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瞿清许这次听清了,立马笑逐颜开,“阿序,其实这还不算最风光的呢!再过两年,小重山就要举办联邦的第一届青年冰雪运动大赛,到时候不仅会开放这条高级雪道,你猜还有什么?”
闻序条件反射地接了句“还有什么”。
瞿清许兴致高昂,回首一指那直插入云的山峰:
“从来没有开放过的小重山最高峰的另一面,到时候也会完全放开!那里过去是军事保护区,普通人不能靠近,据说从北国可以看到另一侧的风景,不过爸爸从没带我出过国,那里是什么样子我也只听外人说过……”
闻序哦了一声。瞿清许拎起滑雪杖,仿佛执剑的侠客,朝山巅潇洒一挥:
“所以阿序!在这之前我更要苦练,两年之后我要挑战小重山的最高峰——不,不止最高峰,我要翻过小重山,到山的背面去!”
恍然间,闻序痴痴地看着那阳光下挥洒汗水的昂扬笑靥,嘴唇轻微颤抖。
雪山苍茫,万籁俱寂。少年清俊的侧颜仿佛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朝气蓬勃的生命力,在秋阳下熠熠生辉。
少年抬手,隔着蓬松的滑雪服,抚住怦怦直跳的心口。
是萌生的悸动,是不朽的神往,是今生的守护。
是十七岁年华里姗姗来迟的,心花盛放的爱恋。
他看着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脸上终于浮起久违的笑容。
“会的,”十七岁的闻序说,“翻过那座山的时候,我一定与你同在。”
*
珲春阁内,闻序换了口气,一头仰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当时我看着他,一颗心什么都装不下了,从来没有那样深深地为一个人着迷过,感觉他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耀眼、最有朝气的人,身轻如燕,恣意洒脱……”
他顿了顿,房间便一时按下暂停键般静默无声。闻序皱眉:
“方鉴云?”
没人应。他坐起来,看向不知何时倚在窗边的青年,后者依旧双手插兜,脸却不知何时转到另一边去,只留给他个梳着半扎丸子的饱满后脑勺。
“你在没在听啊?”闻序不满道。
瞿清许当他不存在一般仍未回头,只是望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面半人高的镜子。
镜中倒映出懒散倚着窗台的侧影,消沉、苍白而孱弱,眼里的黑色吞噬了脸上一切本该鲜明活泼的情绪,留下面无表情的空白,以及浓到化都化不开的颓丧。
犹记得闻序刚开始讲述他的心动时,这张脸上是挂着笑的。
可笑容是从何时开始消失的呢?
瞿清许闭上眼,睫羽轻颤。
“啊,在听呢。”他说,“是个阳光的孩子,难怪你那么爱他。”
第37章
到晚上座谈会开放入场前, 闻序都在珲春阁内笔耕不辍,将好不容易回想起的线索记录下来,直至瞿清许忍无可忍, 将人强行拉到会场门口。
“——方鉴云你慢点!”
会场人头攒动,舞台上已然拉起横幅、摆好花卉,热烈纷呈。闻序逆流穿过人群追上瞿清许, 低声埋怨:
“走散了该怎么办!你好歹是我带进来的同伴,到处乱走像话吗?”
话是这么说, 可一整个下午, 闻序也不至于看不出瞿清许莫名有些情绪低落,似乎是在房间里憋闷久了, 整个人都散发着隐隐的低气压。
两个人到了最高检的B区,瞿清许抬手将半长碎发掖到耳后, 闻序这才注意到他耳朵上戴着只蓝牙耳机。
“江澈也在会场附近。”瞿清许佯装望着别处, 嘴唇翁动,“他在打电话给我传递情报,别吵。”
闻序呼吸一滞,半天的好心情顿时付之东流。
“你说谁——”
瞿清许干脆地抬手比了个住嘴的动作, 扶了扶耳机:“说吧, 江澈。”
会场的人多到摩肩接踵, 嗡嗡的低频混响里,他听见耳机内传来楚江澈的声音:
“那我继续了。这次座谈会有蹊跷, 名义上邀请的是首都所谓的进步青年,实际上受邀者成分十分复杂,三教九流都有。就比如——”
啵的一下, 瞿清许一个激灵,看着没打招呼就取下自己另一边耳机的闻序, 眼里闪过强烈的不满:“闻序你别一惊一乍行不行!”
“还情报共享呢,当着我的面和你的江澈打电话不让我听,算哪门子情报共享?”
闻序阴阳怪气完,堂而皇之地戴上耳机:“喂,你怎么也会在玉鸾山庄?”
