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言舟收回视线,低下头继续发呆。
舒颂一这一去就去了大约有半个小时。
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大袋包装精致的外卖,还有一件MLB的短款羽绒外套。
“路边捡的,吃吧。”封言舟还没抬头,余光就被舒颂一和外卖袋子填满。
他听着身旁人熟悉的话音和语气,忍不住看过去一眼。
没来得及看清舒颂一的表情,封言舟的视线就被罩过来的羽绒外套遮挡。舒颂一利落地徒手摘了标签,淡淡丢下一句“穿上”,回头把垃圾扔进垃圾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封言舟抱着那件外套,盯着舒颂一,嗓音有些发哑地问。
舒颂一把外卖打开,堆到封言舟面前,答得轻描淡写:“猜的。”
他不提自己跑了很多路,也不提自己虽然已经绕医院一大圈跑过了,却唯独忘记来住院部和手术室。
封言舟不说话了。
他垂眸,看着摆在自己面前香喷喷冒着热气的食物,心有些泛酸。
“快吃。”舒颂一把筷子递过来,催促道,“浪费粮食天打雷劈。”
“我不饿。”封言舟低声嘟囔了句。但还是接过筷子,低头慢慢地吃起来。
热的饭菜下肚,倒是让人有精神了一点。
按照过往经验,封言舟很容易便推断出来这一顿大概率价格不菲。他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把舒颂一点的东西基本上吃了个七七八八。
收拾掉吃完的残局,困意就袭卷而来。
封言舟咽下嘴里的食物,低头又扶了下额。
舒颂一这时候扔完垃圾又走回来了,在他身旁几乎挨着的地方落座。
“靠着我睡会儿。”耳旁传来的仍然是命令的语气。
循声朝那人的眼睛看过去,封言舟有些犹豫。他抱着怀里舒颂一给的衣服,开口,想说些什么。
手术室的门却在这时候打开了。
这动静让封言舟一个激灵,杂念全无,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站起身,向那门口看去。
主刀医生从里面跑着出来,她汗湿的头发都来不及捋开,凌乱地贴在太阳穴那的皮肤上。
隔着口罩,望向她的眼睛,封言舟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的心几乎是随着对方落下的话音,垂直而沉重地下坠了。
“抢救过程中患者突然心衰导致抢救无效,家属抓紧进去,再见最后一面吧。”
说是最后一面。
可这一面已是阴阳两隔。
封言舟走进手术室的时候,余光还看到站在角落里的一个护士,低头在擦脸上分不清是泪是汗的液体。
其他的医务人员都安静而肃穆地站在病床旁边。
病床上躺着他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妈妈。
捱过病痛,从年轻迅速到苍老,曾健康鲜活现在却形容枯槁、了无生气的,妈妈。
他还是没能把她留住。
虽然早在母亲得病时,他就在心中早早做好了这种预设,但当事实突如其来,还是实在无力招架。
封言舟的双腿几乎一下就软了。
膝盖磕向瓷砖,像心脏掉在地上的声音。
少年跪在病床边,眼泪夺眶而出。他很用力地抬手去擦,想让眼泪流慢一点。
可那泪水还是源源不断地汩汩淌过面颊。
反反复复模糊他的视线。
该死的。
眼泪怎么这么多……
他都要看不清妈妈的脸了。
站在他身后的麻醉师这时候开口,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你的妈妈在手术开始之前……还说过一句话,让我们转达给你。”
“她说,‘我爱你,对不起’。”
母亲的遗言让封言舟再克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妈妈……”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下母亲冰冷僵硬的脸,“我不要‘对不起’啊。”
我要你留下来,陪着我。
我只想要你。
可那双温柔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再也不会看着他,叫他“粥粥”,对他说“回来啦”,和“辛苦了”。
他以后对母亲所有的思念,都只能说给自己听。
感受着那张曾温暖的脸此刻在掌心冰凉的触感,像在摸着一块石头。
妈妈如果是一块石头就好了。封言舟想。
那他就可以把她揣在口袋里带走。
后来医生再说了些什么,封言舟都已经记不太清。
他只记得自己闷头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头痛,哭得喘不上气。
他哭着签了字,哭着看母亲被推入太平间,哭着来到医院的大门口。
这来来回回之间,封言舟感觉自己的余光好像总能扫到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舒颂一的身影。
但他实在无暇顾及。
路边堆起一层很薄的雪,鞋子踩上去就变成水了。
身后的脚步声一直断断续续。
封言舟抬起脸,望天。
原来上海的雪已经下得这么大了吗?
