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北部则由户部主持扩繁与种植。
但神宗并不轻信地方官员, 仍留下三分之一,借皇商私田耕种。
这时候,顾劳斯先前拍下的田亩, 就有了实际用处。
黄、胡二姓家大业大, 加上胡十三的积攒, 如今顾劳斯的私田遍布各地, 拿来做这行当最合适不过。
当然,天时地利以外, 最重要的还是人和。
谁叫他是大宁目前最大的关系户呢?
不止番薯,他的大宁超级稻计划,也被神宗列为农字二号工程, 正式启动。
问一号是什么?当然是两河一江综合治理工程!
谢大人带回的这小片珍贵的天然“野败”稻子,被留在气候温暖的闽南,请了经验丰富的农人分蘖无性扩繁。
说起这簇“野败”,来头还不小。
它是大名鼎鼎的占城稻的自然“野败”。
自宋代中原引入占城稻,在各地种植已有近四百年。
占城稻以其早熟、耐寒、适应性强, 不挑生长环境,在长江中下游大面积推广。
占城稻早熟, 自种到收只需五十多天的周期。
与本土“晚稻”刚好配合成为双季稻,大大提高了粮食产量。
但随着占城稻的本土化, 它原本的性状也逐渐退化。
李玉的使命,也包括重新搜罗占城良种,正因如此,他这才因缘际会发现这片差点被老农扒光的“稗稻”。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扩繁,以及大量的配种和筛选。
从大宁数量庞大的自然种里,选出合适的父本,同雄性不育系母本杂交。
筛选出能维持不育系雄蕊退化性状的保持系,用以新一轮制种;而筛选出的高产量、高抗性的杂交品类,则需要定向繁殖育种,用于粮食生产。
三系杂交的原理,其实就是自然去雄。
改变水稻自花授粉的短板,降低杂交的人工成本。
但这一技术的缺陷,就是农民再不能自主育种。
杂交水稻同后世许多作物一样,性状只维持一代,来年再种就需要重新购买种子。
这也是为什么现代农业要讲“种业振兴”。
作为粮食的根本,种子的优劣直接决定了粮食产量和质量。
在现代,种源控制和杂交技术已经成为粮食领域的垄断。
袁老杂交稻出来之前,水稻、玉米、大豆、蔬菜等诸多粮蔬作物的优质种源,都掌握在欧美大国手里,一度中国近90%的种子市场被美国垄断。
大宁这个时代,种质资源战打得虽不至于那么激烈。
但从吕宋垄断番薯、占城稻,鞑靼垄断汗血马,甚至普通百姓也不愿将优质蚕种共享等等现状来看,也四处硝烟弥漫。
这场不像战争的战争,也是场硬仗,同样需要人打。
那么,谁来挂帅领军,谁来云集影从?
越到科辅班后期,顾劳斯越在想,他在大宁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希望他的读书班,最后产出的不尽是尸位素餐的官油子。
而是能有那么一部分人,愿意牺牲眼前荣辱,同他一起做些“无意义”的事,去变一变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
所以他与谢昭商量着,上书一封。
密折所言,就是筹建大宁科学院,今科会试一并扩招。
考试于正科之外,最后再添一门农水。
正副榜取中后,于落第举子中选农水科目优异者,擢入科学院,对口负责两项工程。
密奏昨日呈上,未过夜就得神宗急诏。
可见老皇帝穷狠了,倒是什么新奇招式都敢接。
所以他今天要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同璎珞盘点名下田产。
并安排下去,挑出地力最好的地,圈出试验田以做投名状,并开始着人搜罗水稻种子,开春亲本须先下地。
他的女子军团擅中馈。
几人写写画画,鱼鳞册一页页翻过去,看得顾悄两眼发昏。
他摸着下巴悻悻想,也幸亏他是个穿越人,功名利禄来得一如朱庭樟中彩般梦幻,否则老是这般私器公用、舍己为人,小心脏不得痛死?
再想想南直顾爹一掷万金的豪爽,这思想境界,小顾越发敬仰!
掌灯时分,他敬仰的老爹终于下了职。
顾准近期都在三司协助办案,微胖的圆脸都熬成了鞋拔子。
他蓑衣都顾不得脱,顶着一身皑皑小跑到花厅,“雪下了一天,外头积雪尺余,马车行不动的,走回去恐湿了鞋袜,今晚琰之不如歇在家里?”
顾老爷打着小算盘,能留一天就能再留两天。
“哼,论起来你与谢昭,同为男子本就不分嫁娶,怎么就非得你去他家倒插门!”
