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昭到底太年轻,上一世他便嫌章家太过大张旗鼓,对宁远何必这么看重,要是知道这是个男子看他们还能笑得出来?今日重新来过,看着在场的众人,他才算明白爷爷的苦心。
伴君如伴虎,步步都得小心,上一世不正是因他太过放肆,皇帝故意一再纵容,到最后再来个秋后算账,把他过往种种都巧妙地说成是章家的授意,好几位叔伯因此被贬职罢官削弱实力,再利用其它势力设计打压,致使章家回天乏术,爷爷更是一病不起。
他多后悔不曾听从祖父的教诲与暗示,才酿成无可挽回的结局。
章文昭看向章忠堂的眼里暗含压抑的痛苦与歉意,那边章忠堂感应到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后皆是一愣,又装作若无其事各自移开目光。
厅堂里此刻安静异常,宁远不说话,别人不敢说也不知该说什么,没了章文昭的声音,有资格坐着的如坐针毡、在一旁站着的如芒在背。
章文昭的思绪还没收回来,一时间恍惚着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章父的手握拳抵在嘴边,刚要清咳一声提醒儿子,没想到坐在宁远下首的章母崔氏先一步动了。
只见她从袖中掏出个玉镯子,起身将它递到宁远面前,“殿下,这是臣妇家中传统,这玉镯子要传给章家的媳妇儿。不是稀罕物件,叫殿下见笑了。”
宁远盯着那镯子瞧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收下。他不可表现得太过急切或欣喜,有失身份,但心里却悄悄开了花。
什么?镯子!章文昭暗自睁大了眼,上一世没有这一出!怎么冒出个镯子来?!
第20章 往事闲谈
“娘,你怎的也不先同我说一声。”章文昭语气里带上些责备,又冲宁远道,“都是些民间习俗,殿下不必在意。”
宁远摇摇头,将镯子收进袖中。他二人这一来一回,便显得公主对章家也颇为重视,驸马与公主感情不错,算是安了章家的心。
果然章家众人见他们的相处颇为自然,不由都放松了几分。
公主他们不了解,但章文昭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从小便才华出众,早早就将一众兄弟甩在身后,因而也被章家视为新一辈的希望,其骄傲自不必说。让他这样一个天之骄子低头,去皇家做上门女婿,可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
章母崔氏依着章文昭的话又客套几句,寻到合适的时机便顺着话头提起带公主去后院瞧瞧,章家的女人们知道公主要来,早早便准备了不少拿手的菜肴与绣品,请公主前去瞧瞧。
除了章文昭和丽妃,还没人知道宁远的真实性别,他虽对那些绣品没兴趣,也只好跟着崔氏离开。一来崔氏态度诚恳,他没道理乱发脾气,二来,章家父子爷孙间定然有话要谈,他走开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待崔氏和宁远一走,章忠堂便冲章文昭望去一眼,起身朝外走去,章文昭会意上前扶住祖父的手臂,陪他一同去书房,章父跟在二人身后,其他叔伯则各自自行离开。
“昭儿,你可是想明白了?”到了书房,章忠堂开门见山。
自从皇帝指婚以来,章文昭便变得比以往阴沉了许多,后经他与章孝谦多次劝解才好了许多。章忠堂本来担心今日会看见孙儿的冲动、愤恨,没想到章文昭比他想象中要平静,而这份平静,以他看着孙儿长大得来的了解,并不是装出来的。
孺子可教,虽委屈了章文昭,但看来他是想通了背后牵扯甚大,不愧是他章忠堂的好孙儿。
“以前是孙儿发了昏脑子不清醒,叫阿翁和爹爹忧心了。”
“你能想明白便好,唉……无论如何,你仍是我章家这一辈里最让阿翁骄傲的孙儿。”章忠堂安慰道。果然方才在厅堂对上章文昭的眼,他眼里的悔恨和歉意不是他看错了。
“昭儿啊……”章父章孝谦还想说些什么,关于公主是哑巴这一点,他还是觉得太过憋屈。只是章忠堂一个眼神,他只得将话吞进肚子里,以免搅乱章文昭的心,惹出什么麻烦来。
但章文昭知道父亲要说什么,他看得很开,“父亲不必担忧孩儿,我与殿下情投意合,并不介意他的身份,更不介意他是什么模样。咱们家有几个小子都不错,往后必定大有出息。”
章父尚未察觉,章忠堂却已经敏锐地从章文昭的话里发现了端倪。
章文昭说的是不介意“身份”。公主便是公主,还能有什么身份?
他想起当年听到的消息,说丽妃的孩子也就是康平公主,在八岁那年发热烧坏了嗓子,此事只怕内有文章。
皇家无小事,而公主作为皇帝血脉,自然比起妃子是要金贵一些的。是以康平公主成了哑巴一事,章忠堂特地留心过。
“阿翁?”
“爹?”
