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片刻,随即恍然。
“是我想简单了,这三方只是大体目的相同,但并非一条心。或许某位后妃与母后,二人都不信你是女子,此想法的确一致,但她们又各自为政各有手段,想用这件事来达成的目的也并不相同,而这样的势力在各方人马中还不止两股,如此一来,形势便难以估计了。”
宁远单是皇兄皇弟就有八位,这八股势力互相勾结又彼此提防,既想拉拢宁远又防着旁人率先拉拢,本就已经是一团乱麻了,再加上还有后宫在其中搅合。
而那些后妃中一部分是想争宠,还有一部分是为自己生的皇子谋划,或与自个儿子合谋,或未将谋划告知儿子只自己动手,这种种阴谋盘算交织在一起,简直是将这团乱麻彻底打成了死结。
这回宁远仍是摇头。
章文昭不由扶额叹息,“殿下还是告诉我吧,我实在是愚钝。”
宁远便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个“玉”字。
“玉?玉……”章文昭装模作样念叨着,好一会儿才仿佛灵光乍现,激动道,“我知道了!殿下是想说,怀璧其罪,对不对?”
宁远点头。
“如此便有第四方人马,他们并不想拉拢殿下,他们只认为殿下外祖手握重兵始终是个隐患,所以一直在找机会干脆除之后快,这一类人同样潜藏在公主府中。”
宁远又点头,是认可了章文昭的推断。府中的确有四方人马,且其中关系无比混乱复杂。
“总之这四方人马都在观望,一旦大将军有所举动,定然会写信要殿下和母妃配合,母妃在宫中不方便,要传信最好便是借助殿下可在宫里宫外走动的便利。因此,潜藏在公主府伺机而动,的确是个好法子。”
听到这儿,宁远眸色一暗。因为处境如此艰难,外祖已经很久没有同他联系过了。
他上一次见外祖和几个表哥,还是在他及笄礼时,父皇特许外祖和表哥们进京观礼。父皇本不喜欢他,及笄礼却一反常态办得隆重,为的就是安抚外祖。
算起来,距离那时已经有三年之久了。
看出他心情低落,章文昭猜他多半是想到了大将军。
章文昭上一世也见过大将军几面,那是个十分威武霸气的汉子,花甲之年仍不减豪情,与最后被押送回京问斩时的迟暮老者判若两人,令人唏嘘。
“殿下放心,有机会定能再见到大将军的。”章文昭摸摸宁远的头。
宁远被他摸得一愣,咧嘴笑了笑。
第13章 求个信任
宁远当年刚出宫建府,那些牛鬼蛇神们便闻着味找上门来,今日皇兄送一个丫鬟,明日皇弟给一个太监,母后说他府上缺侍卫不安全,贵妃怜他身边人不得力。
总有种种理由往他府上送人,这些人权势地位统统比他大,若是不收便是不孝,便是忤逆,便是刁蛮,便是任性,总能找出理由斥责他,再强行将人塞进来。甚至有过分的,会去找母妃的麻烦,要是他不听话,那些后妃多得是办法让母妃不好过。
宁远忍了三年,本打算就这般一直忍下去。府里的关系错综复杂,他想下手,就要掂量会不会惹来新的麻烦,会不会被那些人先联手将他驯服。他只是一个人,实在没有把握能够改变什么。
他本打算置之不理的,只要他不再与外祖和母妃联系,这些人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们甚至能在公主府相安无事。
没成想有一天父皇竟会为他指婚,驸马还是新晋状元章文昭。
他知道,父皇是鹬蚌相争的渔翁,是螳螂捕蝉的黄雀,往后他与章文昭二人便要一同在这府里苦熬,以确保章家和他外祖家都平平安安。
但好歹他有章文昭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可宁远没想到,章文昭并不打算听之任之,今日一早便立即提出府中的问题,还当即便解决了一个翠丽。
他明白,章文昭不是任人宰割之辈,章文昭远比他有胆识得多。
其实宁远并非软弱之人,他只是苦于有理难言,只要无法反驳,就阻止不了别人的作为。如今章文昭在,就能与那些人唇枪舌战,几番下来,他们想要再找理由往府里塞人便没那么容易了。
虽然宁远心里担心此举会不会连累母妃,但章文昭应当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想到这儿,宁远又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章文昭看罢沉吟片刻,道:“没想到翠丽竟是七皇子殿下的人。七皇子乃是端妃所出,我在家时听祖父说,端妃母家不显,他们母子在宫中似乎也不多受宠,以他开刀倒是不怕惹不起,今日这步棋可算走对了。”
分明是有的放矢,叫章文昭演得像真是赌对的。
“我猜若翠丽不是七皇子的人,殿下今早定会阻止我对不对?”
