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忙碌了两三日,周诚与钱乃武回京,带来了蓝乡县灭门纵火案的详情,晟景帝当朝震怒,宁长启的礼王身份被废黜。
由于当时宁长启还在禁足中,在其他皇子的干预下,只有个别与宁长启有关的官员替他求情,然人微言轻收效甚微,宁长启人还在家中坐着,废除王位的消息就送进了府里。见不到皇帝的面儿,他甚至连争辩的机会也没有。
吕公公带着圣旨宣了晟景帝的旨意,最后的仁慈,是允许宁长启在几天之内搬出现在的府邸,而不是立即将人赶出去。
就是这个几天内,却再度给了江桥发挥的机会。
蓝乡县的案子虽是晟景帝钦点由周诚查办的,但按照虞国的官制,地方的刑案归刑部总理。因而周诚回京后,刑部便与其就案子进行了交接,要周诚把案件详尽地告知刑部,刑部需要整理记录在册。
江桥的父亲江应岸是刑部侍郎,以他在刑部的地位,插手整理此案合情合理,于是江桥便借着父亲与刑部尚书莫昌农一同进宫汇报案情梳理结果的机会,软磨硬泡让父亲带着她一同进了宫。
江应岸原本是不想答应的,他的女婿二皇子已经靠不住,他不能再将江家搭进去,然架不住江桥苦苦哀求,又以腹中胎儿说事,还信誓旦旦说自己有办法扭转干坤,不会连累江家,江应岸才将信将疑带她进宫。
但江应岸也想好了退路,一旦江桥不成事,晟景帝问责起来,他便老泪纵横说自己为人父亲心疼女儿才一时煳涂,看在他是个心酸老父亲的份上,想来晟景帝最多责骂他几句,罚个俸,不会真治他的罪。
父女两个各怀心思,江桥就躲在殿外,等御书房内晟景帝与两位大人谈完了正事走出来,江桥才冲了进去。
不怪门口的公公拦不住她,好歹人肚子里怀的是皇孙,万一磕了碰了,那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因而江桥才能顺利见到晟景帝。
晟景帝看着跪在殿中哭哭啼啼的江桥,眼一眯,叫吕公公把江应岸叫了回来。
“江爱卿,这是何意啊?”晟景帝语气里听不出恼怒,甚至还有几分笑意。
“回陛下,臣……臣爱女心切,一时煳涂……”江应岸开口便与江桥跪在了一处。
“父皇,不关儿臣妾爹爹的事,是儿臣妾央着爹爹带儿臣妾来的。”
“你们倒是父女情深,来这里给朕上眼药来了?怎么,想无声抗议虎毒不食子吗?想骂朕就不顾亲情吗?”
“臣不敢!”江应岸被晟景帝一番先发制人吓住,除了叩首认错也说不出别的话。实际上他的确不知道江桥要说什么,在来之前,江桥并不与他讲。秉着知道的越少越安全的原则,江应岸便没有追问。
“父皇,儿臣妾绝非此意,儿臣妾只是求父皇看在孙儿的份上怜惜一二。”江桥赶在晟景帝发话前便抢先道,“儿臣妾庶妹的孩子,没了!”
“……”晟景帝默了一瞬,反应过来江桥说的是那个与她一同有孕的珠儿。当时还有人说二女同时怀上皇孙,是双喜临门。
“千错万错都是殿下与儿臣妾的过错,儿臣妾万万没想到竟会报应在皇孙身上。父皇,这是上天给我们的惩罚,这天罚如此沉重,殿下与儿臣妾悲痛不已,儿臣妾只是担心,若父皇还要重罚殿下,儿臣妾肚里的小皇孙,怕也要替父偿债……”
晟景帝正想问江桥哪来的胆子敢以自己的肚子要挟自己,就见江桥话说到一半先住了口。但随即她脸色扭曲起来,竟跪不住侧倒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桥儿!”江应岸就在江桥身旁,见女儿突然如此,下意识扑上去紧张地唿唤道。
“来人!”晟景帝只得先叫人把江桥带下去医治。
除了江桥自己,谁也不知道她真是悲痛之下动了胎气,还是早就打算以肚里胎儿搏一搏。
经太医诊治,江桥有滑胎之相,不可再受颠簸和刺激。
说起来,晟景帝子嗣众多,育有八位皇子九位公主,然他孙子一辈却人丁稀少,至今只有宁平江生了两个儿子,其余皇子无一有所出,好不容易二皇子添了两个,却一个滑胎一个有滑胎的危险。
如此看来,倒是有几分悲凉。
那边江桥幽幽转醒,她爹江应岸还陪在身边,她一醒来,便关心自己的孩子,得知孩子险险保住了,不由喜极而泣,惹得江应岸连忙安慰,生怕她情绪激动之下孩子又保不住了。