电话那边仿佛凝结了一秒:
“我正在解释——罢了,我重说一遍吧。这次座谈会只是个幌子,它举办的时间太恰如其时,又刚好把我们聚集在了一起,说是巧合我不相信。另外,主办方没有邀请我,邀请的是萧——是我朋友,我不过是被他带进来的不记名同伴,和方鉴云一样。”
闻序不禁慢慢收起忿忿不平的神色:“既然如此,今晚大家都低调些就是了,我会尽量避免接触军方的人。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
楚江澈说:“还有件事,来不及当面和你们交待了,但需要你和方鉴云尽快查明。我朋友经商,这几年难免接触到一些经营灰色产业的人士,据说五·三一中被围剿的地下帮派并没有完全灭绝,有不少还分散在宝华路的‘不夜城’附近活动。”
瞿清许:“不夜城是北方最大的私人赌场,人员混杂,当年的黑手党被打得七零八落,会逃到这里也不意外——”
“你要我们查什么,去不夜城寻找黑丨社.会的余党?”
闻序假装没看见剜了自己一眼的搭档,率先发问。
会场里的人大多落座,眼看主持人已经走上舞台中央,瞿清许忙拉着闻序坐好。
“还记得在医院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改革派吗?这些□□手里必然握着他的把柄,说不定也有陈泳的。”低沉的男声同时在两人耳中响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即便只是为了报复,他们也不会拒绝同你们……”
会场上哗地从四面八方响起松林穿风般的掌声,淹没了楚江澈的话尾。闻序抬起头,目光越过座位上一排排西装革履的背影,向舞台上远眺而去。
“首都军政界、工商界的各位朋友,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欢迎各位百忙之中受邀出席……”
好巧不巧,耳机里开始传出断断续续的电流音,瞿清许警惕地扫了一圈,从下面伸手扯扯闻序的袖子:“座谈会结束再说,一直戴着耳机太高调了。”
闻序只好等他挂了电话,把耳机摘下还给对方。台上主持人的慷慨陈词通过四角的音响在场地内荡起一波波回音,青年额角忽然压抑地一抽,忍着钝痛侧目而视。
“奇怪,印象里我明明没来过这儿的,怎么总感觉这个场景特别熟悉?”他对瞿清许低声说。
瞿清许一掀眼帘,漆黑的眼珠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你刚恢复些记忆,可能是对外界刺激太敏感了,”他以一种理性的口吻阐述道,“放轻松——”
“……下面请允许我代表主办方,向各位介绍本次座谈会的特邀来宾!”
台上的聚光灯齐齐调转,十数道光柱向舞台中央汇聚而来,主持人情绪高昂,一挥手:
“首先欢迎联邦军部特邀代表,中央战区总巡视长——”
闻序微微一震,抬起头来。
数日前重山医院病房内,楚江澈沉稳的声线与此刻音响里主持人嘹亮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分毫不差地道出那人的姓名:
“——陆霜寒,大家掌声欢迎陆总巡!”
雷鸣般的掌声如大坝放洪,闻序只感觉一阵耳鸣般的晕眩。追光灯早已懂事地打在舞台侧方入口处,等着被念名的人登场,闻序死死盯着光圈,一面抬手想去拉身旁的人:
“今天这座谈会果然有问题!方鉴云你看,主持人刚刚介绍的不就是楚江澈口中的那个改革——”
他摸索一阵,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下意识想缩回,却又猛地顿住。
那只手干燥、柔软、骨骼清细,唯独指尖渗人的冰凉。
闻序心下一惊,回过头去。
只见瞿清许脸色煞白,墨黑的双眸失神地瞪大,瞳孔战栗着望向舞台,嘴唇不由自主地嗫嚅,细看之下连整个上半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隐隐发抖。
他从没见过对方这般失态的模样,一时也吓到了,试探着碰碰青年:
“方……喂,你去哪儿?”
甫一触及那体温低到可怕的手背肌肤,瞿清许却全身狠狠一震,猝然抽回神思般长吸了口气,下一秒毫不犹豫地弯腰,起身便向会场门口快步走去!
闻序一愣,不得不跟上:“等等我!”
明明还有腰伤,瞿清许却脚下生风般飞快地穿过一排座位,头也不回地拐出会场门外。闻序余光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身影缓步上台,可他没来得及多瞅两眼,只得追着瞿清许到了走廊。
“跑这么快回客房干什么!”