风把他的泪痕吹得又冰又干。
冷得打了个颤,封言舟低头,发现自己怀里还紧紧抱着舒颂一给他的外套。
他于是摸索着想要把外套披上身。
却猝然眼前一黑。
第34章 靠近一点
封言舟再醒过来,一阵天旋地转后,入目的第一眼是雪白的天花板。
然后是舒颂一扭头与查房护士讲话时的侧脸。
“醒得正好。”护士率先注意到他睁眼的动静,弯下腰来检查封言舟的体征,确认后对同样向病床上看去的舒颂一说,“可以办理出院了。回去之后一定要注意休息和饮食。”
舒颂一看着封言舟,对护士道:“好。谢谢。”
封言舟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缓过劲,问舒颂一:“我晕了多久?”
“没有很久。”舒颂一答,“现在是晚上十一点。”
那确实没有很久。
心里记挂着母亲的后事,封言舟掀开被子下床,却因无力而往前趔趄了一步。
他胳膊几乎是瞬间被人抓住,紧接着后背便结结实实地,靠上旁人的怀。
“小心。”舒颂一淡淡的话音从耳畔传来。
封言舟几乎是立刻从那怀中弹开,拉开了他们俩之间的距离。
对方似乎是并不在意他一惊一乍冒失的举动,距离被拉开后自然地将手垂到身侧,投过来的目光淡然,语气平静道:“我帮你联系了几个殡仪馆,你可以挑一下,预约下火化时间。”
在听到最后那四个字的时候,封言舟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衣角。他死死捏着拳头几秒钟,又松开。
“好。”
“现在想去哪,”舒颂一又问,“回基地还是你家?”
顺着话音,封言舟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基地吧。”
他不想回家。
有了目的地,两人走出医院来到街上。
雪果然就像天气预报里所说的那样,随着愈浓的夜色下得更大了。黑色幕布上洋洋洒洒点着无数朵白,飘下来,风一吹就斜斜地撞进怀里。
两天以前,他推着病情突然加重的母亲来医院那天,还没有下这么大的雪。
还是个晴天。
转眼就这么冷了。
收了收思绪,封言舟不动声色地将胳膊夹紧。
他低头,想拿出手机打车,摁了几下按键却没反应。
手机已经被耗得没电关机了。封言舟抬眸向舒颂一看去,却见对方根本没在看他,而是望着另一方向。
不远处竟然有一家还在营业的便利店。
也许里面有充电宝可以借。他刚想说什么,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了。
“你站这等我。”舒颂一丢下这话,大步流星地往雪里走去。
虽说又是命令的语气,但封言舟没听。
他跟在舒颂一的身后进了便利店,闷头在店里绕了一大圈,没有发现可以借充电宝的地方。
回到门口时却看见舒颂一站在收银台旁边,单薄的身影挺拔立着,手边放了一把伞。
“这伞比较小,”结账的老板提醒道,“你跟那个帅哥一起的吧?两个男人撑可能不太够。”
“他撑。”舒颂一压根没想过自己要撑,毕竟他若是在意这个,早在淋雪满地找封言舟的时候就该买一把了。
付完钱,他拿着伞回头,递给身后那位正在看着他的少年:“拿去。”
“我不撑。”封言舟偏过头,垂在身侧的手没有丝毫抬起来的意思。
“那我扔了。”舒颂一说着,就要把伞丢进便利店门口的垃圾桶。
封言舟看着他的举动,皱眉:“你不撑你买什么?”