这之后江桥便从她爹口中听说,晟景帝怜惜她腹中的皇孙,改了旨意,废了宁长启的礼王之位降为伯爵,称长启伯,无封地无官职,好自为之。
好歹还是个贵族,总比贬为庶民好。江桥听闻此言放下心来,她此行的目的达成了。
*
几日后,宁长启一家搬去了京城现有的曾经某个贵族留下的一处荒废府邸,经过修整打扫后,长启伯的门匾落定。
到这时,章文昭等人没等到其他变动,便知这就是宁长启的最终结局了。众人无不感慨,江桥此女之手腕。就不知她那个庶妹珠儿滑胎,究竟是天罚还是人祸了。
而之后,窦彦昌虽揭了皇家遮羞布惹晟景帝不悦,但公正而言,他的所作所为并无错处,反而应该大力褒奖才是,因此被晟景帝破格提拔,要他在蓝乡县的任期满一年后,调往长京任刑部主事。
至此,自碎尸案始的这一系列事件,总算彻底尘埃落定,画上了一个句号。
外事纷扰,这期间,公主府的树种成功种下,来年府上定一片欣欣向荣。
或许当真是新树种新气象,宁远的嗓子好得比想象中要快,当中宁远见了两次封络,调整了两次药方,待到第三次去,宁远已经能够说些简单的词句,只不过是声音尚嘶哑难听而已。
“贵人切不可急躁,初愈的嗓子娇嫩,莫要长时间使用。”封络一边写下新的药方一边道,“这几贴药喝完便可痊愈了。往后循序渐进,贵人家中定有不少滋补之物,将身子补起来是迟早的事。”
待他写完,章文昭命阿宝收下,才说起其他:“封大夫,今日过后,我们便无再见之日了。”
封络脸色僵了一瞬,没有感受到恶意,他略放心了些,“还望贵人说话算数。”
“自然,再有十日荆江王便会出城,我已准备妥当,你们收拾好行李,届时自会有人带你们离开。”章文昭道。
其实有麟楼在,不借宁令佶的乱子也行,只不过章文昭想要多一重保险,才如此安排。
“好,那鄙人就等着那一日了。”
“在此之前……”
封络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别紧张,作孽都不怕还怕我?”章文昭嘲讽一句,未再故意激怒对方,“先前我问封大夫,是否还做过其他事,我不与你算账,但你需如实告诉我。”
“……陈年往事,贵人知道又能如何?”
“我自有我的用处,你只管说便是。”
“……好吧,贵人想知道什么?”
“二十五年前,静妃有孕,此事你知不知道?”
“二十五年前,静妃?”封络暗自思索着,半天回忆起来,“我尚有印象,不过我那时还不到二十岁,自不可能入了诸位贵人的眼。不瞒贵人你说,当年那位是要鄙人师父下的毒。”
没想到还真与封络有些关系,不管能用上多少,也算是个线索,章文昭便继续问下去,“说详细些,下的什么毒,后果如何,你师父呢?”
“师父若是还活着,如今该是耄耋之年。”封络眼中有几分怀念,“毒药不重要,师父是以几种食材入药,同服之下会使胎儿畸形。照理说当年静妃产下的应是畸形儿,却不料生下来便早夭了。正因如此,鄙人才留有印象。”
“你们便没怀疑过?”
“怀疑过能如何?此事不是一定就准。中毒多深与静妃日常饮食多少有关,与她个人体质亦有关,师父能保证那毒药可用,但他没有机会亲自为静妃把脉看诊,便不知作用在静妃身上的效果具体如何,说不准便是静妃体弱,导致胎死腹中。”
“所以你们也没有再去查证?”
封络摇头,“知道的越少越安全,目的已达到,为何还要刨根问底。”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章文昭有些失望。通过封络所言,也只能知道,当年皇后怕是没少以这种手段对付其他后妃。
如此看来,倒是晟景帝福泽深厚。
将不能同食的食材混合做成菜品,此计好用又难以查出有毒,即便如此,晟景帝还有这么多的儿女,不是有福是什么。
这般想着,章文昭不由看向宁远。
封络不知章文昭在想什么,见他二人对视,以为还想问皇后与丽妃的瓜葛,便主动交代道:“贵人的确命不该绝,其实这法子后妃几乎无人幸免,只是有人懂得多些自己会提防,有人便是体质特殊不受影响。”
这么说,丽妃便是体质特殊那一种了。
“贵人有所不知,当年那位其实怀有三胎,然第三胎自然小产而亡,自那之后,那位便怀疑是否自己做的太多得了上天惩罚,自此不再轻易用此招数。”
“那她为何之后还要针对我夫人?”