宁远不置可否,等着他的下文。
“可我若是强硬又倔强之人,万一不听殿下的劝非要出手,我们只怕要麻烦缠身了。”
所以……宁远眯了眯眼。
“所以,可否请殿下将府内情况主动告知,你我联手才有奇效。我知殿下心中定有自己的顾虑,可我是殿下身边唯一可用之人。现在不过是收拾些小喽啰,不会伤及殿下,我的真心殿下不正可以考察一番?”
真心吗……原来这才是章文昭挑起这一话题的目的。
宁远喝完了一盏茶,看向章文昭给他一个认可的眼神。
章文昭满意一笑,似是不经意朝窗外瞥去,接着眼神一凝,指着一处对宁远道:“殿下,你看那儿。”
宁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却发现他们所在的这处窗边,竟然能看到公主府的后门。而章文昭要他看的,便是后门处正在上演的好戏。
翠娟四处张望,见这后门处没有人经过,便匆忙从怀中掏出个布包塞到对面贩夫的手中。贩夫拉着板车,车上是新鲜的蔬菜,她见贩夫将布包收好,这才姿态轻松地绕着板车走了一圈,随意指了几样菜,叫贩夫连筐卸了下来。
随后,她便朝门内一挥手,召唤出来几个男工,将这几筐菜搬进了府里。
差不多翠娟刚走,又有两名侍卫从后门离开,勾肩搭背朝某条花柳巷走去。
不多时,有粗使婆子拎着桶出来,交给门外倒夜香的。
宁远忍不住蹙眉。
章文昭适时道:“呵,这还不到夜中,就有夜香郎上街了。”
宁远没理会章文昭。
“看来今日我替殿下杀了翠丽,让这些人很是惶恐啊,殿下觉得,他们的主子会怎么想?”
怎么想?无非是多想。宁远知道,那些人精于算计,便有个通病——想得太多。且让他们想去吧,最好整夜整夜睡不着地想,也叫他们尝尝寝食难安的滋味。
第14章 再次训人
二人没打算一直坐在这里看戏,见那粗使婆子拎着空桶回了公主府,他们也起身从茶楼离开。
等两人到府中时,府内一切如常,除过那两个去了花柳巷的侍卫不在,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其实府中不仅有能被轻易识破的暗桩,还有许多潜藏更深的细作。一人不足以成事,多个人打配合便能几乎天衣无缝。公主府中一半人是各路牛鬼蛇神塞进来的,还有一半是买来的,可买来的人是否干净,头上的主子是谁,便难以一一查明了。
上一世章文昭也不曾用心管过公主府,对那些一直没露出破绽的下人们不甚了解,此时后悔为时晚矣,只能先将明面上的那些料理了,再细细查探。
可当前的局面是,因为没有可信之人,便也没有可用之人。等他二人清洗过公主府,总不能让这个家变成空壳子吧。
“殿下,不如明日去章府,我带几个得用的下人回来?”章文昭想到个办法。
此时他和宁远正在书房里,宁远既愿意暂且信他,便展现出雷厉风行的一面,一进府带着他直奔书房,将所知的府中各个下人与其对应的身份写了下来。
宁远笔下一顿,随即点头同意。至于要带几个干什么活的下人,就要看过宁远的名单再做决定。
章文昭刚凑过去,打算宁远边写他边看,就听到了敲门声。
宁远动作熟练又迅速地将名单加入书中,又扯过一旁画了一半的山水画,朝章文昭使个眼色,这才冲外重咳一声。
这边章文昭会意握住宁远执笔的手,那边的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冲”了进来。
“殿下、驸马,奴婢来送茶水。”
来人穿一身嫩粉衣裳,走到书案前便低眉顺眼地站着,仿佛方才急着进门的不是她。
“嗯,放着吧。”章文昭还抓着宁远的手,头也不抬吩咐一声便继续在纸上勾勒着,给宁远这幅山水画上添了个渔翁。
“是。”
那奴婢听了吩咐,先将茶盘放在书案一角,接着将茶壶、茶盏一一摆出来,就摆在两人手边,这张画的边角处,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被打翻,污染画作。
这心思昭然若揭,只要纸一湿,不管宁远是否将这幅画拿起来,书案上到底有几张纸,纸上是字还是画,便可瞧个大概了。
再看这粉衣丫鬟,动作慢条斯理,余光却一直在往纸上瞥,分明是借着这一步步多余的动作将画作看得再清楚些,否则她只需放下茶盘走人。
章文昭想,早上那一出杀鸡儆猴还是起了作用的,如若不然,只怕这丫鬟就不会故意放茶盏,而是直接装作拿不稳,主动用茶水泼画了。
她以前说不定就这么干过,宁远即便发了怒,有其他人替她说好话,加之宁远是个哑巴,下人们故意误解他的意思,这件事就会轻描淡写地过去。
眼看着这丫鬟还准备倒茶,章文昭终于出声道:“不必倒了。”
低沉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冷意,丫鬟不禁手抖,险些将茶水倒在桌上。
“怎么,你很怕我?”章文昭盯住她,手中的笔也放在了一旁。
