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高宗在世时,太医院虽也怀疑过中毒,却因高宗脉象不似寻常毒脉,只得给了个恶疾的论断。”
“但若是这种反生毒,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顾劳斯慢几拍,“可若是那时父亲就已经找出另一味反药,为什么……”
为什么不说?
话出一半,顾劳斯捂住了嘴。
顾恪轻笑,“为什么要说?
去告诉神宗,高宗之死,另有一件器皿中所含毒素日夜积累,再佐以玉佩中的药引,这才一击致命?
去告诉神宗,这样的器皿,元皇后同样赐过神宗、泰王人手一件?
再去告诉神宗,一心要佐他上位的新太后其心可诛,要断他老宁家的根?
且看看秦大人下场,就知道神宗不仁,有口莫张。”
顾悄不是圣母,自是知道这些道理。
高宗那块玉佩,非亲近之人根本碰触不到,更别说淬毒。
当年神宗既然放任徐乔毁尸灭迹,就不会纵容顾准一路查下去,“所以父亲便袖手旁观,只等着看他与虎谋皮能得什么下场?”
顾悄并不同情神宗,说穿了这丧子之痛,确实是他咎由自取。
“按现在神宗的态度推断,他当年不仅知道玉佩有问题,甚至还做了一把推手。”顾恪语带不屑,“敢做不敢当,懦夫罢了。”
顾劳斯终于撸清完整真相,“毕竟查太后,就是查他自己,但凡他还讲点礼义廉耻,就不敢。”
“说得没错。”顾二见他态度坦荡,半点也不诟病顾氏行径,倒也欣慰,“父亲这局筹谋十数年,太子毒发不过是收网的开始。”
他叹了口气,“那个匠人也好,白云村也好,甚至一箪,都是父亲将计就计串好的饵,就等着谢昭拿了假消息复命。
皇室之毒霸道,毒源稍有偏差,救命的药便成催命的药,届时太子一死,神宗定然疯魔,谢氏首当其冲,必会问罪。”
“那父亲该如何自处?”这自杀式袭击听得顾悄心惊胆战。
“父亲岂是那等逞无能之勇的人。”顾恪笑着戳他额头,“他自有保命之方。真到那时,他只要拿出真正的毒源,再落井下石参谢氏一本,称谢氏包藏祸心,企图扶流着谢氏血脉的昭王上位,这才调换了毒源害死太子,就足以骗得神宗自断臂膀。”
“不仅如此,父亲还有一个更残酷的真相要告诉狗皇帝,他立顾影偬当靶子,去詹事府读书伴驾,殊不知顾影偬藏着的那枚玉佩,才是明孝太子真正的催命符,也是……狗皇帝自己的催命符。”
顾恪语气渐冷,衬着夜色显得十分森寒,“将狗皇帝的命握在手中,父亲才能得偿所愿,将当年真相大白于天下,也为云氏、顾氏,乃至整个新安一派洗尽屈辱、重新正名。”
原来,神宗也难逃毒手。
这太后究竟是什么人,竟是真的要将整个大宁王室……一网打尽啊。
可怜原身,坑爹的假·太子,真·挡刀侠,那枚玉佩从小带到大,能囫囵活到这么大,委实不易。
也亏他在前顶包,顾情才有了一副健康体魄。
这样一说,他终于理解了顾家一家对原身的无原则疼宠,爱和亏欠不是假的,但拿小公子舍身炸碉堡荷枪实弹也是真的……
果然一门狠人。
说了老半天,月亮都挪了半个树梢头,顾恪才话锋一转,“可偏偏你不争气,被谢昭牵了鼻子走!
父亲不忍你伤心,不再对谢氏下手。
太子不好死在谢昭送去的情报上,父亲只得连夜重新布局,送去了真毒源。这才叫神宗钻了隙子反击。
如今父亲捉襟见肘,哼,你还算有良心,知道搭把手。”
顾悄听得十分内疚,“我也想替父亲分忧,奈何他只把我当小孩子。”
“以前的你也确实是个小孩子。”顾二瞧着他,恨铁不成钢,“现在还是!天下之大,男人如过江之鲫,你换个谁不行?”
跟老父亲聊完早恋,又要跟亲哥哥聊,顾劳斯真的谢。
他干脆垂头装死,“等哥哥有喜欢的人了,就知道我的难处了。”
“哼,就是因为我也有心仪之人,奈何有缘无分,这才同你说这么多。”大约是提到心上人,他声音都温柔许多,“琰之,哥哥的遗憾不想你也遭一遍,我希望你能所得皆所求。所以,就让我们一起保护心上人可好?”
顾劳斯听得眼眶一热。
他何其有幸,两世都遇到这样好的家人。
细想顾恪的话,他不由联想到上次见面谢昭的欲言又止。
原来那时他话里话外求保护真的不是打趣他,而是早已嗅到危险的苗头。
“二哥需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顾劳斯性情中人,也不问顾恪周折许久,到底叫他做什么事,一拍胸脯就满口答应。
“果真是我的好弟弟。”顾二轻轻一笑,如拨云见月,清辉满地。
他也不同顾悄客气,“只需要小弟你发挥下所长,替二哥拿到一件东西。”
NO PROBLEM!!!
