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要留下的意思。
“殿下,不可!”
苏训急切跪下,“要不咱们再去找一次顾琰之……他……”
宁云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礼言,我以为你愿意同我一道出来,就是同意了我的决定。”
苏训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既然同意,这时就不该反悔。”
他笑得温柔,似是在看闹脾气的弟弟一般,“我很庆幸,是你陪我走完最难的这一程。”
他有些疲累,却也耐心剖白劝慰。
“你知道的,亲手斩断近在咫尺的生机,这个决定我做得有多难。
我非圣贤,亦有私欲。
每时每刻,都有一个声音叫我蒙上眼睛,走向同父亲一样的路。
可你在身边,就叫我时时警醒,我不止是我,还是你们的航灯。
若是我也步入深渊,怎么对得起你们数年的追随?
你知道的,这时候我去找任何人,都是置他于死地。
谁也承受不起父亲的怒火,你说,是也不是?”
他以我自称,语气恳切,如同长兄。
苏训眼圈通红,“可您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
在这样的地方,孤独走完这一生。
你可是……大宁的太子啊……
“青山是处可埋骨,不必再惊尘世人。”
宁云遥遥望向东北方向,“太子已经死在那个暴雨夜的洪涛里了。”
“我现在就是一介闲云。
你就容我过几天神仙日子,也不枉我来这仙山一遭。”
苏训哽咽让步,“那臣就在这里陪你。”
“不,你且去吧。”宁云摇头拒绝,指着天梁另一头那道身影,“礼言,他还在等着你。
不止是他,太子还有一堆烂摊子,要辛苦你奔波。
你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提到桥那头那人,苏训殉葬的心都有了。
他不就是怂恿乱民凿空了他家祖山,借挑土筑堤之便,截断了他家龙脉,至于追着要他以身相许吗?
要不是他阻断及时,真叫这人揭竿反了,等在福建、湖广、南直的三路神宗大军,必定包抄围剿生擒一条龙,将他捉到怀玉山头,先抹脖子再放血。
这救命之恩,不求他做牛做马报答,也不能如此恩将仇报不是?!
“这人始终是个隐患,你若降得住便留,降不住就早日杀了。”
宁云一边挥手撵他,一边殷殷嘱托。
只是山风呼啸,他的声音消散在天地之间,很快了无痕迹。
他自嘲一笑,怎么还是……放心不下这天下呢……
看着青年一步一回头,慢慢走上天梁。
他按着痛处,笑得清净又释怀。
“礼言,他年乾坤肃静、海晏河清,莫要忘了祭孤一杯太平酒。”
第139章
送走泰王后, 小顾一复盘,发现自己亏大了。
泰王不仅扒了他马甲,套走他机密, 还借保驾护航的名义, 白混了个乡试冲刺位。
这些就算了, 他还忽悠小顾替他数钱。
对, 没错, 是真·数钱,数他那一屋子的破铜钱。
顾劳斯:黑人问号脸???
而作为交换,宁云行踪, 顾劳斯压根没讨到个准话。
顾劳斯板着脸安慰自己:没事, 吃亏是福。
站在投资者的角度, 亏本买卖其实是一种长线投资。
指不定乡试泰王同柳巍怼脸开大, 能整出什么不一样的幺蛾子呢???
常年舞弊一个套路,顾劳斯表示:倦了倦了, 我都看倦了。
没错,这把乡试推迟两个月。
九月初七,赴湖广、江西的两位主考才领了盘缠辞陛出发。
南直隶盼星星盼月亮, 九月十五女娲寿诞终于盼到了柳尚书离京的消息。
一时间,女眷们贺诞绣品,花样子全用的是柳尚书金句,考生们是夜点的天灯,祈福图全是柳尚书闱场点我……
如此氛围里, 其他各省份考生们纷纷发来贺电。
正放榜的云南、广西、四川橘子们弹冠相庆:嘻嘻嘻,噩梦降临, 为南直隶的考生们点个蜡。
还没考的湖广、江西松了口气:耶耶耶,完美闪避!
略有耳闻的其他省拍了拍胸口:恭喜咱平安落地, 酬蚕节快乐!
这四面八方涌入的不和谐声音,打哑谜似的,通过庞大的大宁“互联网”直达圣听。
神宗仔细揣度着一封封密报,隐晦地瞥了一眼陈愈。
三省才乱过一次,必然不可再乱。
乡试容不得一丝纰漏。
他点着主考名录,状似不经意地问,“阁老,最后派出的这三位,你看如何?”
