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李摸了摸嘴,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相明府里的房子当然是什么也没变,除了那间郁李尚未住进去过的客房。
两人在餐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霍长风询问郁李在学校的课程累不累,兼职工作强度还能承受吗,有没有客人或者同学找他麻烦。
郁李说不累,能承受,大家都挺和善。
霍长风不问,郁李就不再主动说。
郁李是很爱分享的人,霍长风知道。他每每到一个新地方,无论有趣无趣,哪怕没去过的地铁站,也要拍下来发给郁家村的人。有时回家心情兴奋,便会跟霍长风叭叭分享,说地铁大厅设计的多有意思,路上看见了什么新奇穿着的人,地铁口又新来了什么推车小吃摊……分享太多,他会自己刹车闭嘴,再瞥两眼霍长风的表情。如果发现他听得有兴致,就会继续高兴的分享。如果发现霍长风兴致缺缺,就会默默闭嘴,露出一点懊恼的神色。
现在郁李对着霍长风关闸了,主动的,全方位的,一丁点也不泄流给他了。
真是行动力可怕的人。
想要做什么,就这么迅速彻底。
回到各自房间洗漱睡觉前,霍长风对郁李说:“晚安。”
郁李拉着门把手,背对着霍长风问:“你打算哪天去办手续?”
霍长风嗓音喑哑:“你那天答应的话算数吗?离婚后,当作不存在这段关系,我们重新认识?”
郁李说:“算数。”看不见表情,声音也没有情绪。
霍长风答应:“那就后天吧。假期结束,我来学校接你。还是在二食堂。”
郁李说:“好。”然后关上房门。
霍长风睡不着。
他焦虑的想干点什么。
最后烦躁下楼,在小区门口问保安,附近哪里有卖烟的商店。
保安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霍、霍总。咱们相明府附近没有卖烟的商店……”
最近的店,在一公里开外的地铁口附近。
他犹豫着问:“您要是不嫌弃,我这里有烟,您要不要……”他掏了掏,递过去包自己留着没抽的好烟。
男人站在路灯下,脱了西装外套,衬衫袖口十分规矩的一层层卷折到手肘,露出手臂上鼓动的青筋。
镜片反射灯光,保安看不清他的眼睛,仅能听见他的声音冷淡而礼貌:“一根就好,谢谢。”
他夹着烟,烟屁股火星燎亮。就那么站在路口,动作生疏的吸了一口,再被烟雾呛得剧烈咳嗽不止。
保安吓一大跳,要上去给这大老板拍背:“哎!您不会抽烟啊!喝水吗?我给您拿瓶水!”
有钱人真神经,不会抽烟还大半夜跑楼下来买烟。
霍长风忍住自己咳嗽的冲动,眉头难受得紧皱,仍旧冷淡而礼貌的摆手:“不用,谢谢。”
烟灰坠落,火星闪烁着,霍长风看着那点橘红,再度吸了口。
这次顺利许多。
辛辣的烟雾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有让他放松缓解。
也许还要点发挥效用的时间。
他懒散倚靠上路灯杆,低头吞云吐雾。
保安见他还算好说话,抱着缓和气氛的心思,小声聊道:“霍先生最近很忙吧?都没怎么看见您跟郁先生一起出门。不过也是,上次郁先生还跟我们聊天,说他考上海城大学了。刚开学得军训,是没空回来。”
他边说边观察对方脸色,见似乎没有因他话题变差的趋势,这才放心说下去。
霍长风问:“他经常跟你们聊天?”
保安笑着说:“是啊,郁先生人蛮好的,有时候还会在保安亭跟我们坐一会儿。”
霍长风不知道郁李还有这种时间。
他能想象得到:坐在保安亭里,跟这些人天南海北的聊所谓底层人的辛苦生活,议论海城可怕的物价,再展望一下自己的未来,劝慰其他人也好好生活。
想想那场面,还有点可笑。
跟郁李刚来相明府的时候一样。
保安看霍长风忽然笑了声,觉得自己找对了话题。
“去年快入冬的时候,南门那边几颗柚子树果子结的特别多,郁先生还跟我们一起去摘过。应该是带回家跟您一起吃了。您觉得味道怎么样?我看郁先生挺喜欢的,要是您也觉得还可以,今年我帮您跟郁先生留几个?”
柚子?
霍长风没有见过柚子,也没有吃过郁李抱回来的柚子。
他低头咬着滤嘴问:“什么时候?”
保安以为他问柚子什么时候能摘:“这个时候就差不多能摘了,但最好等到十一月,更好吃……”
“去年呢,也是十一月?”
