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你别吓我,你不能有事,我不要你出事!”
瞿清许脸埋在闻序结实的胸前,呛咳着笑了,惨白的下颌与线条瘦削的脖颈随着每次咳嗽而紧绷,而后无力地垂下肩线,任闻序捉着他那只手,安慰他,又自我安慰似的拼命啄吻:
“我们说好了要给你世界上最棒的仪式的,嗯,记得吗?当年的巷子太脏太冷,现在这里又太乱,我不要在这么邋遢的地方说爱你……卿卿,冷就抱着我,哪里痛也告诉我……”
瞿清许气若游丝,笑着阖上眼睛。
“那晚你要是对我也这么温柔,就好了。”
他说。一句话让闻序哭到快喘不过气,恨不得将人揉入骨血: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个混蛋,对不起……”
“我忍不住,我以为自己心疼的人是方鉴云,可我知道自己不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的心里只有你,从遇见你的第一天开始,从小重山上开始,从,从……”
隆冬的风将背后废弃工厂的火焰吹高,浑浑袭来的热源却照不暖跪在沙地上抽泣的青年,以及依偎在他怀中,被他眼睁睁看着一点点流逝生命的爱人。
他的未婚妻,亦是他还未成契的爱人。
爱在心口难开,他在临门一脚的地方徘徊了六年,蓦然惊醒时,原来留给他的只剩下鬼门关外的诀别。
瞿清许感受着拥抱着他的这具身躯的震颤,身体却微微舒展开,感觉到闻序正用哆嗦的手替他理顺鬓边凌乱的长发,温存地蹭了蹭,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低声地笑。
“我不怪你,阿序。”他动了动贴在闻序脸上的手指,想替对方拭泪,“这三个月于我是,老天赐予我的礼物……虽然不能名正言顺,但是能做一回你的未婚妻,我真的,好高兴……”
他挣扎地想擦掉闻序脸上的泪水,却越擦越多,青年低着头,豆大的泪珠一颗颗从通红的眼眶中滚落下来,掉在瞿清许脸上:
“你别说这种话好不好卿卿!你永远都是我认定的未婚妻,我心仪的另一半……你别哭,卿卿你不要哭,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靠着我……”
瞿清许想说自己没哭,我脸上明明都是你流的泪,却慢半拍地发现,视线里闻序那张快哭花了的脸在一点点变模糊,他缓慢眨眨眼睛,两行滚热的湿润淌下omega浓密的下睫,与腮边的泪水混在一起。
他们都哭了,泪水混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六年前是你为我挡下那辆车,可当时我却彻骨的痛,我宁愿……宁愿死的是自己……”瞿清许断断续续地笑了,冰凉的掌心被闻序握着贴住对方脸颊,忍不住爱抚般动了动,动作与多年前为那个孤僻倔强的小学弟拍掉头发上的落灰别无二致。
闻序早已泪如雨下,连完整的话都快说不出来:
“你别说话,现在要保存体力……卿卿,我们谁都不要死,我们把伤养好……我带你光明正大地去祭拜爸爸妈妈,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还要亲口向他们保证,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真的,我发誓……”
眼前一阵阵地愈发模糊不清,瞿清许想要擦干眼泪,却发现视线在慢慢变黑。
一辈子很长,长得如同小重山上终年不化的雪。
他的春天因为闻序的到来而到来,又因他以为闻序的离去而消亡。
春光烂漫又短暂,可一辈子有过这样一段春和景明的时光,他心满意足,不想奢求再多了。
瞿清许闭上眼睛。
“阿序,”他喃喃着,“我好冷,好困……”
“不,你不能睡!卿卿你撑住,我保证马上就不冷了——”
闻序唇色青白,手忙脚乱地把人抱紧,扶着瞿清许脑后的那只大手青筋暴起,颤抖着却不敢用力,生怕弄疼弄伤了怀里脆弱的人。
瞿清许的声音越来越小,嘴角却浮起一丝依恋的笑。
“这三个月来好多次,我都想过放弃,想抱着你,想和你像小时候那样说说笑笑……”他恹恹地笑,“故意板着脸和你说话,装不熟,真的好伤脑筋,好在我再也不用做方鉴云了,阿序,你该为我开心才对……”
“我要去,见爸爸妈妈了,我好想他们……阿序,别难过,你要好好过你的人生,不要为一个对不起你的人……走不出去……”
“不——别睡!卿卿!!”
他死命抓着瞿清许的手,却能感觉到那纤细的手腕一瞬间失了支撑的力气,变成一截优美却易折的骨肉。闻序突然大吼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卿卿!瞿清许!!”
