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璀璨黄花。黄花尽头,是一个熟悉的回眸。
以这幅为起止,顾悄一一看过去。
有他印象里的过去,也有他不知道的点滴。
楼有八面,每一面墙上,层层叠叠都是长卷。
每一卷的焦点,都是他自己。
最早的画纸已然泛黄,最新的卷轴还泛着墨香。
时光在这一刻突然具象。
他不由又想起楼前“善护念”三个字。
善护念,离诸相,无所住而生其心。
做文献学作业时,他亦抄过金刚经,凭借过目不忘的记性,自然记得这句。
若他没有记错,这句活是佛劝告他的信徒。
不要被外界干扰,超越执着和贪爱,心才能自由平静。
若心有所住,即为执着。
执着会生诸相,而诸相虚妄,并无实处。
他是谢景行的执吗?
所以这里才这般阴郁烦闷,充斥着叫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气息。
文庙玄觉老禅师的那番机锋言犹在耳。
空空念念执执,当时他不懂,现在他亦不懂。
但他知道,谢景行两世修行。
若他是执念,换句话说,他就是谢景行的业障。
一切业障海,皆由妄念生。
顾悄突然后悔非要探寻这个秘密了。
他攥紧手中暖炉,匆匆就想退出这房间。
还没几步,就被谢景行拥进怀里。
“怎么?吓到了?”谢景行有些无奈。
这书房是他的宣泄之所,里头画的数量确实多到有些失常。
如果把画换成照片,搁现代那他恐怕妥妥就是个偏执狂+偷窥癖。
他温柔拍着顾悄后背,“真的,我一点都不变.态。”
顾悄哪想到他脑回路如此清奇?
他憋着一口气,骂也不是,揍也不是。
他瞪着一双带着雾气的眼,眸光里带着不自知的委屈。
“我是不是耽误谢居士你立地成佛了?”
谢景行还想着怎么交代自己那点阴暗心思,就听到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
他愣了几瞬才反应过来,便十分无耻地将人抱起,身体紧紧贴合在一处,暗示简直不要太明显。
灼热的气息喷散在脖颈,一声笑语贴着顾悄耳廓响起。
“红尘如此美好,你看我像要出家的样子吗?”
顾悄:……
他梗着脖子,“我看怪像的。”
他被托着小孩抱,手脚无处安放,只好环住谢景行脖子,腿也不由夹上他的腰。
连体不一会儿,感受到某些不可言说的变化,他这脖子就梗不下去了。
披风下,身体亲密无间,心却隔着一层。
顾悄犹豫半天,还是问了出口,“谢景行,你后悔吗?如果没有我,你定然……”
谢景行直接用行动回答。
他挥开画案上的杂物,将顾悄压上桌面。
凶狠的吻如海啸,一点点挤压着顾悄的胸肺。
他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指甲狠狠嵌入谢景行后颈。
留下几道殷红的抓痕。
这次谢景行毫不遮掩,肆意释放心中压抑的欲望。
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他谦谦君子的表皮之下,是一颗丑陋肮脏的心脏。
情于色起,终于魂契。初见他就想上他,多相处一天,这欲望就愈发浓烈。
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窒息前,他好心放开了脆弱的猎物。
抵着他气喘吁吁的唇,他说出了深藏心中的恶,“你该庆幸这身体太虚弱,否则每一次,我都会做到你哭为止。”
顾悄羞耻得脚趾发麻。
他真的是个只看过偶像剧亲嘴喘息就拉灯的纯情魔导士啊……
老天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种刺激?
真做了,老夫老妻他还不至于这么……这么菜鸡。
欲求不满不上不下才叫人干捉急。
两人在众多顾悄的“众目睽睽”之下,厮磨了许久。
书房没炭火,但有另一种火,足够他们直到夜幕降临,也不觉得冷。
顾悄这把是真被修理狠了。
恹恹裹紧披风,由着谢景行公主抱回院子。
临出门,他眯着泪眼,又嘀咕了一遍。
“善护念……离诸相……无所住而生其心,再信谢居士的佛心,我就是棒槌!”