顾劳斯信心满满,有什么是他这个穿越大佬搞不到手的?
咳,不过柱香时候,顾劳斯就打脸了。
如果,顾劳斯说,如果我早知道“所长”是指出卖色相,他无论如何要跪着对二哥哭,“放过孩子吧,我还是个宝宝啊!”
第105章
整了一大出, 顾恪要他做的,就是兑现晚间席上夸下的海口——那张新的铸币方子。
说出去谁信呢?
堂堂顾氏二少爷,竟是个空手套白狼的大皮燕子!
春风楼后院, 一间满是脂粉气的闺房, 一个如花似玉的郎君正替顾悄扫眉抹粉。
该说不说, 这春风楼还是个双插门, 做混搭生意。
难怪能出春楼姑娘同风楼小倌一起跑了这等奇葩事。
顾劳斯闭着眼, 心里悔得恨不得原地土遁,嘴里也开始骂骂咧咧,“顾瑜之, 你可真是我亲哥, 我却不是你亲弟弟!”
顾二好整以暇撑着下巴, 看着镜子里的顾悄, 一点一点变得既像他,又不像他。
还不忘指手画脚, “眼睛不要动,就他这双眼睛招人了,你给画得面目全非, 上哪儿骗冤大头去。”
负责易容的随风额角青筋直冒,碍于老板在场,忍着不好发作,只得把一腔怨气发泄在手上,动作间没个轻重, 描眉时幅度大了些,些许眉粉散进顾劳斯眼睛。
哭包分分钟红了眼, 眼泪珠子啪嗒啪嗒。
那春潮带雨的模样,饶是随风见惯风月也不由一愣, 心里却是信了顾二的话,这小公子一双眼,尤其含泪模样,确实当得上勾魂夺魄。
但好看归好看,这孩子一脸不乐意可不似作伪。
不知道的一眼瞧去,定然觉得顾二是个什么丧尽天良逼良为娼的人贩子。
随风显然就是那个不知道的。
他见顾悄生得嫩,本就心有怜惜,这会见他哭得好不伤心,便愤愤将眉笔往顾二跟前一摔,“顾二公子,这孩子一看就是良家子,你把他弄到青楼来待客,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顾二被他骂得一愣,尔后指着胡十三捧腹大笑,“你这楼里可真有意思。”
胡十三脸上挂不住,他狠狠锤了随风一脑门,“人装扮了也是个少爷,说什么浑话呢。”
随风捂着头,“什么狗屁的少爷,当我不知道,前两日奉香跑了,你没追回来,今晚的场子你交代不过去,这才拿个小娃充你什么狗屁的远房堂弟!”
嗯,这段顾恪刚刚同他说过。
他这趟的主要目标,就是方白鹿。
方家也算是个官宦世家,一门大大小小的官儿有十几个。
最大的那个,无疑是内阁次辅、户部尚书苏徵音。这位户部尚书,刚好就是方白鹿他亲大伯。
这位大伯伯好容易寻了个铸币方子,难辨真伪,不敢贸然进献,于是想到亲弟弟,广德知州方徵言。
他冒险叫方知州在广德银监秘密先试铸了一批,方子这才流到了徽州。
原本顾二安排了另一个清倌,还琴棋书画的熏陶了许久,哪知道临了上岗前,小倌却携着隔壁的小姐姐双宿双飞了。
咳,顾二只得痛心疾首地同弟弟商量,“这方白鹿喜好十分单一,就好那会弹琴、会作画、写得一手好字的,时间仓促,一时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这局我与父亲布了许久,作罢我心有不甘,琰之可愿帮我一把?”
语罢,他还煞有介事补充一句,“只需逢场作戏便好,苏朗也会暗中护着你的。”
如果原疏在场一定会纠正,方白鹿不是喜好十分单一,是就爱对着白月光找同款。
这白月光,全休宁公子哥儿除了顾劳斯都知道,巧了,还就是顾劳斯。
可惜原疏被屏蔽了信号。
都说小学生喜欢谁,就专揪谁小辫子,这定律放在小方同学这里同样适用。
早先休宁酒楼初见,他就对小公子生出好感。
小公子越不待见他,这好感就越发不可收拾,最终进化到,咳,上赶着找虐的程度。
或者因为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也不知怎么地,这最原始的色欲,慢慢竟成了非卿不可,自此每一个恋人都是顾悄的影子。
实在露骨到,连顾二都坐不住了。
这次骗铸币方子,人选并非只有顾悄,但顾悄无疑是最合适的。
有谁比白月光本月光更能混淆视听呢?顺便还能叫那姓方的臭小子知道,爱情的杀伤力有多强。
对着顾悄,他瞒下半截真相,并不是故意使坏,实在是他这个迟钝的弟弟,也是时候开窍了。
真要说起来,他其实不认为方白鹿与谢昭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见色起意,只是一个年长,手段高明些,一个年幼,手段幼稚些罢了。
非要选一个,方白鹿甚至都比谢昭靠谱。
至少遇上方白鹿,顾三还能有条生路,遇上谢昭那样的,妥妥羊入虎口,渣都不剩。
“顾兄见笑了。”胡十三一脸无奈,为着随风的出言不逊道歉,一双眼却十分温柔地盯着他后脑勺,“我这个弟弟,失散多年,也属实吃了许多苦,我实在管束不住,也不忍心管。”
“谁是你弟弟?!”谁知这话就像捅了蜂窝一般,惹得随风大动肝火,直把胡十三连推带打推出了门外,“你这个狗东西,没的在这乱认亲戚!”
