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也叹了口气:
“那你想找的那个人呢,闻序,他该怎么办?”
闻序闭上眼,俊朗的眉目下压抑着某种厌倦的情结。
“这个问题,方鉴云也问过我。”
他说,“或许正是因为我给不出答案,才会让他对我如此失望。”
*
“母亲,我是江澈,您能听到我说话吗?听得清的话,您就眨眨眼……”
病房内,楚江澈眸光波动,半蹲下来,抓住女人枯槁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侧。饶是瞿清许也没见过楚江澈这样动情的样子,一时有些感慨,可胸腔却愈发闷堵得慌,仿佛郁结于心。
本以为今生再无母子情缘,如今柳暗花明,他自然替朋友由衷的高兴。可感动之余,他心里却也油然升起怅然若失的心绪。
“母亲!”
贴在楚江澈脸上的那只手虚弱地动了动,楚江澈立刻回握紧母亲的手,望着病床上极其费力地睁开一丝眼的女人。
“母亲,您能听见我就好……”
一旁的萧尧不比楚江澈平静到哪里去,镜片后的双眼红得跟兔子一般。楚江澈忽然想起什么,头也不回地一把抓过萧尧的手:
“萧尧,你来。”
萧尧惊讶,开口时声音还是哑的:“少爷……!”
“母亲,这是萧尧,萧伯的儿子。六年了,您还认得他吗?”
楚江澈生怕女人看不见,强拽着萧尧把人拉近了些。远处,瞿清许面露讶然,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说。
“萧尧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您那个时候最疼他了,过问他的功课比对我都用心。您昏迷之后,家里的一切都是萧尧在操持,咱们家才不至于一蹶不振。”
楚江澈说着,侧头示意萧尧:
“来,和母亲打个招呼。”
萧尧喉结一滚,不得不走上来,忐忑而拘谨地唤了一声:
“夫人……”
话音未落,青年的眼里却更加湿润了。
楚江澈正握着母亲的手,突然眉头蹙了蹙,低下头:“母亲,怎么了?”
病床上,女人气息奄奄,显然还无法开口,呼吸面罩阵阵地蒙上白雾。她的手吃力地握了握,毕竟是亲母子,楚江澈很快明白过来,松开手,轻轻推了萧尧一把,示意他到自己的位置来。
萧尧呆呆地遵从,紧挨着床边站好:
“夫人?”
下一秒,女人的手动了动,枯树般沧桑的手指伸出来,勾住萧尧垂在身侧的食指指尖。
不光是萧尧,屋内其余二人都愣住了。
萧尧忙蹲下来,拉住女人的手又叫了一遍“夫人”。
氧气面罩上的白雾褪去,围在床边的二人不约而同看向女人的脸。只见楚夫人轻轻张开口,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做着口型。
女人气若游丝,无声道:
“好,孩子……”
萧尧的手克制不住地战栗起来,再也忍不住,摘下眼镜,低头的同时,两颗晶莹的水滴砸下来,沾湿了雪白的床单。
“夫人,我对不起您……”他抓紧女人的手,泣不成声,“当初如果不是我生病,我父母就不会替我外出采购,也不会被陆霜寒的人绑架,您和司令就不会、不会带着钱去营救他们……”
楚江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在他背后伸出手,按住萧尧颤抖的肩,用力握了握。
女人弱弱地半阖着眼,随时都要陷入昏睡一般无力。
她没再说话,唯独被单下伸出的那只手,却始终和萧尧的紧紧握在一起。
病房内一时无人再开口,只有青年小小的抽泣声时不时传来。
瞿清许在一个不近不远的看着,脸上早已置身事外般没了表情,一双眸子黑漆漆的,宛如古井幽幽。
……
“你怎么一个人提前出来了,方检查?”
“啊,没什么。比起听证会作证,他们一家人团聚更重要。我一个外人还是先出来吧,给他们留点空间。”
连星帆看着瞿清许带上门,哦了一声:“好,那我们也走吧,一会儿会有护士来叫他们的。楚先生给我安排了一个办公室,要不进去坐坐?”