陈愈偷偷觑着皇帝神色,答了句很是笼统的话,“皆是明经公正之士,学问亦老成。”
“是吗?”皇帝眯了眯眼,提笔拟了一道密旨。
笔走龙蛇间,他意味不明地将尚书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明经公正,学问老成?”
陈愈讷讷不敢多言。
密旨书就,皇帝招来新任北司镇抚使。
“林茵,擢此三人分赴三地,就查……”
他顿了顿,看了陈愈,“就好好查一查这八个字。”
华盖殿内放着数盆碎冰,陈愈额角还是滑下一滴热汗。
这实在不是个好风信。
陈茵领命,正要退下,就听神宗低沉道,“等等。”
层层密报下头,还压着一封奏折。
折子制式,乃是亲王密奏。
神宗蹙眉,复又通览一遍,这次却不再搁置。
“告诉宁权,朕准了。”
林茵一瞄,就知道这是泰王奏请要冒名参加乡试的折子。
这是一本刷存在感的折子。
泰王先是拍了一通马屁,称科举乃国事之本,礼部这些年科举改制颇有成效;随后提出要进行一场沉浸式调研,戴罪立功,直击一线替神宗沉浸式体验一把礼部改革的实际成效。
尤其看看礼部千挑万选来的主同考官,究竟如何彰朝廷不遗贤才之盛德。
如此伏低做小地歌功颂德溜须拍马,讨好的意图十分明显,神宗大悦。
只是鉴于这位一直不务正业天马行空,俗称忒不靠谱,折子才被神宗按下不表。
但密报一来,这折子就有了用武之地。
秉着多一人多一道保险的原则,神宗决意同时启用泰王。
只有派人亲自去考一考,同他的人双管齐下,才不至于轻易被权臣糊弄。
他倒要看一看,他的这两位尚书,在他这无缝可钻的科场,到底兴了什么风浪。
科举革新,一直是陈阁老引以为傲的功勋,也是他主事礼部亲自抓的唯一一笔拿得出手的政绩。
原本太·祖旧制,除直隶考官由礼部擢翰林官充任,其余各省乡试考官不分主同,皆由各地布政史会同巡按御史会商推选。
但十九年乡试舞弊案爆发,旧制弊端一览无遗,遂成神宗一块心病。
为了迎合上头,陈愈钻营数年,终于想出一招。
他上奏直言,各省选官多为本地州府官员,难免悉从上官。
以至于各地科考多举亲故,去留多乖,才学拔尖者反倒遗于乡野。
所以他提出,各省应参照直隶,由两京礼部统一遴选主考。
其余同考,也应实行交叉回避制,本省考官,悉从他省借聘,由各地提学糊名备好人员,待礼部抽签定向,随时取用。
这般操作下来,主考与同考互不相识,与监考地方亦无厉害干系。
确实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考试公正(bushi)。
咳,确实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礼部对各省科场的话语权。
朝臣看完,盛赞不已。
连多疑的神宗,看了都说好。
唯有谢昭反响平平, “此举比之旧制,或可以一语评之。”
神宗有些好奇,“哦,不知卿何以评之?”
青年一针见血,“肥一人,而瘦天下。”
彼时青年不过及冠,圣眷优渥,如日中天,一句话呛得陈尚书脸色青白。
这是明晃晃指摘他伺机揽权!
关键是他那点小心思,还就真被说中了!
他吓得立马跪地喊冤。
在促进科举公平公正的大旗下,他确实起了同地方争权的小心思。
毕竟大宁以礼治国,是太·祖定下的调子,可礼部实际上只是名义上的六部之首,职权远远不如吏部同户部。
他也想更进一步,可吏部谢首辅他惹不起,户部方尚书他撼不动。
再不想点法子揽点权,他难道始终当个六部吉祥物吗?
正当他脑子飞转想着如何开脱时,御前恭谨恪谦的太子缓缓开口。
“自隋朝首开科举,历来没有完美的体制,无论什么法子终有疏漏。吾辈所能为,就是精益求精,以求至善。”
那时的宁云,虽中奇毒,但还能上朝听政。
他噙着笑四两拨千斤,“谢大人所谓肥一人而瘦天下,孤可不可以反过来理解为,陈尚书此举,亦有削烦去蠹、变重为轻之功?”