见章忠堂忽的不说话了,章孝谦父子疑问道。
“唉,人老了,时不时便想起从前。我记得,康平殿下是八岁坏了嗓子吧。”
“是。”章文昭面上不动声色,实则竖起了耳朵。章忠堂那是什么样的人精,他方才的话就是故意留下破绽,只为从祖父口中得到新的消息。
当年的事已不可查,丽妃定然也不肯说出真相,宁远当时还小未必记得多少。但既然公主府里一直有人在暗中揪着此事不放,就难保当年之事没留下蛛丝马迹,他不能让任何人毁了宁远,必然得先一步,将尾巴扫除干净。
章忠堂意味深长地瞥自个孙儿一眼,竟叫章孝谦先出去,要单独嘱咐孙儿几句话。
章孝谦后知后觉,没多问,将书房留给爷孙二人,自己干脆在门外耍起了拳脚,放松筋骨。
章忠堂似是当真只是在回忆往事,不甚严肃地说起故事。
“听闻殿下性子内秀,当年身子不适也不肯对人说,待丽妃娘娘发现时已经人都快烧晕了。那时候……陛下好像正巧在康妃娘娘宫里饮酒,康妃娘娘便叫了丽妃娘娘前去舞剑。等丽妃娘娘回来后再传太医,殿下的嗓子已经救不回了。”
康妃是宫殿的正宫主人,丽妃所住的那处小院就在她的宫里,所以叫丽妃过去舞剑助兴合情合理,且十分方便。对外说起来,还能夸康妃一句大度,愿意将皇上的恩宠分给丽妃。
“陛下也在?”
“阿翁哪里知道?若不是萧将军喝醉了酒在阿翁耳边哭诉几句,痛骂女儿连外孙发热都瞧不出来,这等事我才懒得记着。谁知那萧将军是不是喝酒喝煳涂了,自己臆想出来的,好好一个外孙烧哑了,能不伤心?”
再如何也是自己的亲骨肉,皇帝对宁远多少还是存了些许情分的,见他成了哑巴,一时心软也是有的。不过之后对宁远越发冷淡不喜同样有的,因为哑巴无用且不讨喜,皇帝膝下多得是乖巧嘴甜的女儿,久而久之就将这个不起眼的宁远给彻底忘了,这是后话。
当年皇帝还有那一时心软时,萧将军的确进了趟京,被皇帝允许看一看高烧不退的小外孙。
但萧将军那之后有没有和章忠堂喝一顿酒,就没人记得了,或许萧将军心痛,在京中认识的人又不多,只好随便拉个同僚哭诉一番,正好就拉住了章忠堂。
而章忠堂将事情撇得干干净净,拉宁远外公萧将军说事,还将此事说成是酒后胡言,谁都查证不得,也无法怀疑他为何知道宫里的事。
“阿翁同你说此事,只是想告诉你,殿下本就内秀,如今口不能言恐怕更不愿袒露心事,你既做了驸马,往后可要把心放仔细了,多关心殿下,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这是自然,孙儿谨记阿翁教诲。”
第21章 是个好爹
章忠堂暂且不知章文昭的打算,只是心中隐约有猜测。更多的,人多口杂,即便是在自己家中也不能随意谈论,他再度望向沉思中的章文昭,确定这个孙儿身上瞧不出半点不甘与委屈,这才放下心来。
“好了,阿翁老了,以后章家就要靠你们这些小子了。别在书房闷着了,你去陪殿下吧。”章忠堂说着提笔开始练字,不再理会章文昭。
“是,孙儿告退。”章文昭行礼离开。
章家以后如何已经无法再依靠章文昭了,章忠堂那般说,一来是告诫章文昭行事前三思,不要做对章家不利之事。二来是表明自己及章家的立场,不管章文昭作何打算,章家不会参与,也不想多问,章家这棵惹眼的大树现在只想明哲保身,但求无过。
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谋划,他和宁远就已经没有了后援。萧将军自顾不暇,章家明哲保身,往后他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行差踏错半步都要不得。
门口章孝谦见儿子出来,先是朝书房里望一眼,犹豫再三还是叫住了他。
“昭儿,你随我来。”
“是,父亲。”
章文昭跟在章孝谦身后,不知父亲要带他去哪儿。上一世时他满心只有怨怼,父亲便在祖父之后又单独叮嘱他,说的无非是要他和公主好好过日子。如今他的表现与上一世不同,这事情的发展自然也不再一致。这叮嘱是不必了,希望父亲看他态度如此端正,能奖些他什么。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娘亲送给宁远的镯子,难不成这镯子是一对,父亲那里也有一只要送给他?