谢景行听着好笑。
却也不得不与他解释书斋寓意。
“一呼一吸之间,是为念。
念无实相,在将呼未呼、将吸未吸的瞬间;如黑夜白天轮换,那个生而未生、化而未化的奇点。
一切心念皆生于空,本无好坏纯杂之分。
有人万念生万念落,依旧成空;有人一念起即可成佛。
好与不好,如人饮水。但无念不为生,只有心念生出的瞬间,人才有呼吸,生命也才化作实相。”
这佛语佛偈,顾悄听得云里雾里。
凛冬傍晚的寒意都不能阻止他打架的眼皮。
但下一秒,他就一个激灵,醒了。
“善护念不是绝念破执,而是教我们要守念化实。
悄悄,我的念是你,护的自然也是你。你是我的呼吸之间,是我的生命奇点,遇到你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后悔?”
顾悄默默将斗篷帽檐拉得更低,遮住冒烟的脸颊。
“你博士你了不起,情话还设门槛,学历低了都听不懂……”
他经常会因禁不住学长猛烈的攻势,不自觉蹦出几句煞风景的话。
谢景行现在已经摸清他脾性。
知他这是害羞了,但他还是压低嗓音,继续惹火。
“悄悄,我也早就不修佛,现在只做你的信徒。”
槽,这是要逆天啊!
顾乌龟又往斗篷里缩了缩,接不上接不上,这题谁会谁上。
第159章
新婚第二天, 瞪着瀚沙送进来的几套女装,顾悄面无表情。
如果这就是大侄子说的忙,那小婶婶选择不帮。
“小婶婶, 我们昨天说好的。”
顶着死亡凝视, 顾影偬缩了缩头, “你是长辈, 怎么能失信于小辈?”
顾悄皮笑肉不笑, “既然是长辈,就更不能纵容小辈在外头招摇撞骗。”
没错,顾影偬要他帮的忙, 就是在谢家为新妇举办的见面会上, 男扮女装溜达一圈, 好坐实“谢家娶的是顾家小姐”这件事。
京都这些官家子弟, 平日里没什么消遣。
私下里最好对赌起哄。
谢顾两家婚事,男婚女嫁, 原本没什么悬念。
可自打苏青青带着一名叫苏冽的红妆小将战场上大杀四方,这事就热闹起来。
一边传顾小姐宁可改名换姓上战场,誓死也不嫁谢家。
皇家赐婚, 天家颜面伤不得,顾家交不出人只好假凤虚凰,叫短命的儿子顶了包。
“女儿披甲,男儿红妆。”
喝花酒的柳大人幺子柳开,打了个响嗝, 竖起拇指,“顾大人……牛哇。”
替嫁本就传得有鼻子有眼。
谢家接亲那天, 阎王又当众抱着个弱质少年扬长而去,关于顾家到底嫁儿还是嫁女, 更炒得白热化起来。
一边坚决不信两家会合伙欺君。
比如顾影偬,他一脸不屑在隔壁酒楼辟谣。
“苏冽要是顾小姐,便是矫造身份、贪冒军衔,是头一条欺君大罪。
若是再敢让她哥哥替嫁,那就是抗旨不遵、欺上瞒下,是第二条欺君大罪。
最笑话的是,说谢顾两家知而不报、错而不改?
那更是罔顾君恩的大不敬之罪,哼,你们造谣都不带脑子,以为人两家都跟你们一般,嫌脑袋长在头上多余?”
众人一听,很有几分道理。
来不及应和,对面花楼扔下一只酒壶,“嘿,那头昭郡王拆咱们台呢!”
柳开醺红着脸几乎是挂上二楼栏杆,“我这消息,绝不会有错。”
他神秘兮兮指了指北向,“那位……就相中了顾家小子,嗝,不信咱们打个赌。”
“柳家公子或是喝高听岔了?”顾影偬笑眯眯遥敬他一杯。
“赌就赌,届时输了不许赖债。咱们赌什么?”
柳开掰着指头算半天,“近日家里拘束,哥哥手头有点紧,就赌点零花好了。”
他随手拉过身边美人儿,“这位魁娘子赎身,老鸨要千金,你敢不敢赌?”
顾影偬垂眸,握杯的手心沁出些冷汗。
不一会儿,他稳住心神,笑道,“倒也没什么不敢,就是千金于我没什么意思,本郡王提不起玩儿的兴致。”
那柳开也是个纨绔的主儿,立马就咬了钩。
“什么有意思昭郡王只管提!反正不论什么,这千金本公子是赚定了哈哈哈……”
他爹从南直得来的一手消息,怎会有错?
