阅览,瞿清许仍是将胳膊肘搭在扶手上微微歪着重心坐着,包裹在制服西裤里骨骼匀称的长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
大概又过了三五分钟后。
“闻序,看这个。”
被唤名字的人喊了声来了,离开座位走到瞿清许身边,一手扶住椅子靠背,一手撑着桌沿微微弯腰,向瞿清许手指的地方看去。
“跨战区调动人员考察公示,”瞿清许点着字,一边随手拢了把后颈的黑发,露出低垂的白皙后颈,微突的颈骨勾勒出一段优美的弧线,“原本预定从东部调到中央战区的人被撤换成谭峥,没有军部指示,也没有复审评议理由。”
闻序身子俯得更低,若有所思地看完,嘴里念念有词:
“临时撤换……这日期我怎么总觉得刚刚在哪本档案上见过——”
堆砌如山的线索中陡然抽丝剥茧般捋出一条线,闻序瞪大眼睛,刷地偏过头。
几乎同一刻,瞿清许也心照不宣转过脸来,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双铅灰色的眼睛。
“谭峥家中找到的和陈泳有过接触的记录!”闻序大声道,“都对上了,时间线正好重合!”
瞿清许看着和自己离得如此近的一张脸,微微一愣。闻序倏地直起身,抓过档案,一阵风似的往外走去:
“处长,找到了!”
他兴奋得快要忘乎所以,一路小跑着往处长那屋奔去,瞿清许扶着桌角起身,看见远处办公室内已然有几个凑热闹的同事循声跟了出来:
“闻序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听说之前处长给他下了什么死命令,不会是被逼疯了吧?”
瞿清许道了声借过,从围到门口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路,进了屋。就这转瞬间功夫,闻序已经把东西放在了处长办公桌面,语气仍难掩激动:
“处长,案子有眉目了!您看,六年前中央战区抽调的记录上写得清清楚楚,谭峥的调动就是有问题,这和之前他对方鉴云的供词也全部吻合!”
从瞿清许的角度看去,坐着的处长被闻序高大的背影挡了个严严实实。没等他想探身看看处长作何反应,便听见身后有人冷言冷语道:
“和供词对应上又能说明什么,你就打算拿着这点东西对抗中央战区和军事法庭?”
“有了这个疑点,最高检就可以要求中央战区开放对陈泳的调查权限,这也是深入取证的第一步!”
28/76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