小顾一脸黑线。
老父亲眸中希冀他当然看得见,张了张嘴想解释,可想想一屋老小,真要抖出中毒之事,阖家恐怕都过不了一个好年。
于是再开口,他就换了个说辞。
“爹啊,谁叫你官比人家爹小呢?拼不过咱只能服输。”
这理由硬核,把小老头气得两眼一黑。
父子大战一触即发。
“顾大人,顾大人当真老当益壮,我……可叫我一通好追!”
外间深一脚浅一脚追上来一条大尾巴。
正是张家迁户部主事的长子,张庆的胞兄弟张延。
这位也才下职,这个点上门,点名求见顾悄,自是打听会试闱彩的口风。
神宗虽增设民生部,复征张老尚书总理国债与公益彩票发行等一应事务,但连日来忙着办案审人,至今未曾传召老大人商定一应事宜。
张家有点急。
顾悄讶异,“会试在来年二月,这年假都还没过,你们也忒急了些?”
张延却神神秘秘凑近,拿手挡着风耳语。
“最新消息,今年恐怕有变。”
顾悄寻思,永泰朝还能有人消息比我灵通?
“什么变?”
“这详情我也不清楚。但晌午宫里传消息,诏陈尚书、方尚书御书房议事。”
张延咂咂嘴,“我琢磨一下午,这时候礼部、户部能同时议的,也只有会试了。”
顾劳斯顿时哭笑不得,“你以为会试要提前?”
他摇了摇头,“张大人多虑了,南直舞弊案还未告结,这时神宗不会轻易动会试。
何况京都暴雪,提前更是不可能,新变或许会有一些。
总之此事不急,须得年后见机行事。”
他说得高深莫测,叫滤镜本就厚重的张延,不由又信服一层。
顾家果真如传言一般,深藏不露。
念及此,他越发觉得另一件事刻不容缓。
于是原本干事创业正当时的张主事,突然画风急转,从袖袋里掏出一枚红艳艳的庚帖。
“小人今来,受家父信托,还有一事想问问顾大人意思。”
他颇为拘谨地抓了抓头,“顾家二公子也到婚龄,不知可有合适人家?张家二房嫡出的小小姐,正值碧玉年华,才貌品行俱佳,不知道顾大人可愿结两姓之好?”
顾悄听着,突然冷笑一声。“张大人莫不是在逗我们?
先前张庆可是说了,做生意是做生意,你们家可没联姻那想法。
唯一的三房嫡此女,不是也锚准韦家大人,这又哪里来的二房小小姐?
总不会随便哪里寻了个丫头,宗祠里磕个头认个祖,就拿来忽悠我们家吧?”
“怎么会,怎么会?”顾悄越说,张延越汗流浃背。
寒冬腊月里,硬是给他急出一脑门子的汗。
不待他细说,就有一道声音替顾家做了决断。
“顾家二公子亦心有所属,张大人怕是晚来了一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风雪里,黄五拄着一柄素青纸伞,遥遥立在檐下。
伞柄压得极低,辨不清他神色,但话音里的肃杀还是叫张延不由自主闭了嘴。
总觉黄家这人现身之后,周遭又温度又降了几分。
“不知谁家女儿如此福气,延先恭喜顾大人了。”
短暂的沉默后,张延尴尬起身请辞,不顾雪急,溜之大吉。
黄五这才收起伞。
庭院中灯笼的火光照亮他那张带着痞气的俊脸。
一打眼,就叫人心下一咯噔。
顾悄捂脸,这……实在过于惨不忍睹。
就见他白皙的左脸颊,印着一枚鲜红的掌印。
冬日衣领本就严实,可就这样都挡不住他颈项青紫的掐痕。
饱满多情的唇上,尽是斑驳血痕。
不知是不是顾悄的错觉,总觉他唇珠都肿大不少。
这战况,啧啧啧……
他也不说话,只那样形销骨立地立于雪中。
风雪很快染白他发间,越发凄艳惨绝。
顾准哪里还看不懂?
这一副惨遭蹂、躏的模样,叫他血压一时飚得老高。
嘴里念着“混账、混账”,急欲站起却又跌落在椅子上。
顾悄忙去替他顺气,丫环也取了速效药来请他服下。
缓了好一阵,顾准才黑着眼摆手,“你……你且去别院休息,我……稍后老夫请大夫替你瞧瞧,你放心,我一定叫那个混账给你个交代!”