碍于太子回护,神宗当时并未深究其中门道。
现在,大概是时候清算了。
以神宗秉性,若是哪个朝臣敢瘦天下肥自己,他必学他爹扒皮抽筋午门炼油……
想到这,陈愈汗湿重衣。
柳巍,这一场,你可给老夫长点心!
能混到御前的,都是千年的狐狸。
泰王折子看似捧脚,实际上却是借着东风拱火,那小算盘珠子打的,就差直接崩陈阁老脸上了。
这些年柳巍作为,陈首辅怎会不知?
不仅知道,还有意帮着遮掩。
这会儿神宗突然提起,直骇得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壮士扼腕。
神宗的机要办公室如何波诡云谲,顾劳斯是无缘得见。他只能在校长办公室里,体会一下学渣家长硬要保送清北的胡搅蛮缠。
而且此家长,还非彼家长。
原疏火急火燎从休宁赶来,眼下正两个大黑圈。
他攀住顾悄左肩,十分哀怨,“昨晚上爹娘给我托梦了,他们叫我要好好跟着你,寸步不能离。”
顾悄:???
黄五悬梁刺股,呕心沥血,现阶段属于风一大能吹走的那挂文弱书生。
他飘到顾悄右肩,“我爹今天五七,他说今年竞争大,忧心我考不上。”
顾悄:好像似乎有点懂了。
顾大虎捻了捻袖子,也开始跟风。
但瞎话扯起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我爹娘……咳咳走了也有几年了,在下头过得还行,他们叫我问问你,束脩多少才管够保我乡试?”
顾悄:……伯父伯母也过分直接了些。
最后一虎也期期艾艾。
“我爹娘还在休宁,需要的话他们说也可以……”
“打住!”顾劳斯忙伸手,生怕他说出“他们也可以下去一趟”的浑话。
以死相逼,这个最狠。
“哈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朱庭樟胡子都笑长了半寸。
他最近用力过猛、二次发育,胡子生长异常旺盛。
一日不洁面,就生出一圈青黑茬茬。
连汪惊蛰都笑话他。
“我看旁人念书长头发,因为费脑子,怎么只有你念书长胡子,是不是光用嘴哇?”
可把小猪气了个半死。
黄五本就恨这厮鸡贼,总是暗搓搓抢顾悄的小灶,闻言立马趁势跟着阴阳。
“某些人啊惯会投机倒把,最后还不是只能孔子跟前秀胡子?”
!!!青春期不带搞人参公鸡的!
小猪彻底自闭了。
干哈呢兄dei?
眼见着兄弟即将阋墙,小顾赶忙和稀泥。
“所以你们不安心在家读书,眼巴巴追过来,就因为我又带了一个班?”
哪知道这一问,叫先来的、后到的立马冰释前嫌、统一战线。
他们齐齐质问:“你那叫多带一个班???”
顾劳斯摸了摸鼻子,好像人是有点多嗷。
谁叫愤怒小顾,路见不平就容易上头呢……
见他心虚,小伙伴们腰板直了,正准备轮番批斗。
还没张口,就听顾劳斯义正言辞,“我这叫鲶鱼效应!是激励你们进步的策略!策略!懂不懂?!”
“嘎?”
“传说,海外仙岛有一种鱼,叫沙丁鱼。
它们时常一群鱼挤在一处,你不动我不动,只会躺平一心等死。
你们也知道,鱼死了就不好吃了嘛。
所以仙人就想了一个法子,放一只搅屎棍——鲶鱼进去。
身边多了这么一个“异已分子”,左突右进,上蹿下跳,不让鱼安生,沙丁鱼无奈只得也跟着动起来。”
“这就是鲶鱼效应。”顾劳斯语重心长。
“之前的你们就像沙丁鱼,一个个全是给我念书。
你看多了这群鲶鱼,你们不是马上就动了?
啧,都能主动从徽州逆流游到安庆要书念了。”
说着他摇头叹气。
“哎——爸爸辛苦扩招,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
众人抓头:“好像哪里不太对的亚子。”
但是一时又说不上来。
顾劳斯心道,这黑心资本家忽悠打工仔们的惯用招数,这暗搓搓鞭策打工仔内卷的负向激励机制,我能叫你们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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