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怎么陈小将军去了月余,老天就赏饭了?
这可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空白头,酸破了天也没用啊!”
这阴阳叫顾情攥紧了拳头。
指尖冻疮很快痂裂,渗出脓血来。
顾悄无声握住他的手,向他摇了摇头。
那头显然也是学生。
另一人跟着嘲讽。
“我读遍经史,历来名将皆英豪,女子就该在家老实绣花。”
那是你见识少。
顾悄默默吐了个槽。
妇好墓还没挖出来,尚能原谅。
平阳公主、梁红玉、冼夫人都看不见,那就纯粹是眼瞎。
原疏也气得不轻。
他抓起书包,掏出纸笔,手起刀落裁出一二三四五个纸片人。
然后将纸片递给朱庭樟,“快,朱道长,给我狠狠画符诅咒他们。”
朱庭樟:……
这业务拓展得多少叫我有点措手不及。
经他这么一闹,大家郁气都消散了些。
京都水深,出门在外,可不能像在徽州那般无脑莽勇了。
隔壁见他们始终不再吭气,又稀稀落落笑话几句,便又论起京中形势。
“唉,这吏部尚书空悬,外官朝觐到底由谁做主?”
“当然是谢御史。唉,何止吏部空悬?户部方尚书总被锦衣卫请去喝茶,听说户部早丢了主心骨,也是一团乱麻!要不能叫张家那个小主事,日日各衙门打点逢迎?”
“说起方尚书,你们听说了吗?先前因乡试舞弊一事,户部就同兵部闹得不愉快。
好似柳尚书家里,还曾闹到过方家府上,为了一个什么图册。这下兵部举荐能将,立了大功,方家在京中孤掌难鸣,可不越发如履薄冰?”
“也不算吧?那捅了柳家马蜂窝的画册,不就是谢家送出去的?
我看为争那个位置,大概率是方家已同谢家结盟,柳家已同陈家结盟,如此鹬蚌相争,不知最后花落谁家哦。”
顾悄淡定喝了口茶。
谢家要能同方家结盟,谢昭第一个提刀。
柳家要能同陈家结盟,那便是柳尚书脑雾一日间尽去了。
都是不能够的事。
他听了片刻,便无聊地回归正题。
他拉小伙伴出来,可不是无聊喝茶的,京都落脚后,不惑楼当然要同步过来。
这一次,不惑楼还将大变样,加挂大宁科学院。
嘻嘻嘻,总算是扛回一块国家级牌子,看谁以后还敢狗眼看人低。
将科学院同不惑楼放在一处,也是为揭榜挂帅方便。
大宁毕竟落后,指望平头老百姓里出奇才,简直等同于天降红雨。
他不惑楼连锁了十八家,至今只有周芮揭了一回榜。
所以想要专业人才,还得自行培养,从有一定文化基础的书生里择优,是当前最快的捷径。
学校和研究院合并,选址的要求自然也就高了。
前楼后院,还得有足够大的空间。
京都宝地,寸土寸金。
各家酒楼生意兴隆,李玉寻了许久都没有盘到合适地方。
这间怪味楼是唯一符合要求、老板又愿意转让的,可价格也出奇的高。
一间楼,就要三千两白银。
分文不少,还点名不收户部新发的白币,宝钞就更别论。
就离谱。
幕后老板排场还大,顾悄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人。
“琰之,我再去催催。”
李玉瞧着天色,乌沉沉的眼看又要落雪,他也有些急了。
一急就容易坏事。
推门的瞬间,他不慎与迎面走来的一位儒生撞在一处。
书生身形不稳,连退几步,又被后头上楼送茶水的小厮泼了一身热水。
他肤色白腻、衣着鲜亮,一看就非富即贵,自然也不好惹。
李玉理亏,一边上前扶人,一边低声道歉。
“实在对不住,您的衣裳小的包赔。”
那人见李玉一副下等服色打扮,顿时怒意高涨。
他嫌恶地甩开李玉搀扶的手,“不长眼的东西,我缺这身衣裳吗?烫着我你赔得起吗?”