黄五闻言,无声一揖以示感激。
随后转过身,消失在一片茫茫白雪中。
只是无人处,他轻轻挑起嘴角。
顾瑜之……抓住你了呢。
晚间,顾瑜之铁青着脸沐浴洁身。
他忍着腰痛背痛某处痛,发誓要将黄五大卸八块。
但他没想到,那厮竟无耻至极,有脸跑去他爹那里恶人先告状!
他才收拾妥当,就受了顾准一巴掌。
顾准用了狠劲,他的口腔里瞬间有了血腥味。
听清楚来龙去脉,顾瑜之捂着脸阴沉沉笑了。
那一刻,顾悄发誓,他仿佛看到万里琼花一瞬间长出爪牙,恨不得要吞血噬肉。
他默默把自己藏得更严实一些。
顾二的墙角,可不是那么容易听的,至于小黄,他心中默默祝福,你自求多福吧。
被如此误会,顾恪并没有急着澄清。
同屈居人下的羞耻相比,他恃强凌弱、以武压人,似乎更好接受一些。
至于负责?
那就负好了,只要他受得起。
他垂眸,用舌尖抵了腮帮子,抬手摸了一下嘴角。
指尖沾上了血。
一如混乱糜烂的下午。
那人顶着一脸伤,用不死不休的狠劲顶进来。
尔后将指尖血迹送到他跟前,“瑜之,瑜之,这算不算你的处子血?”
那一刻,他后悔自己的心软。
这等色授魂与、命都不要的泼皮无赖,打死也不足为惜。
若说开始顾悄还被二人表演糊弄住,但顾准走后,顾二立马佝偻下脊背,一瘸一拐掀翻桌子,见状顾悄就全明白了。
明白之后他更是恍恍惚惚。
果然艺术源于现实,又超出现实。
那些话本子还真不是瞎掰来!
如顾二这等性格强势要脸、又武艺高强的,不是因为爱,顾悄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被黄五那弱鸡得手!
大约可能也许他二哥现在还处于爱而不自知的状态。
通常这种,多睡几次就开窍了。
顾小弟拍了拍蓑衣上的雪,从窗棂抠出的小洞里收回视线。
撤吧撤吧,是时候打道回府惹。
京都要地,主干道自有府卫扫雪清障。
但雪下的太大太急,西城扫了又积,人力哪里快得过老天?
如顾准所说,马车确实走不了。
即便两家只隔一街,如此大雪,他若是硬走回去,怕是又要伤寒一回。
他这一房的几个长随,已等在他出府必经的路上。
丫环率先红着眼,“爷是不要婢子了吗?是婢子哪里做得不好?”
一整天小丫头都憋着泪,尽职尽责听主家调遣。
见到旧主即便难过得快要死掉,也不曾失态惹乱,这会儿主子要走,她才不管不顾拦人。
知更更是一把跪进没膝的雪中,“爷,小的想继续跟着你!”
“主家一日未辞退,我就还是你的护卫。”苏朗到底成熟些,情绪不似两个小的外发,但也比平日里更加沉默。
顾悄叹了口气,回头同瀚沙大眼瞪小眼。
瀚沙难得无措,“夫人,大人就在外头,要不……要不你亲自问他?”
顾悄:……
好家伙,岳丈家门都不进,可把你能的。
他一屁股坐上一旁的木栏杆,“哎哟,我走不动了。”
众人:……这赖皮耍的,浑然天成。
谢昭已在顾府门前守了些时候。
身后还候着几位同僚。
这几日加班甚多。
他们正衙门里公干,上峰突然停笔,“什么时辰了?”
左副御史小心答道,“禀大人,酉时三刻。”
谢昭揉了揉疲倦的眉心,将柳巍一系卷宗按下,“今天先到这,雪大我先去接夫人回家。”
什……什么?这是他的卷王上司能说出的话?
阆华大受震撼。
顶着上峰眼刀,他和同僚们一起提前下了班。
一路跟着谢御史,问就是“顺路、顺路”。
接老婆回家已经足够离奇。
更离奇的是,堂堂谢大人明明到地儿,还不敢催促。
各人无法,只得装作巡视府城扫雪工作,左一趟右一趟偷觑。
如此亲眼见着他们奉若神明的谢大人,独自在风雪里,等了两刻钟不止。
直到忠勇侯府里头钻出了一个小丫头,满脸无奈。
“大人,夫人行至门前,嚷着腿疼走不动了……要您……要您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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