胡十三也是好脾气,任他撵人关门,只安静侯在门外,灯影摇曳间,黑色轮廓隐隐印在半透的窗纱上,跟他的人一样,沉默且稳重。
见顾悄面露好奇,随风撇了撇嘴,“小时候是兄弟,他捡来的,我亲生的。六岁那年,家中遭了场大变,他长得丑,被人牙子卖去作苦力,我就惨了,充了京师乐籍,这么些年风月场里摸打滚爬,不过苟活而已,可遇到他这个杀千刀的,硬将我弄回了老家!我无颜见地下的爹娘,还认得什么兄弟?”
他一脸的无所谓,但低垂眉目间尽是沧桑,显然并不像他说得那般云淡风轻。
“你确定是自愿来这儿的?”他动作娴熟,很快搞定了顾悄妆容,最后一刻还是透过镜子,坚定地看着顾悄双眼,“你要是不乐意,就眨眨眼,奴家带着你,咱们也学奉香跑了去。”
顾悄闻言,一眨不眨瞪着镜子里十分……emmm妖艳的自己,半晌点了点头,“自愿的,虽然哥哥是便宜哥哥,但是对我也不赖,我总不好看着他欠人一屁股债还不上,被追债的乱刀砍死在街上吧。”
随风闻言,格格直笑,“你倒是个有趣人。”
他拉起顾悄,“胡十三那个狗东西,听说人看不上青楼出来的,所以特意给奉香捏了个假身份,扮作什么狗屁的福书村。他净把人当傻子,以为人真不懂这过江鲜门道道呢?”
临江人爱吃江鲜,所以就有人拿什么塘里沟里捞上来的鱼,在江水里洗个澡充江鲜,土话就叫“过江鲜”。
这不自觉冒出的乡音,叫顾悄听得有些唏嘘。
流落京师十数年,一口乡音却从未改变,说他不恋旧时时光,谁信呢?
随风倒没觉察什么不对,兀自在那絮叨,“我瞧你这个气质,一看就是读书的,倒是不用装,可就是太像了也不好,容易穿帮,人白公子又不是傻子,真要是世家公子,不遭难谁肯进这场子逢迎人?你且起来,与我学几个动作,必须要把那假模假样的味道做出来,可不能真暴露了身份,你还小,日后是要做人的。”
日后……你真的好会说话,麻烦以后少说点。
顾劳斯痛苦脸跟着他作兰花指、杨柳步集训,真恨不得一茶壶扣在顾二看热闹的大脸上。
夜色早就深了,亥时末的梆子响起,顾悄这才收拾妥当。
胡十三领着顾悄和随风往最近的一处小楼去了。
路上,他叮嘱随风,“今天只是露个脸,无须多做什么,小公子手生,你帮衬着些。”
这话说得隐晦,顾劳斯一脸懵懂,随风却一点就透。
楼里规矩,楼主每日都是这个点谢客,贸然提前略显刻意,容易引人猜疑,可这个点,又是客人酒酣拉着妓子欲行好事的时候,将这对口小绵羊送上门去,万一方公子真瞧上了他,借着酒意硬要拉着人进厢房,那就不妙了。
随风闻言,将顾悄往身后一拉,他比顾悄高不上多少,却足够挡住他大半身形。
“等会,你贴着我问个好就行,贴着我,可明白?”
顾悄点头如啄米。
你不说我也得贴着,妈耶这牛郎模样,丢人丢到死对头跟前了。
真真是一言难尽。
方白鹿所在的雨霖铃,确实如胡十三所料,歌声零落,各色暧昧声起。
顾悄躲在人后,往里头瞄了一眼,人倒是齐活,门口遇到的胡黄一溜排,齐齐在座,另有几个以沈宽为首的休宁学生,他也眼熟。
只是,环顾一圈,主角却不在。
这就尴尬他妈给尴尬开门,真他么尴尬到家了。
胡十三不动声色举起杯盏,向着打头的锦衣青年寒暄,“陆公子大驾光临,可真是令我这小楼蓬荜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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