半分多钟功夫,两个人已经回到珲春阁客房里。闻序看着瞿清许砰地关上门,一头雾水:
“到底出什么事了?看你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招呼都不打就……”
说着说着他一低头,看见瞿清许抽了骨头似的反身靠住门板,险些滑倒在地,阖上双眼,咬着嘴唇浑身抖如筛糠。青年的话音戛然而止,反应过来什么,眉目里压下几分肃然的颜色。
他上前半步,垂眸看着嘴唇青白的搭档,沉声问:
“你害怕那个陆霜寒?”
最后三个字道出口,瞿清许身体又是蓦地一哆嗦,咬了咬牙,这才睁眼向上望去,对上闻序铅灰色的眼眸。
青年眸光里满是隐忍的惊惧,看得闻序心都空了一拍。
“闻序,”他看见那张永远矜贵自持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祈求的神色,“别管这座谈会了,我们走,你带我走好不好?”
闻序脑子里嗡的一声。
“……好。”
良久,亦或许只有一秒不到,青年胸腔一震,低声应答,“现在收拾东西,回方宅。”
瞿清许看着他,浑身都还处在应激性般的颤抖,却还是轻轻点了下头,抬眼看着他,沉默又乖巧。
闻序立刻走到床边开始收拾桌面上的纸笔和行李箱,瞿清许极度缺乏安全感地紧跟在他身侧,像个生怕跟丢了长辈的小朋友。
座谈会原计划两天,闻序的背包里虽没带太多换洗衣物和必需品,可毕竟收拾起来也得费些时间。他利手利脚地将行李塞进背包,同时一叠声安慰着:
“别紧张,这个时间山庄外有不少回市区的车,咱们现在就走,这不是还有楚江澈在吗?有我在,别怕。”
每说几个字,瞿清许都会焦急地嗯一声做回应,像某种罹患焦虑症的小动物。闻序脑子里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一股脑把东西塞进去,嘴上不住地说道:
“床头柜上有山庄经理的电话,你去联系他,就说我突然不舒服,要提前撤离——”
身后门扉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响动!
叩,叩。
不轻不重两下敲门声响起,闻序手上动作一顿,套房内顿时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敲门声,青年后背却攀升起毫无征兆的寒意,陡然侧过头看去。
不出意料地,他看见瞿清许整个人过电般一抖,咬牙勉强对他做了个口型:
“别让他、发现……”
说完,瞿清许转身三两步跨进套房外的露天小天台,迅速却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借着夜色一个闪身,躲进落地门窗外的帷幔后,不见了踪影。闻序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
“请问是闻检察官的房间吗?”
白天在山庄,接待闻序二人的服务生也是男性,可这个声音却截然不同,语速偏慢,有种慢条斯理的厚重与沉稳,明明用词彬彬有礼,语气中却含着不容他人抗命的,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在纪检两年,闻序见过太多高官。凡位高权重者,说话无一例外都是这幅不疾不徐、从容淡定,云淡风轻的表象之下,实则是来源于对权力的绝对自信与笃定。
可有一点闻序从未在门外的这个声音上见识过。
在这群人里,他还未曾遇见如此年轻的声音。
闻序阖眼轻轻吐了口气,最后深望了天台后随风轻拂的帷幔一眼,上前握住门把,拉开。
旋转的门扉逐渐将视野开拓,一个穿着笔挺的深蓝色军装的青年出现在他面前。对方嘴角含笑,眼神却丝毫未动,审视地将屋内人收入眼底。
淡淡的麝香味alpha信息素如疯狂生长的藤蔓从二人脚边卷出,顺着走廊的地毯,严丝合缝地覆上整个地面。
闻序狠狠怔了怔。
即便不过惊鸿一瞥,他也确信自己绝没认错。
这个人,竟然是——
“刚刚被请上台露了个脸,耽误了些时间。”
门外的人抬了抬嘴角,微撇开眼神,从闻序肩头向屋内望了望。
“我是中央战区陆霜寒,”男人伸出大手,“初次见面,幸会,闻检察官。不知道方便进屋说话吗?”
第38章
如果思维可以具象化, 此刻闻序的脑电波一定拉成了一条茫然的直线。
“看来你就是中央战区的那位陆总巡,”他有些机械地伸出手,握住青年干燥的手掌, “找我有何贵干?”
他们短暂而有力地握了下手,闻序率先抽回,撤开身给他让路, 在对方身后挂上门,凝视着踱步进屋的年轻军官的背影。
细细看来, 陆霜寒的身形倒与闻序相仿, 只是头发梳得更加板正,露出眉骨立挺的额头, 折角坚冷的线条从此一直勾勒到下巴,颇有种与军人气质不符的斯文精英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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