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似是早有预料,“是不是闹着要带他的陪嫁丫头?”
瀚沙有些不情不愿点头,“不止丫头,还有小厮护卫,爷你明明不喜吵闹,那么多人……”
谢昭冷冷看了瀚沙一眼。
小丫头立马噤声,惊恐地退后一步,“是婢子失言。”
“不是失言,是不小心吐了真话。
在你心里,我重过夫人,所以我与夫人利益冲突时,你自然会偏袒于我。”
他语气并无责怪,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易地而处,近身的人你是会选向着旁人的,还是选向着自己的?”
小丫头被问住了,“大人于夫人,怎么算得旁人?”
“是了,所以反过来,夫人于我也不是旁人。
他的人就是我的人,我又怎么会嫌自己人吵闹。”
谢昭淡淡道,“瀚沙,将你拨在内院,是我信你。
但你既没有完成我的交代,以真心换得夫人信赖,如今又在我跟前搬弄,回去自去请罚吧,再有下次……”
他口中的罚,足以叫丫头掉层皮。
这等雷霆手段,叫瀚沙急得快要哭出来,“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回不止婢女清楚了夫人地位。
一众暗中八卦的同僚也清楚了。
那可是他们家大人自己都不能碰的逆鳞。
啧啧,想到数年前敢撬阎王逆鳞的勇士王某某……
那下场,叫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今日你看顾家,可有异常?”
谢昭仰首盯着太祖遗墨,“尤其那些旧物事,可有疑点?”
“人多眼杂,婢子粗略查看,并无异常。”
瀚沙想了想,低声道,“婢子认为,那毒源或许不在顾家。”
谢昭侧目,“怎么说?”
瀚沙斟酌一会。
“夫人毒发前,先后在安庆、金陵滞留许久,这是其一。
其二,今日婢子细细观察过顾家众人,他们无人问过夫人病情。
想来必是信了林大夫先前的话,以为夫人脸色尽是装的。
若是有人投毒,婢子想,那人定会按捺不住,要借机试探。”
谢昭沉吟片刻。
“琉璃进府后,你同她将夫人接触过的物品再细细盘查一遍。”
忽而风起,吹得候府门头两盏灯笼摇摇晃晃。
劲风卷起谢昭绯红的朝服袖摆,发出猎猎声响。
“该去接他了,不然等急又要发脾气。”
话音未落,朱红府门吱嘎一声,顾悄照剧本气鼓鼓冲出来。
“发什么脾气?我哪敢发脾气?谢大人好大的威风,我在里头等的花儿都谢了,只等到一句你要盘查我?!”
“知更,走,咱们这就掉头回去,闭门送客!”
狐毛斗篷被寒风吹得蓬松,几乎掩过他大半张脸,只一双潋滟桃花目蕴藏怒意,在暖黄色的光影下,亮得惊心动魄。
谢昭被他逗笑。
“是为夫的错,磨磨唧唧,叫夫人好等,晚上夫人罚我睡书房也使得。”
顾悄翻了个白眼。
你一个日日睡书房的人,还要我罚?
谢昭几步上前,在“夫人”跟前弯下脊背。
“雪大,小心湿了鞋,我背你回去。”
“夫人”僵着脸,很是不甘愿。
就听谢大人压低声音,半是威胁半是顽笑,“夫人难道是想我抱着回去?”
这把“夫人”消停了。
不一会儿,白茫茫的朱雀大道上,就多了一行人。
为首的绯衣猎猎,稳稳托着身后人。
风大,他的脚步却半点不曾滞缓,于漫天风雪里,竟走出了几分生死与共的浪漫深情。
僚属们跺着脚、拢着手,看得是热泪盈眶。
阆华抹着泪,感动不已,“谁说大人无情?他只是一腔爱意都给了夫人!”
新夫人弱不经风,每一次出场都裹得严实。
这次雪白的大披风下,除了伶仃身形,只露出一点鞋尖。
就是男靴样式,显得有那么丢丢不得劲?
另一位也为这神仙爱情倾倒。
“难怪世人盛赞‘谢郎明俊神仙侣,举世无双第一族’,原来一生一代一双人,才叫人懂什么叫只羡鸳鸯不羡仙!”
“秦大人,叶公好龙不可取,说话前先想想,是家中姬妾香还是尊夫人香?”