“不麻烦了,连医生。”
瞿清许没有看一旁被忽视而脸色愈发阴沉的alpha,慢条斯理地系上大衣扣子,一面道:
“陆霜寒的听证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光靠化工厂的证据,委员会的调查,以及一个没法开口也没法亲自出席听证会的五·三一亲历者,想扳倒他还远远不够。我还有需要联络的人,就先走了。”
瞿清许转身往电梯口走。连星帆愣了下,没等喊住人,闻序率先扬声道:
“你要联络的是什么大忙人?就算为了听证会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实在着急的话我可以送你过去。”
“不必了,”瞿清许背对着他边走边抬手挥了挥,可动作却远没有本该的那般潇洒,步伐也似乎因为牵扯到的某块肌肉稍显僵硬,“听证会开始前,那个人想必没有心情见到你是一方面,和他敲定行程后我还要赶时间再去一趟六年前的工厂是另一方面。”
电梯门点开,瞿清许一条长腿跨进去,想到什么,整个人停在半中间,微微撤回来一点身子,眸光冷得像井里湃过的水,沁着丝丝凉意。
“如果现在你对我有什么愧疚感的话,我的回答是大可不必,闻序。”瞿清许无视连星帆一下子听到什么天外来信似的表情,道,“我既没有看轻你,更没对你抱过什么期望。只是我厌倦了像之前约定里说的那样,连体婴儿似的成天和你待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闻序的表情瞬间冻住了。
瞿清许说完,终于一步跨进电梯内,随手按下关门按钮。电梯门合拢前,他仍能看见闻序脸颊的肌肉抽了抽,试图用懊恼极力掩盖语气里的失落:
“走吧星帆,我跟他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将那双眸中的难过看得真切,只是闻序走得急,恰好没有听到电门缝关严之前一秒,电梯厢内一声轻如羽毛的叹息。
第80章
两日后。
由中央战区军事法庭和联邦最高法院联合审理, 主持重审的五·三一特大暴动案,拉开了第一轮听证会的序幕。
说是联合审理,实则为军方和政府之间的一场斡旋。陆霜寒出身中央战区, 又是听证会的主要传唤方,自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听证会现场的气氛仍然焦灼不下。
“……陆总巡, 请问你是否仍然坚持认为,六年前五·三一案件的第一责任方在于已故的东部战区总司令楚其琛?”
面对最高法院庭审员的质询, 陆霜寒身着一袭熨帖军装, 纽扣一丝不苟地扣拢到最上端。青年压了压帽檐,也恰如其分地遮住嘴角一丝冷漠的讥讽之意。
“当然, 这是所有人公认的,不争的事实。”
作为六年前惊动全联邦的大案, 此次重审听证会参与之人众多, 偌大的法庭内几乎坐满了人,上百人的会场,此刻却安静到无人般空旷。
陆霜寒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半圆形的法庭中。
最高法院庭审员问:“所有人公认,这个‘所有’指的是谁?陆总巡, 这里是法庭, 请您谨慎措辞, 切忌夸大。”
话音刚落,中央战区列席的陪审团中有人立刻道:
“六年前五·三一结案时, 案件结果在全国各大媒体上公布,难道不是所有人公认?如果庭审员先生非要在这些小事上吹毛求疵,实在是耽误了咱们这次重审的进度, 本末颠倒。”
此语一出,法庭内虽无人敢议论, 却还是引起一阵骚动。
陆霜寒看着那庭审员顿时青白的脸色,缓缓上扬唇角。
“陪审团此言差矣。不要说是全国上下,就是咱们战区内部,六年来对于审判的结果也一直有争论,不然,今日的重审又是从何而起?”
沧桑却洪亮的声音响起,陆霜寒原本悠闲地靠在传唤席的椅背上,笑容却忽然凝固了,身形都微不可察地一僵。
正对着的重审委员会中,一名同样身着深蓝色军装的白发老者起身。刚还想反驳的陪审团成员见了,顿时成了霜打的茄子,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那老者不以为意,微微一笑:
“敢问陆总巡,三日前蔚蓝化工厂的爆炸案,你可有听闻?”
陆霜寒放下悠然自在交叠的双腿,帽檐下那双狭长的双眼里划过一丝阴郁的暗色,随后站起身,好整以暇道:
“几天前的爆炸案和五·三一有什么关系,我实在不明白,还请委员会明示。”
老者笑道:“陆总巡自然不能明白,否则,对于化工厂内囤积的上千箱非法制作、售卖的武器,你又该从何解释?首都警署已经逮捕了一批黑市武器商贩,他们的供词中无一例外都提到了一个人,你猜这个人是谁?”