“别抛下我,你睁开眼睛……求求你,卿卿,我求你……”
火光深处,几辆开道的警车伴随着尖锐的警笛呼啸而至,随后是一列从颠簸的路段上飞速驶来的消防车与救护车。闻序却听不见一般,脊背战栗,俯身用额头抵住怀中昏死过去的人的,疯了一般低哑地祈祷着:
“你听,救援来了,我们有救了……你不许自说自话地就要去死,我说过我会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你的,你说再多漂亮话也没用……救护车来了,你听见了吗卿卿?你听见了吗?!——”
“闻检查!”
一群消防员和救护人员下车分头行动,为首的却是傅警官,他跑到跪坐着的闻序身边:
“护士,这边!闻检查,你们有没有事——”
他的脚步猝然刹住。
只见闻序挪动膝盖,跪在地上转身,怀里抱着个软绵绵的失去意识的消瘦青年,仰起头时,那张俊朗的脸上已涕泪遍布,身体分不清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哭泣,打着哆嗦,无助而哀求地望着傅警官。
“救救他……”
傅警官下意识怔了怔。
火光染红了天际,却照不亮闻序眼里一片绝望的晦暗。
“救救卿卿,他不能死……”闻序痴傻了一般念叨着,“什么代价都好,我只要他活着,别无他求……”
傅警官双腿仿佛钉在地面上,被这幅场景震得动弹不得。医护人员上前,将哭得已经失去理智的alpha怀中的人小心地抱出来,抬上担架。一瞬之间,闻序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热泪滚滚流出:
“卿卿……”
废旧工厂如滚烫的炼狱,火浪与高压喷枪对冲涌动,漫天喧嚣,却唯独淹没不掉某个心碎之人悔恨的抽泣声。
第88章
救护车飞驰的红灯如箭簇上刺目的尾羽划破黑夜, 重山医院大门外,连星帆看着车子急刹在面前,不等车停稳便拉开大门, 却在看到车内的景象时惊住了:
“工厂又爆炸了,你们两个有没有事——喂,闻序你脸怎么了, 怎么脸色比死人还可怕?!”
急救人员马不停蹄地跳下车,闻序头上包着临时处理过的绷带, 脸上花猫似的全是被爆炸碎物割开的细小血口, 可青年什么都顾不得,也弯腰从车里跳出来, 转身就去接担架,一边伸手握住那上面躺着的人垂下来的手:
“卿卿, 坚持住!你不能丢下我, 我还有好多话没和你说,六年前我们还差最后一个仪式的,我们约好的——卿卿!”
担架被抽走,由人抬着走远了。那只消瘦苍白的手也很快从闻序伤痕累累的双手中被抽出, 仿佛水一样柔软无声地从指缝间流走。
可只消一眼他还是认出来, 担架上的人正是闻序那个不爱笑的未婚妻。
连星帆拉住闻序, 对方虽然灰头土脸,力气却大得吓人, 他好险就拉不住:“方检查受伤了?闻序,闻序你冷静点,方检查需要赶快抢救, 你别给护士捣乱——哎!”
“他不是方鉴云!”
闻序忽然甩开他,回头瞪了他一眼。
连星帆被唬得一愣, 既是为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也是为了闻序此刻脸上他从未见过的这副表情。
青年alpha的嘴唇颤抖着,铅灰色的瞳孔里痛苦的光影扭结成含泪的漩涡,眸中汹涌澎湃的情绪仿佛正要从那深不见底的湍流深处喷涌而出。
“楚江澈,”他咽了口唾沫,沙哑问道,“楚江澈在医院吗?他人在哪!”
最后几个字闻序几乎是咬牙切齿吼出来的。
连星帆傻眼:“他和萧先生在急诊室外,我让人把那里专门划出一片区域的。等等闻序你慢点!——你头部受过伤,不能剧烈运动!”
闻序听到他想要的答案,直接转头把连星帆抛在身后,大步迈上台阶,向电梯狂奔而去!
一分钟后。
电梯门打开,急诊室外走廊上,楚江澈抬头看见闻序怒气冲冲地大步走来,似乎意识到什么,推开身边萧尧为自己整理伤臂绑带的手,站起身:
“闻——”
闻序浑身的衣服都炸得破破烂烂,撕开的布料下还能看到鼓涨成硬块的肌肉与尚未干涸的血迹。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楚江澈身前,一把薅住楚江澈的衣领将人抵在墙上:
“你早就知道,姓楚的,你他妈诓我?!”