最后一位大人显然是个直肠子,一句话哽得同僚老脸羞红。
那人摆摆手,“羡慕,本官这只是羡慕!”
为了挽尊,他立马转移话题,叹道,“方才听大人所言,夫人体弱不是病症,而是中毒?”
众人无不默了。
既心疼上峰情路多坎,又忧心夫人到底活不活得长。
不动声色间,顾劳斯中毒的事,就这么悄悄走漏出去。
当然,目标受众也很精准,只秘密呈上御前。
“谢大人,我方才演得如何?”
顾劳斯声音隔着一层厚口罩,嗡嗡的。
行至无人处,他在谢景行背上就不老实起来。
像一只乱窜的貂,左动一下胳膊右抻一下腿,每一下都直捣谢大人心窝窝。
“不错,入木三分。”
他从来不吝夸奖他的小学弟。
“还很是娇羞。
同我好似神仙眷侣,怕不是要羡煞我那几位僚属。”
小顾:……
磨了磨牙,“我还可以更娇羞。”
“谢大人要不要晚上来我房里试上一试?”
他这般嘴上常胜、孟浪胆大,引得谢昭闷闷低笑。
也叫身后几人惊掉下巴。
苏朗暗拄伞的手一歪。
知更暗戳戳拐了拐琉璃,“咱们爷现在这么……”
他一时没有想到好词,只平白联想起船上吃过的几次火锅。
终于灵光一闪,一拍大腿,“咱们爷现在竟这般热辣滚烫?”
顾悄:咳咳咳,忘了身后还有小孩子。
第162章
这场暴雪, 一下就是七日。
京师苦寒。
最先出事的是城郊,数百房屋一夜坍塌,死伤无数。
再后来, 北几省陆续上报, 各地贫弱之民冻死者甚众, 以至于户有僵尸、路遗冻骨。
但直到雪止, 都不见神宗救灾诏令。
好似死一些老弱病残, 是再寻常不过的优胜劣汰。
小窗风雪无声,对床烛火多情。
顾悄披着暖裘,手边是新炭温酒。
一页页翻过御史大人案上密奏, 他无声叹息。
可他一个病患, 能做的只有廉价的悲悯同情。
“国库但真没钱?”
谢昭不答反问, “悄悄以为呢?”
早朝上, 不是没有朝臣请奏。
大宁的官员虽被磋磨,但多少仍存有一丝恻隐之心。
朝上斗胆请求赈济, 却被神宗一句话问住。
老皇帝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漫不经心问。
“赈济?钱谁出?秦大人姬妾众多、奢靡无度,可甘心填这个无底洞?”
秦大人连忙退回班列, 再不敢伸头。
冷汗已然浸湿里衣。
也有二愣子如张延。
小小户部主事,不在队列末位老实听响儿,竟主动提议。
“陛下,臣有事要禀。
南直赈灾发行的国债,仍有银两结余, 臣以为,可用于雪灾赈济。
年关将近, 若不安抚灾民,京师怕是难得安宁!”
却见神宗黑下脸。
声音都冷下三分, “朕的太子拿命换的库银,你大手大脚,花得倒是不含糊?”
这话一出,满笼子鹌鹑脑壳又垂下几分。
张延腿一软,瘫跪在冰凉的青石板地上俯首认罪。
老油子们一听就知道,这钱神宗令有成算。
内心不由怨起张家,算盘珠子打到皇帝钱袋子里,找死也别拖累大家啊!
赈济一事,就这样被神宗轻描淡写揭过。
至于城郊塌房,只能靠百姓自救。
由乡绅里老召集村民,出钱的出钱,出人的出人。
用最原始的笨法子,在一片冻土废墟里,开始艰难地挖掘救援。
顾家素来仁爱,对这种事从不肯袖手旁观。
假姑娘战场下来,赋闲在家,闻风就主动请命,去做了救援现场的总指挥。
调动百十乡民他驾轻就熟,应急处理上他亦有不少经验。
与暴雪争时,不在话下。
他带着家丁护卫,只用一天一夜,就从废墟里挖出几十个幸存者。
后续的救治照看,自然也由顾家揽下。
京师百姓提起这一段,多是抹着泪哽咽着才说完。
在极寒的冬日里,血肉轻易就同残砖废瓦粘在一起。
顾情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同贫苦劳役们一道手挖肩扛,来时白皙修长的一双手,回去已然血迹斑斑。
青紫流脓的冻疮,只用几根扎带绑住。
有时扎带冻在铁锹手柄上,就咬牙连带血肉一起撕下。
不少家中青壮被埋的,获救后老迈的父母老泪纵横,跪着要替顾情立长生牌位。
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师承门第,只记得上一个救他们于水火、叫他们甘心立长生祠的人,姓云名鹤。
后来,长生祠被夷为平地,云鹤这个名字成为禁忌。
他们的噩梦,也开始了……
但顾家这点微亮,照不透大宁冗长浓黑的夜。
在风起云涌的京师,亦掀不起多少水花。
雪停日,边疆一封捷报风驰电掣入京。
“边疆大捷,边疆大捷!