“贵人有天然优势,出生便握有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最得那位忌惮。”封络道,“所以说贵人命不该绝,第二次仍不得手,那位才彻底放弃了。”
这天然优势便是背后萧家的兵权了,皇后定是见真杀不死宁远,而宁远又一直以女子身份生活从未露馅,心虚渐长怀疑渐消,没再将精力放在宁远身上。
但因为她在宁远身上栽了两次跟头,就好像这人天生就与她作对似的,所以不为难却始终喜欢不起来,见了面便没个好脸色,总想挑些错处给宁远找不痛快。
从封络这里得不到更多消息,章文昭没再为难,又跟封络要了份那些年帮着皇后害过的人的名单,便离开了。
这名单既是日后可能对付皇后的招数,也是拿捏封络的把柄,防着他把治好宁远的事说出去。
走出院子,上马车前二人回头,封络站在院中躬身行礼相送,转身后,从此双方再无瓜葛。
第138章 猜测糟心
告别封络的次日,章文昭便派响叔去跟麟楼达成了交易,敲定了送走封络一家的具体情况,付了定金。
送他们一家到达的目的地,是响叔选的,章文昭没有过问,也不许任何人过问,为的便是让这件事彻底成为秘密,只要响叔不说,麟楼不提,这世上再难有人找到他们。
而响叔守口如瓶的本事自不用怀疑,麟楼那里,还是那句话,如果他们是这么做生意的,坟头草早不知多高。
心里压着的事少了一件,难得长京城有清静的时候,章文昭安心在家里陪着宁远重新学习说话,严格控制着宁远表达的欲望,避免用嗓过度适得其反。
经过几日的练习,宁远现在能说的内容,已经从“是”、“好”,进展到“出去走走”、“想吃酸梅”等。
然而想吃酸梅只是一种奢望,没彻底痊愈之前,章文昭只许他吃清淡的食物,做饭连盐都不许厨房多放。要不是宁远想好起来的意志压过了一切,这般长期寡淡的饮食能将人逼疯。
所以,明知不能吃,宁远还要过嘴瘾,故意说什么“想吃辣”、“想吃醉蟹”一类的话,就成了日常与章文昭嬉闹的手段。每每看到章文昭心疼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他都忍不住想笑。
但很快这情况便没有了,章文昭觉得宁远不能敞开吃喝太过可怜,干脆自己也陪着一起吃清粥小菜,如同苦行僧。宁远劝他不必如此他也不听,便成了宁远反过来后悔逗弄人了。
这样惬意的小日子没过几日,二人都有些心急。
忙里偷闲是好事,但不代表他们不做事情就不会发生。想当初静妃给了他们一月之期交代自己孩儿的线索,眼看着最后期限将近,他们难免担忧起胡元的下落来。
好在胡元没让二人失望,赶在最后时刻回来了,并且带回了有用的信息。
当章文昭与宁远再次见到胡元时,就见他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眼下青黑一片,神情里是压不住的疲惫。
几人在冯宅暗室里会面,这里食物与水充足,青禾青莲不定期就会来打扫并更换新鲜的以备不时之需,章文昭二人带着阿宝到的时候,胡元正在喝水,肉眼可见缸里的水少了一小半,食物也少了一些。
“大哥辛苦了。”章文昭由衷道。看来胡元为了赶上一月之期,赶路定然不眠不休。
“好说,没误了你们的正事就好。”胡元摆摆手,又“咕嘟咕嘟”灌了一大瓢水,随意擦擦嘴角道,“先说正事,我查了虞国上下符合条件的人,有五个可疑对象。”
没想到三条胳膊的畸形儿竟有这么多?五个符合条件的,不得不让人惊讶。
“其中两个有具体来处,是村里人看着出生就在村里长大的,我将他们祖上也打听了一番,土生土长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排除之后,还剩下三个。”
“这三个都不能确认?”听胡元这般说,章文昭便听出了言下之意。
“是,他们有个共同特点,那便是因天生畸形,生下后便被亲生父母遗弃,后几经流转到了现在的住处,别说外人,就是他们自己也不记得小时候打哪来到哪去,故而找不出确切身份。时间不够,这三人又分布在天南海北,实在不够我继续查下去。”
“大哥已经很厉害了。”章文昭赞道。本来他要找的人就是大海捞针,胡元能捞起来已非常人。
“我觉得你们还是要再查查当年之事,这三人一个在东海小渔村,一个在蜀地山里,还有一个……就在京城。”
“就在京城?!”
“对,另两个我已托人去查了,但若是没有其他条件,很难再有进展。京城这一个,却是只有你们能去查。”
这么说来,便是要用到章文昭二人的身份行方便之事了。
“难道在宫里?”
“正是。”胡元露出意外的神色,“这孩子当年生活在中原一个叫敬安镇的镇子上,约莫在他十岁时,有官家的人去那里选宫人,选中了几个长得不错的孩子带走了,其中就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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