“奴、奴婢不敢,请驸马恕罪。”
“不敢怕我……还是不敢不怕我?”章文昭还有心思同她开玩笑。
这话语听在丫鬟耳朵里,却似乎多了几分味道。她大着胆子抬头瞧了章文昭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两颊染上一抹红晕,和她这身粉衣倒是相得益彰。
“驸马别拿奴婢逗趣了,是奴婢错了。”
“你是错了,我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穿粉扮嫩,没人告诉过你你肤色黝黑,穿粉色只会更像个烧火工吗?好歹是公主府的下人,怎的这点本事都没有?平日里是你替公主梳妆还是别人,也不知公主美貌被你们遮掩了几分。不管是谁,告诉她眼睛擦亮些,多长长脑子。”
丫鬟被章文昭说得呆立当场,没想到驸马竟然如此刻薄,更何况她肤色在丫鬟里算得上偏白,怎的就像黢黑烧火工?她快要将头低到胸前,眼中忍不住闪过愤恨之色。
“还愣着做什么?今日你运气好,殿下不准我再造杀孽,还不快滚?”章文昭说着手一扫,就将那壶茶扫落在地。
七月的天气,茶水洒在地上还能瞧见冒出的热气,足见茶水之滚烫。呵,茶水太烫拿不稳,的确是个泼洒的好借口,可惜这借口今日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丫鬟见章文昭动了真格,虽不明白只是穿了件粉衣怎的就让对方这般生气,但性命要紧,她赶忙告罪跑出了书房。
待丫鬟一走,章文昭瞬间变脸,“唉……可惜了一壶茶水,幸好我与殿下在茶楼喝了不少。”
“……”
宁远给他一个客气的微笑。
第15章 你是恩赐
有那丫鬟被骂走在前,接下来应该不会有人不长眼还来试探。
茶是没得喝了,宁远将茶盏放回茶盘,收起画从书中拿出方才的名单,稍作思索便继续写起来。
章文昭凑过来看,从名单中挑出负责近身伺候的几人,猜测道:“刚才那丫鬟,叫明娟?”
宁远摇头,指向另一个名字。
“哦,原来叫翠芳。我瞧瞧,和翠丽不是一个主子,她居然是母后的人?!”章文昭故作惊讶。
其实他全知道,而且这翠芳上一世便试图勾引他。但章文昭上一世是拈花惹草,却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区区一个奴婢他还看不上眼,便没叫翠芳得逞。
上一世翠芳之事发生在半年后,这一次他与她提前有了接触,连带这件事也提前了,看来翠芳在皇后身边久了,见多了宫里的勾当,好的没学,这种借机上位的心思倒是学了不少,也不知这次没能如愿,还会不会有别的手段,比如……下那种药?
章文昭心生一计:他可以假意上钩,在紧要时候叫宁远撞破“奸情”,如此便能顺理成章将翠芳处置了。那头皇后便是发怒,也只能斥责宁远几句善妒。而这样一来,既能除去皇后的眼线,又能让人误以为他好美色,是个弱点。而有弱点,那些皇子们接近他便会放低警惕。
心思一转,视线落在宁远身上时,章文昭要出口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他差一点又忘了他与宁远的关系,他不想让宁远心中留下疙瘩,不管他有没有真的碰翠芳,他假意上钩时总要与对方贴近,想想的确不干净,还是算了。
他偷偷观察宁远,见对方专心写着名单没有注意到他方才所想,心下不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他该要时刻警醒,决不能再做混账事,也不能为了报仇不择手段,将宁远再伤一遍。
如此想来,宁远的存在的确是老天给他最大的恩赐。若是没有宁远,或许他会走最疯狂的复仇路,那样即便报了仇,只怕他这一生也已经万劫不复,痛失所有。
他不要那样的结局,他要他这一世不仅能报仇,还要活得酣畅淋漓。
“呵……”章文昭不由笑出声来,望着宁远的眼神充满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情。
“?”宁远奇怪地看他一眼。
但这回章文昭什么也没说。
之前是章文昭还不适应自己重获新生,说那些话是怕自己做了一场梦,想至少在梦里,要把心意告诉宁远。现在他渐渐觉得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便不用再将豪言壮语挂在嘴边。比起说的,他更想要用做的来证明。
宁远见章文昭没有说的意思,便也不再管他,给名单做了最后的收尾后,递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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