陈将军首战旗开得胜,夺回东胜、开平二卫!”
一石惊起千层浪。
不止顾悄震惊,官道两侧所有闻讯之人,无不在怔愣三秒后,惊诧狂喜。
甚至不少人起身追着驿马狂奔欢呼起来。
众人讨论的,再不是冬雪又压死几人,而是鞑靼战损多少。
又何时投降求和。
大宁与鞑靼这一战拉锯太久。
久到不仅军士士气受挫,举国上下也一片低迷。
这封战报,无疑一扫京师上下暴雪后的阴霾。
怪味楼里,小伙伴们面面相觑。
他们可不如老百姓好忽悠。
顾悄更是一脸懵逼。
“陈将军,不会就是那个陈皇后硬塞进苏家军的脓包吧?”
先时,谢家同顾家定下婚期,神宗借机召回苏青青。
与苏青青交接的,就是陈皇后一力推荐的宗族新秀,陈宽。
此人弃文从武,凭一身蛮力在武举中倒也如鱼得水。
随后投身行伍,按部就班,三年一升。
直至两省民乱他奉命围剿,奈何还没动手,太子一人就搞定了所有。
眼见着无功可立,他硬是凭着民乱起时斩杀过几个闹事凶的,一举得荐,挣了个四品将军衔。
尔后,陈皇后又拿准北境焦灼、皇帝意欲换将的心思,几阵小风一吹,就叫他再提从三品参将,还握住了实打实的领兵权。
当然陈皇后不傻,知军将调用一事,她手不可伸得太长。
如何不着痕迹荐人,就要讲几分技巧了。
柳巍乡试的试题,恰好给了她一个极好的由头。
彼时,年近花甲的皇后端着一碗温补暖身的汤水,深夜走进御书房。
神宗一心搞事,年轻时就不近女色,年迈更是几乎不入后宫。
但对这个结发妻子,他还是很有几分感情。
毕竟太子出事之后,他心中无尽的伤痛和苦闷,也只能同老伴唠一唠。
苦水倒多了,情感上自然愈发依赖起来。
御书房的自由进出权,似乎昭示着这位铁血多疑的皇帝,终于在风烛残年,对自己的皇后彻底卸下心房。
神宗接过汤水,手中南直舞弊案的卷宗随手就递给了皇后。
陈皇后聪颖,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
她不会轻易表达看法、踩帝王忌讳,但不影响她半是调侃、半是顽笑地化作已用。
“原来苏将军作战不力,朝野已是有目共睹。
虎贲云集,三军亮剑,战场终究是男儿天下。女子本就弱质,顺境或可冲锋,逆境便只想守成,这是阴阳天性,刚柔岂能颠倒?”
“可惜前几科的武举小将,不得机会,若是能放出去历练一番,勇猛血性必远胜这女将。”
见神宗并无不愉,她点到即止,“话说回头,这倩代能被点卷,确实有几分才华,只可惜心术不正走了歪路,可叹可叹。”
也正是她这般不着痕迹的提点,才叫无将可用的神宗想起,哦,他还有武举。
当年谢时、谢景行可都是少年时一战成名,怎么他的武举就不行?
于是皇帝连夜令兵部送来军中新将名录。
七翻八翻,就锁定了履历写得最漂亮的陈宽。
论·求职简历的重要性。
顾情手上仍缠着厚厚的扎带。
大约是消息太过震撼,伤口碰着热杯盏,烫得他嘶了一口。
“脓不脓包我不清楚,但苏家军可不服他。”
他说话声音不小,很快引起隔壁包厢一声嗤笑。
“我怎么听着这话,酸气冲天?”
另一人附和,“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苏家军倒是服苏青青,怎么没打赢?难道是老天不赏饭吃?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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