柳开过分自信,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输。
顾影偬放下酒杯,“我年纪小好玩,听闻早年柳大人收过一本游记册子,记着些大好河山,我倒是很感兴趣。不知柳公子做不做得了你爹的主,就赌这本册子?”
柳开不以为意,“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摇摇晃晃起身,向着楼上楼下一拱手,“今日对赌,在场的可都是见证。小鬼,千金你就备好了等我来取吧!嗝,若是备不上,我可是要到谢府去要债的。”
这话赶话的赌约,一下子出了名。
现场还有不少好事的,也各自跟风加了注。
大婚那日,各方更是翘首以盼,就等着谜底揭晓。
哪知谢家竟搞了个私人婚礼……赴宴的亲信自然守口如瓶,问起新娘子无不摇头叹气、避而不谈。
这悬而未决的赌注,愈发水涨船高。
押男的一行,几乎快要向另一边贴脸开大了,“哈哈,我就说顾家定是幺子替嫁,要是女儿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顾影偬哭丧着脸。
他打的空手套白狼的主意,兜里可没那千金。
小少年也有些谋算。
笃定御旨赐婚,男婚女嫁才是人之常伦,两家必定做些遮掩。
他还几次三番探过口风。
谢管事也笑眯眯应他,“我瞧着顾家嫁妆,是按女子备的。”
如此他也自信,这把绝不会输。
可惜,他只猜对一半。
赐婚圣旨,男子婚嫁,太过惊世骇俗,也同尊礼治世的国本相悖。
神宗确实不大乐意,奈何御史好南风,他和御史又有君子协议,为了国祚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上位者主打一个装佯,底下人只能跟着一起睁眼瞎。
活生生演了一出大宁版皇帝的新装。
大家都知道奉旨成亲的,是顾家小儿子,但谁也不敢说。
“怎么能说是招摇撞骗呢?”
小鬼终于学会了利用他外貌的优势,顶着一张很是漂亮讨喜的脸撒娇,“我就是和人家小小打了个赌。”
“你才多大,就赌?”小婶婶板起脸,想要好好浇灌一下祖国的花朵。
谁知花朵突然朝他龇开一嘴利齿,“我十六啊,不过是同柳开那个草包打了一个赌,不像小婶婶你,跟我同龄,那赌得可就大了……”
顾悄嘶了一声。
糟,被捏住了七寸。
但柳开这个名字,叫他留了个心眼。
这黑心小鬼目的绝对不止对赌这么简单。
“小婶婶,你想啊,谢夫人早晚要在京都露面的。”
顾影偬摇着小婶婶胳膊,“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若是你以真身上阵,那科考也好、闱彩也好,你做的所有事,可都要记到谢大人头上,这不是在朝堂上给他招风吗?万一你再得罪一两个什么人……”
他说得含蓄,顾劳斯心虚抿了口花茶。
自信点,这个“万一”应该可能或许大概率是要去掉。
“可谢夫人如果是个女子呢?
届时世人眼里,顾悄是顾悄,谢夫人是谢夫人,你办事岂不是少了许多拘束?”
别说,还挺有那么几分道理。
过明堂是谢景行的坚持,顾悄其实不太在意。
他还有很多要做的事,谢夫人这个身份确实不方便。
“况且还能给苏冽省下许多麻烦。”他不遗余力游说。
“你知道的,要是言臣们坐实了苏冽就是顾情,那有事无事都要参她一本。”
顾悄斜眼睨他,“那不成了我欺君?”
顾影偬一哽,但见小婶婶神色松动,赶忙再接再厉。
“怎么会呢?只是叫你穿一回女装混淆视听,又不要你承认是顾情!真问起来,小婶婶咱们好男儿就爱对镜贴花黄,不行吗?”
顾悄黑线:“不行,我可没这爱好。”
“小婶婶,你就帮帮我吧。”小鬼硬挤出一滴鳄鱼眼泪。
“嘤嘤嘤,我哪里有千金还债?到时候我会被谢家族叔打死的。”
“小婶婶……”
“小叔公……”
“顾琰之……”
“谢夫人……”
顾悄被他吵得脑壳痛。
他瞅了一眼花里胡哨的裙装,眼一闭心一狠:算了,又不是第一次!
但是,忙也不是白白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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