见李玉一副垂眉耷眼的晦气相,他更气不打一处来。
看到李玉正背对着楼梯口,他竟趁其不备,恶意满满地一把将人掼下楼去。
“真是晦气。”在儒衫上擦了擦手,他向着小二怒斥。
“叫你们掌柜也要掌掌眼,别什么贱骨头都放进来,这可是方……”
他话说一半,又收了回去。
见场中无人顾及他,这才放下心。
变故发生得太快。
等顾悄几人赶出去,李玉已经佝偻成一团,躺在大堂桌角处,昏迷过去。
他额角磕出一道血口子,染红了眉眼。
最严重的是胸口那处贯心的箭伤,又有了撕裂的迹象。
罪魁祸却不知趁乱溜进哪处包厢,早已不见去向。
原疏揪住那个哭丧着脸的小厮,“说,刚刚那混账是谁?”
小厮哪敢说?
只含含糊糊道,“小的如何认得贵人?只知他是监里学生,来头……来头不小。”
原疏扔下小二,“最好别叫我知道你在说谎!”
小二瑟瑟缩缩,连声道“不敢”。
原疏不甘心,等大夫的功夫,跟着顾情把二楼包厢从头到尾踹了一遍。
可那玉袍书生却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们动静闹得极大,惹得众人十分不满。
一来二去,竟又沦为众矢之的,楼上原本看热闹的人,都加入了对他们的申讨。
“我看那杂役就是个贱籍,踹死了就踹死了,怎么地?
怪就怪他没眼见,什么人都敢冲撞!”
隔壁猜出他们身份的,亦添柴拱火。
“难怪偌大的忠勇侯府落败成这样,瞧瞧苏侯后人都干的什么事?为一个灰衣仆从在这里喊打喊杀,也不见你们边疆杀敌这么卖力?”
各处指指点点,污言秽语,忍者神龟来了都忍不住要抄家伙。
顾悄按着李玉胸口,只觉肝疼。
气愤,憋屈,又深感自己无用。
百味杂陈,胸腹痛感一时窜上来,竟“哇”的吐出一口黑血。
这下可把顾情和顾影朝点着了。
柱香之后,林焕被知更生拉硬拽着拖进酒楼时——
酒楼已经不叫酒楼了。
一群废墟里,老大夫层层拨开被揍到不能自理、嗷嗷叫唤的重伤残,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目标客户。
晕过去的还好,脉象不算差,止个血躺两天问题不大。
干瞪眼的这位问题就大发了,那脸色灰中泛青,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林焕一边抖着手把脉,一边骂骂咧咧。
“谁叫你们惹他的?这下气急攻心,十年寿命愣是折成八年,谁来赔?”
那自然是有人赔。
第二天,酒楼就被抄了。
头一天在楼里碎嘴闹事的,三位亲爹喜提刑枷一对,五位被革举人功名。
其余各位,分别获得几日到十几日不等的铁窗泪沉浸式体验票一张。
谢御史更是亲自领着人,将怪味楼翻了个底朝天。
那玉袍书生,确实是国子监监生,还是方白鹿的老相好。
锁定嫌疑人身份,再顺藤摸瓜,很容易就在楼下的暗包,找到云歇雨停后如破布娃娃般被轻易丢弃的范钦。
彼时书生玉色衣袍散落一地,腻白身体上遍布痕迹。
有啃咬的齿痕,有细皮鞭的抽痕,也有大力留下的青紫掐痕。
府兵踹开房门时,他还陷在情玉顶峰的颤抖里意乱神迷。
只无意识地望向门外,果露的躯体在寒风里微微打了个颤。
那双桃花眼因流泪过度,红肿不堪。
失神空洞的瞳孔,黑黝黝的,好似对来人别样的挑衅。
罪魁祸首,已然不见踪迹。
暧昧昏黄的地下室,只书案上留下一句狂草。
似是匆忙之间留下,亦似恣意不屑所书。
“首辅新婚,区区薄礼,还请笑纳。
这件货哭起来,滋味可不输新夫人。”
落款独一个方字。
是倨傲的宣战,亦是扭曲的嫉恨。
落笔之狠,叫特级羊毫生生划破了上等生宣。
谢昭面色冷凝。
皇帝老儿想钓的鱼已悉数上钩,他也是时候收网了。
离开前,他淡淡吩咐,“烧干净。”
军卫面面相觑,烧干净?连……连人一起?