萧尧脸都白了,喊了声“闻检查”,甚至没看见从楼梯上一路追过来、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冲他摇头示意别劝架的连星帆,上来就想把人拦下,闻序腾出另一只手,头也不抬就向萧尧扬手一指:
“滚!你们所有人都合起伙来骗我,别以为我不打算和你算账!”
萧尧从没见过闻序这么蛮横暴戾的一面,一时怔在原地。
闻序死盯着楚江澈略失了血色的脸,眉头深锁着,慢慢地,狠狠地笑了。
“我找了卿卿多久,卿卿就在外面吃了多久的苦。”他攥着楚江澈领口的手背用力,骨节泛起尖锐的白,“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对着他缅怀故人,他心里该有多难受?他以为我不要他了,他以为——他以为我不会再喜欢现在的他了!”
楚江澈微微张了张口,声音被外力挤压得有点扭曲: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活着赢得这场胜利。闻序,如果一开始你就知道了他的全部计划,你还会支持他铤而走险吗,你认为你对他的在意,不会成为他复仇之路上最大的牵绊和担忧吗?”
闻序呼吸一顿,声音颤抖起来:
“你放屁!如果一开始就有我在,我发誓绝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冒一点风险……我……”
他慢慢松开抓着楚江澈的手,后退一步,肩线断线木偶般坍塌下来。
“可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整整煎熬了六年。”闻序喃喃说着,眼里的光渐渐碎了,“我什么都没能做到,这段时间我不懂得珍惜,反而一直在惹他伤心生气,我让他以为我是个不够坚定、三心二意的人……”
他慢慢退后到走廊的另一面墙,靠着冰凉的瓷砖慢慢滑下,扑通一下跌坐到地上,双手捂住太阳穴,深吸口气,紧闭上眼睛。
一旁的萧尧终于缓过神来,眨眨眼睛,犹豫着要不要去把陷入低气压的alpha先搀起来。楚江澈整理了一下皱了的衣服,给了萧尧一个眼神,随后走到低着头的闻序面前。
“瞿清许呢?”他问。
闻序睫毛动了动,神色更加怆然。
“手术室。”
他揉了揉眉心,这次语气冷静多了,却也生出一种平静过度,自言自语般的凄凉,“救护车上的护士说,卿卿身体素质太差,体内本身还有一块陈年弹片,这种情况基本上九死一生,还有很大可能会下半身瘫痪……”
他喉结滚了滚,嘴唇几乎抿紧成一条线。
“我只求他活着。”闻序的声音低却坚实,“他站不起来,我娶他,带上叔叔阿姨的份,好好养他一辈子。”
楚江澈默默看着他。走廊里一时静如真空,只是偶尔会传来一两声某人压抑的颤抖抽气声。
没过多久,一个护士从手术专用梯里出来,环顾一圈,把目光投向因为缺乏锻炼故而好容易才喘匀了气的连星帆:
“连医生,刚送来急救的那个病人的家属在哪?虽说救人要紧,可还是要让家属快点缴费——”
闻序一个激灵,抹了把脸爬起来:“我是家属!多少钱,不管多少钱我都掏,去哪里交钱?”
楚江澈摆摆手,语气有点疲惫:“不用。我母亲是重山医院的大股东,这点事我还是说了算的,这笔钱你不用管了。”
闻序回头看楚江澈的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味道,有点难为情,但又执着地不愿退让:“一码归一码,卿卿治病的钱我付得起。”
楚江澈摇头,阖了阖眼:“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在瞧不起你。这三年,我虽然知道瞿清许已经磨练出一颗战士一样不怕死的决心,可真走到这一步,我也不想见到他真的死在手术台上……”
他又对护士道:“钱的事不用考虑,没有的设备和资源,让院内尽可能去借、去调。”
护士点点头,面露难色:“是,只是楚先生,现在患者急需大量的B型血,我们一时半会……”
“我是B型血!”闻序撸起袖子,差不点把胳膊怼到女护士眼皮子底下,“现在就带我去,别耽误卿卿治疗!”
那护士被闻序催得晕头转向,二人很快上了电梯走了。萧尧想起什么,上前:“少爷,闻检查他刚受过伤,原则上不能给人输血……”
“这个时候就随他去吧,你看他那个生龙活虎的样子。”楚江澈叹了口气,转头看了萧尧一眼。
不知怎的,这一眼落在萧尧眼里,竟有点于楚江澈十分罕有的,显眼的悲悯。
他愣了愣,恍惚地意识到,也许楚江澈也并不能免俗,再看似不会伤春悲秋的人,在爱恨别离面前,也会有心软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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