陆霜寒波澜不惊:“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攀咬上中央战区。非法制作武器的人,想搭上线的买家可都不是一般人。”
“不错,”老者悠悠道,“可根据委员会的调查记录,你的手下的确与被捕的武器商贩有过明确的金钱交易。真金白银都花了下去,这恐怕不能算攀咬吧,陆总巡。”
陆霜寒目光暗了暗。
“看来今天是要治我一个管理失职、有眼无珠之罪咯?”他傲慢一笑,“可兜了这么一大圈子,我仍然没有听到这些和六年前的暴动案有什么直接关系。”
老者颔首,忽然侧过身,向列席的委员会中看去。
“请审判长和陪审团见谅,我老了,一直站着说话有些精力不济,我想请委员会中一位年轻的同志替我继续质询。”
审判长表示同意,老者于是望了陆霜寒一眼,从容坐回去。
陆霜寒忽然意识到什么,迅速转眼,看向另一边站起来的人——
“感谢主席,感谢审判长、陪审团。”
闻序身着最高检制服,隔着一排排弧形的会场坐席,与最中央万众瞩目的人四目相对。
深沉的眉眼深处光芒错动,闪过一丝笃定的凌厉气息。
迎着陆霜寒罕有的震惊视线,闻序挑挑眉,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又见面了,”他说,“陆总巡。”
陆霜寒眼里一切的惊异、不解、难以接受,都随着闻序那宣战似的一笑,灰飞烟灭。
他皱眉,却也慢慢笑出声来,瞳孔深处逐渐流淌过兴奋的光。
“很好,”他点头,道,“这场听证会,终于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
“五·三一的‘主谋’楚其琛,六年前曾经极力反对过控枪案,是否确有其事?”
“确有其事。”
“而陆总巡你,则是控枪法案的支持者?”
“没错。”
闻序沉下声音:“那么,楚其琛死后,反对派偃旗息鼓,而交易流水显示,正巧在控枪法案通过后,黑市的武器商便开始与你的手下他们展开了非法交易。这真的也只是巧合吗?”
陆霜寒凛然看向他:
“巧合是不足以称之为证据链的,更何况我的下属违纪违法,也合该他们受审判。闻检查,你这种春秋笔法,无非是想引导大家认为,我是公报私仇。”
“可你有证据吗?”他问,“如果没有,你凭什么暗示审判庭、暗示陪审团是我党同伐异,牟利营私?”
闻序没有正面回答,转身微微鞠了一躬:
“审判长,按照联邦法律,我申请传唤证人。”
一分钟后,法庭侧面的大门拉开。
看见来人的一刻,陆霜寒那张机器人一般冷漠而英俊的脸,霎时如程序错乱一般扭曲了一瞬。
男人死死地盯着走进庭内的证人,亦如此刻全场都在做的那样。
大约是被无数双眼睛这样盯着令人毛骨悚然,那证人走到证人席上时,两腿都有点微微打颤。
审判长掰过话筒:
“请证人自报姓名。”
“……好的,审判长。鄙人中央战区,上校,谭峥……”
某个方向投来的目光如激光般灼热而锐利,谭峥压根不敢抬头,似乎因为六年前做过证的因素,他虽紧张,回答却也意外地干脆流畅。
闻序向审判长请示后,面向谭峥,问道:
“谭上校,六年前,你曾经在五·三一案中做证,对吗?”
“对,”谭峥快要压弯了腰,牙齿都有些打着哆嗦。
“出庭作证时,你还在东部战区,是楚其琛司令的副官。”闻序继续问道,“当初你的做证,是完全自愿,不受外界任何干扰左右的吗?”
谭峥抬手将额角的汗擦去,闭了闭眼。
“不,我是被威逼利诱……我是受人指使才这么做的。”
话音刚落,一直一潭死水般肃静的法庭内掀起一片哗然!
“这人不是那个污点证人吗?”
“难道他被人授意,要反咬自己的老领导一口?”
“这世道真是不堪,人都死了,居然还要被曾经的部下污蔑……”
山洪海啸般的议论声中,谭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还是心一横,将嘴凑近话筒:
“当初楚司令一死,楚家失势已成定局,我们这些跟在他身边的人注定会被连累。那时我身边好几个战友革职的革职,蹲监狱的蹲监狱,我正不知出路,这个时候,中央战区一个叫陈泳的人找上了我——”
谭峥越说抖得越厉害,语速却也越来越快。
“他说自己是奉巡视组一个姓陆的长官的命令,要求我出庭证明楚司令意图联络黑丨手丨党暗杀改革派,结果是因为内讧,才招致了黑丨手丨党的反扑和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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