第163章
腊月二十日, 鸡鸣时分。
皇城承天门外,朝房。
呵气成霜的时节,候朝的大臣们一扫往日困倦, 脸上无不喜气洋洋。
昨日捷报抵京, 听闻龙颜大悦, 想必今日早朝不会难过。
兴许皇帝一个高兴, 年假也就稳了。
这一日日上朝, 犹如脑袋系在裤腰带上。
他们亟需一个年假稳稳心神,调整调整心态。
二品以上大员咖位大,来得通常晚些。
六部里头, 吏部空悬, 暂由侍郎江远主事, 算不上数。
工部裴岗沉迷治水, 三天两头外出公办,美其名曰枯水季河道勘测更为精准, 十日早朝倒是九日在外躲懒,今日又没见着人。
刑部尚书高勤,原是神宗镇守北平的监军, 二人曾是过命的交情。
他一贯没什么存在感,除了有大案要禀,大部分时候落在六部最后,有效隐身。
他日日踩点上朝,不与任何衙门啰嗦。
论神宗信任, 整个大宁无人出其右。
剩下三位,便是时常打架的神仙了。
方尚书自打乡试后, 憔悴不少,也愈发谨慎。
陈尚书就最是春风得意。
午门外他落轿, 他意气风发走在前头。
早已候在路边的柳巍亲自替他撑伞。
甭管有雪没雪,态度要端正。
虽听不清二人交谈,但柳尚书谄媚讨好的笑已然说明一切。
这般首鼠两端,不少人心中“嘁”了一声。
柳大人才不管下官怎么想。
抱自己的大腿,叫别人说去吧。
“图册一事,是学生大意,今日还请恩师不吝援手。”
陈愈冷哼一声。
“柳巍,我只冒险助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冒险助我?
拿我当活靶子呢,当我不知道?
柳巍心中不服,但再不服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下。
“稍后上朝,还请大人多加照拂。”
要紧把柄落入敌手,柳巍想了许多办法,甚至学人偷家,但都以失败告终。
派去的人无能,还被方家护卫当场抓包,成了整个京都的笑话。
那日柳巍急匆匆去找陈愈,就是摊牌了。
图册上半部,正是大宁北疆图志的原版。
不就是抄袭嘛?
陈府书房,道貌岸然的瘦高老头儿瞥一眼,很是淡定。
他只管举荐,原不原创的,他可不知情。
这事闹出来,于他最多也就一个失察,算不得大错。
可柳巍下一句话,就叫他崩了盘。
“陈大人,这书下半部正是东海航线图,当初被太后夺去,用以闽商南北运粮。”
“这可是谋逆的大罪!”陈愈失手碎了杯子。
柳巍也不要脸,哭丧着就跪下,“怪……怪学生贪心,总觉此书还有用处……”
他一边涕泗横流,一边旁敲侧击。
“皇仓失窃,顾冶那老匹夫顺藤摸瓜得到航线图,陛下曾下令,叫他务必查清图从哪里流出,这等海事机密又是何人外泄。这图册若是到了陛下那里,我们恐怕都难逃干系!”
“废物!”
陈愈气得狠踹了柳巍一脚,脸色亦憋得铁青。
这些年太子病重,几乎人事不知,神宗总还心存幻想,可他同陈皇后就现实多了,早已谋好退路。
若神宗醒悟,愿立太孙为储,叫皇后垂帘、他监国,那自然皆大欢喜。
若神宗继续执迷不悟,定要除外戚,保幼帝亲政,那他也不介意来个武力过度。
是以这些年,他借太后掩护,亦有不少暗中勾当。
本以为太后已死,证据尽销,他可高枕无忧,哪知事情竟坏在这饭桶手里!
他呼哧呼哧大口喘了几口气,毅然拍板,决定计划提前。
“老夫可以帮你,但你也要助我陈氏一臂之力。”
他缓缓说完计划,柳巍脖颈顿时一凉。
可陈愈才不管他生死,“柳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夫由你选择。”
“干或者不干,老夫不逼你。”
柳巍就着跪坐的姿势,心脏隆冬狂跳,权衡几息终是狠心咬牙。
“下官必定全力配合大人,只望日后大人得偿所愿,莫忘下官今日诚意。”
他们商定的计划,就是借边境大捷封赏之际,以立储离间神宗与方谢两家。
顺便将自家孙子拱上储位。
不止柳巍,陈愈还动用力量,逼得钦天监冒死做这个出头的椽子。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略骨感。
早朝,各部奏事完毕,便是由兵部提请北疆大捷封赏。
柳巍觑了陈愈一眼,恭谨跨出列班。
奏完封赏名录,他拱手道,“臣以为,大宁与鞑靼僵持数年,永泰初能收复河山、得此大捷,实乃苍天眷顾,陛下当择日告谢郊庙,感谢天地和祖宗保佑。”
神宗允了。
便有大太监宣,“传钦天监,择吉日以报。”
160/185 首页 上一页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