舒颂一:“钱多。”
眼看着对方就要松手,封言舟还是一把将伞拿过了,推门走出去。
舒颂一紧随其后,低头拿手机打车。
又是过年又是深夜又是下雪。
两个人在便利店门口站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期间因为怕冷又回到了店里,舒颂一加价过的单子才被一司机接走。
司机离他们仅仅一公里,来得很快。
再次离开便利店,封言舟把伞撑起来,余光扫了舒颂一一眼。
他正踌躇着该如何和这人同撑一把伞,对方已经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封言舟举着伞跟上。
他伸着胳膊,想要把舒颂一也罩进遮蔽的范围里。
但对方总是若有若无地和他保持距离。
就这么无声追赶着,封言舟心情本就不好,此刻有些恼了,收回手作罢。两人很快来到路边。
所幸车已经停好,他收了伞率先坐上去,到底什么也没说。
舒颂一在他旁边落座。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司机也很安静,车里只有车载音乐絮絮叨叨的声音。
手机没电,找不了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封言舟便靠着车窗听歌,看窗外熟悉的街景不断后退。
这是他每次从基地赶过来带母亲看病的必经之路。
也许以后都不必再走了吧。
这么想着,眼眶又有些湿了。封言舟皱着眉头闭了下眼,再睁开,想把那阵泪意压回去。
余光里,舒颂一似乎在摘自己头发上沾到的白雪,雪花捻入指间便化了,让他头发变得有些一绺绺的。
摘完,还转眸朝这边看过来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一直沉默到下车,封言舟索性也不撑伞,就拿在手里。他吸一口气,平复自己一路胡思乱想的情绪,面无表情地抬脚往小区里面走。
舒颂一在他身后开口道:“你先回去,我买点东西。”
这话又把他的脚步叫停。
回头,封言舟看着舒颂一已经转身离去的背影,目光下落,这才突然注意到对方发红的耳尖。
他跟上去:“买什么?”
身后跟随而来的脚步声让舒颂一驻足:“你跟过来干什么?”
他说着,回过身瞪封言舟:“把伞打起来。”
话音刚落,眼前光线忽地一暗。舒颂一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的额头便被一只冰凉的大手覆盖。
感受到对方额头灼热的温度,封言舟原本压在心底的火气一下子没忍住,腾地烧起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拧眉盯着表情冷漠的舒颂一,收手放下,话语不自觉地带上了脾气:“自己发烧了不知道吗?那么有钱伞怎么不多买一把?我追着你要一起撑你还躲,不是说不讨厌我吗?”
眼前人的身影随着他的话音晃了晃。
说完自己憋了一路的话,也意识到自己语气的生硬,封言舟缄口,低头又把伞打开了。
他往前一步,将伞举在自己和舒颂一的头顶。
不爱撑伞只是长久以来舒颂一的一个坏习惯而已。
所以他没有给自己买伞。因为用不到。
但眼下他躲着封言舟的理由不是因为这个。
“不怕被我传染那你撑着吧。”舒颂一淡淡地偏开脸,半垂着眼帘说。
不是反驳,也不是斗嘴。很平静也轻飘飘的一句话。
话语落在寒风里,凝成一团白雾后被吹走了。
风把封言舟手里的伞也吹斜了。
对方话音入耳的那刻心像是被小石子砸到般触动了瞬。他用力紧了紧握着伞柄的手指,另一只干脆搭上舒颂一的肩膀,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一点。
被他搂住的那具身躯似乎僵了一下,封言舟听见舒颂一叹出口气的声音。
“……要买药的话赶紧吧,”他看向周边的街景,握着舒颂一肩膀的手有些微微地发抖,转移话题,“冷死了。”
刚说完,怀里的人便迈开步子有了动静。封言舟反应很快,同频地抬脚跟上。
两人在附近找到一家还开着门的药店,迅速买好退烧药,准备原路返回。
一走到室外,封言舟的胳膊便熟练地重新搭上舒颂一肩膀,几乎是不容拒绝地把人搂住。
来时他能感觉到怀里那人还有些倔地想要保持距离,暗暗使劲;返程时却在他胳膊搂上的下一秒,便将身子靠过来。
感受到怀里和肩膀上的重量,封言舟愣了一瞬。
“头晕。”像是感觉到他的诧异,舒颂一低哑的话音从耳畔传来,“快走吧。”
回程的一路上,封言舟总能感觉到舒颂一滚烫的额头蹭到自己脖颈时的温度。
发烧的高温似乎能融化舒颂一冰冷的外壳,至少此刻怀里的舒颂一触感是软的。
生气的情绪消散,淡淡的哀伤又浮上来,浮在封言舟心软的表面。
轻车熟路地回到基地门口,进入室内,封言舟刚把伞放下,就能听见悠米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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