正想着,二人就到了章孝谦屋里。关好门,章孝谦竟真递过来一样东西。章文昭一看,不是什么传家宝,而是一条手编的旧绳结,瞧不出任何价值,反倒像是某种定情之物。
“这……”章文昭脸色不由古怪起来。
他娘亲母家不显,但好歹也是官宦之家的小姐,就算是要编绳结,所用的线也绝不会是寻常市井的粗麻线。而绳结之旧,也不像父亲后娶的姨娘编的。父亲这是何意?这绳结难不成是父亲的旧相好……
“臭小子想什么呢,为父是那种人吗?”章孝谦毫不客气朝儿子头上一巴掌,接着解释道,“为父早年间阴差阳错救下过一个宫人,这便是她给为父的信物,这么些年过去,没想到还有再用上的时候。”
章孝谦随后将那宫人的名字、性别、大致样貌、当年在哪座宫殿当差等信息详细告诉章文昭。
末了,他语重心长道:“方才你提起公主身世,为父也琢磨出些门道。你阿翁说得对,章家帮不了你。可你毕竟是我的儿子,这绳结为父便交给你了,或许关键时候能助你一臂之力。往后的路,就全靠你自己了。”
章文昭并非独子,他头上还有个在地方为官的大哥,下面则是一弟一妹,都尚且年幼。章孝谦肯定不会为了章文昭一人舍弃其他子女,愿意出手相帮已是他为人父的格外关照了。换做其他叔伯,绝做不到章孝谦这样。
“多谢父亲。”
“你我父子何必生分,打小你便主意正,现在离了家我更管不了你,你且记着万事小心呐。”
“是,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为父也没别的可以给你的了,你且去吧。”
章文昭没有立刻就走,又问起镯子的事。
章孝谦告诉他,那镯子的确是家传的,昨儿他还与崔氏商量,要是公主不好相与就不给,若是满意就给了。虽说是公主,但到底是他们章家的媳妇儿,是她崔氏的儿媳,她这做婆婆的,连这点事都做不得主了?
看来崔氏心里,对婆婆要对儿媳恭恭敬敬也颇为别扭,这婆婆做的没一点儿感觉,就忍不住耍些小心思自我满足一下。但既然送了镯子,那便是认可了对方。章文昭见这镯子当真没什么深意,才将这件事彻底放下。
第22章 小小插曲
待章文昭来到后院时,正瞧见章婵梗着脖子阴阳怪气,下一刻,就被宁远毫不客气地甩了一巴掌,众人哗然。
“殿下!”
章文昭急忙来到宁远身旁,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一人拉住了袖子。他回头一看,正是泪眼汪汪的章婵。
“堂兄!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不过是多嘴说了两句,嫂嫂就出手打我!嫁都嫁进来了,还装什么架子!堂兄,我不依!”
“你也知道你是多嘴?”章文昭毫不客气地嘲讽道,“还不快给殿下赔罪。”
章婵一愣,脸色顿时精彩纷呈,一甩袖子哭着跑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反了天了是不是?”章文昭冲看热闹的众人骂上一句,见她们被他的眼神吓退,三三俩俩拉扯着离开,他便转身仔仔细细将宁远打量一番,见他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向崔氏问起事情经过。
原来崔氏带着宁远来到后院,女人们扎堆,先是坐着品茶吃糕点,后来便拉着宁远去看章家女子们的绣品。
其实章家女子也多付诗书才气,只是宁远不能说话,她们也不好在宁远面前吟诗作对,还不如多展示些不用嘴说的,也算能有个交流。
起初都好好的,偏偏章婵这丫头被她娘骄纵惯了,生性又爱出风头炫耀,非要宁远多看看她的绣品。可她的绣品并无出彩之处,宁远对这些不甚感兴趣,太过热情他也不愿应付,只看过两幅就不想再看章婵的,转而去看其他。
哪知章婵没大没小惯了,嘴里竟嘟囔些“公主真是没眼光”之类的话,被宁远听见,索性挑衅道:“殿下这般瞧不上我的绣品,不如绣一副叫我们大家开开眼?”
公主生而高贵,自是不用学寻常女子的规矩,宫里的几位公主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疯起来没人管的住,因而宁远便没有勉强自己去学女红,也不会让人起疑。
如今章婵不依不饶,她声音偏尖细,说出来的话带着格外抑扬顿挫的语调,听得宁远心生厌烦,眉头蹙起,望向崔氏。
崔氏看出宁远不高兴,已经出声责骂了章婵几句,但这妮子随她娘性格泼辣,对着崔氏也敢还嘴,哭闹着说崔氏偏心,还说公主连刺绣都不会,凭什么瞧不上她的。
这时便有人冲宁远告罪,有人安慰章婵,有人趁机火上浇油,叽叽喳喳听得宁远烦不胜烦,索性给了章婵一巴掌,叫她住了嘴,也震慑住了章家这些女人。
原本崔氏要出来主持大局的,被宁远抢了先,接着章文昭来的及时,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娘。”章文昭无奈。章婵这丫头本性不坏,就是没规矩。他作为哥哥也常常被她烦得不行,能躲就躲,可她偏偏没那个自觉,总以为这家里人人都宠她、喜欢她,傻得不行。
“这事怪我,原本我是不想让李姨娘来的,但她这两日苦苦哀求,再三保证绝不惹事,说婵妮子就想见见公主尊容,我瞧着她可怜,便准了。她今日倒是真没惹事,倒是婵妮子这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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