霍长风将还剩半截的烟杵进附近的垃圾桶烟盒上。
保安摇头:“去年冷的早,十月底就摘了。”
霍长风说:“在哪个方向?我去摘一个。”
第45章 离婚
霍长风也不知道自己抽什么风,晚上十二点在小区里摘柚子。
保安提着大灯为他在树下照明。
小区绿化维护的很好,连用作观赏的果树都如此。硕果累累,小孩儿脑袋大的柚子密密匝匝坠在树枝上,压的枝叶沉沉。
保安扭头看果林里黑压压一团,心里毛毛的。
霍长风却面不改色的在里面挑选。
他选了个他看见的,最大的,摘下来单手抱在怀里,对保安说:“谢谢。”
保安连连摆手:“哎哎不用谢,您客气了。”
霍长风就这样不伦不类的上了电梯,回到家中。
静悄悄的。
他将柚子放在客厅桌面,回到房间洗漱。
柔软的被褥里再没有热源。
不知还要这样多久。
……
郁李睡醒得特别早,六点出头,天色才刚蒙蒙亮。
他动作迅速的整理床铺,拉整每一丝褶皱,要不是不想在这里多停留,可能还会拆下四件套,洗完烘干再换回去。
整理完房间里所有痕迹,最后,他将昨日在霍家,霍长风为他戴上的昂贵手表也小心放在枕头上,轻手轻脚出门。
果然,霍长风还没醒。
郁李去门口换鞋,路过客厅的时候,发现长桌上摆着个黄白皮的大柚子。
他眼睛很好使,一眼就发现,那柚子上的一片叶子还是新鲜的。表皮沾着没有清洗擦拭的灰尘,仿佛刚才树上摘下来。
不是那种霍长风会吃的,每个都细细挑选,套上保护网,贴标签的水果。
这使得郁李想起来,相明府的绿化里,就有一片柚子果树林。
种着七八棵树,肥料给的足,春天的时候开了满树小白花,想来今年也是满树的果子。
去年他跟着保安一起摘过两个,果肉很甜。
但马上,郁李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他扭脸,一双桃花眼眼尾垂着,目光盯着地面,迅速蹲下身换鞋,然后刷电梯下楼。
从头到尾都轻巧而麻利。
到了楼下,翻着鱼肚白的柔软天光笼罩他沉默的面颊。
他想,霍长风又不是他。
郁李跑的悄无声息。
霍长风定七点的闹钟。
手机仅在枕头下震了一声,霍长风便睁开眼,起床洗漱换衣服。
他将微湿的头发抓向脑后,戴上眼镜走进客厅,坐在他与郁李常坐在一起的沙发上,打开电脑,准备不经意的等候郁李起床。
然后邀请他在吃完早饭后,一起分享那个柚子,问他关于小区里的柚子有没有什么感想。
霍长风的设想,终止于他无意扫向玄关的视线。
那里整整齐齐,没有任何问题。
除了原本放在最下方的运动鞋消失不见。
霍长风走到玄关跟前,伸手打开鞋柜。郁李专用的那双灰色拖鞋,正安静老实地躺在里面。
霍长风抓着鞋柜门,手背上青筋鼓起。他死死盯着那双鞋,好像能够借此让这双鞋的主人也感受到他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霍长风升起强烈的愤怒。
因为郁李全方位的周全防备与推拒。
愤怒中还夹杂着酸涩。
可等到霍长风大步走进客房,看见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以及枕头上小心放在最中央的那块手表,那丝愤怒便立刻被其他的感情压倒,侵吞,丁点不剩。
他没有再看那块昂贵的定制表。
他面无表情的去厨房拿刀,独自切开那个新鲜得不得了的柚子,撕开皮咬掉一块果肉。
饱满的果粒在他口中炸开汁水。
酸的发苦。
霍长风面无表情的咽下去。
想,应该听保安的,等到十一月。
下午的时候,郁李发消息问霍长风,明天早上什么时候在二食堂碰面。
两人都没有对郁李早上偷跑的事发表意见。
霍长风说,那就早上八点吧。
还是八点。
第一次八点,是想早点见到郁李。
第二次八点,是想早点结束掉这段关系。
霍长风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看得心不在焉。
骆新敲门进去,说:“霍总,您……”
霍长风摘下眼镜,按着自己的额头说:“先出去,有事半小时后再来说。”
骆新低声说:“是股东那边……”
霍长风盯着骆新:“为他们赚取分红的工具也需要点时间处理私人情绪。”
骆新不敢再说话,轻手轻脚关门离开,并叮嘱秘书处一小时内都不要进去。
半个小时后,霍长风打开办公室门,问秘书处:“骆新人呢?”
秘书处面面相觑:“霍总,骆哥说一个小时内最好不要打扰您,现在应该去处理其他工作了……”
霍长风捏眉心:“我说的是半小时。打电话叫他带好资料上来。”
秘书处忙应:“好的,好的,您需要喝点咖啡,或者柠檬水吗?”
霍长风:“不用。”
他回到办公室,重新处理起堆积的文件。
骆新接到电话,边往电梯跑边在心里想,要不然人家是老板呢,老婆要跑了都只需要半个小时收拾心情,牛。
*
中秋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民政局先迎来了一对办理离婚业务的小夫夫。
两人在工作台前并排坐着,表情都很平静。
工作人员两只眼睛睁得溜圆,看看这个,看看另一个,再度询问一遍:“确认吗?确认要离婚?不要因为吵架冲动离婚啊。我看二位关系挺和睦,应该还没有感情破裂吧……”
民政局么,都劝和不劝分的。
来之前,郁李还在网上搜索过离婚手续办理流程。
搜出过论坛教程,如何应付民政局劝和话术。
他有点后悔自己当时没多看看。
在郁李搜肠刮肚的找合适的说辞时,霍长风回答:“确认,不是因为吵架离婚,是因为我们要开启新关系。”
霍长风绅士催促:“能麻烦快点吗?谢谢。”
工作人员:“??”嚯!!
感情是一对夫夫双出轨啊!!
开局就吃大瓜啊!
工作人员眼珠子转得更快了,边从手边抽表格,边用眼睛在两个人身上扫来扫去,脑子里不知唱了什么一出精彩戏码,总之,不再劝和了。
郁李不知道工作人员想歪了,拿到表格松口气,握着笔认真填写。
霍长风的态度相当配合,几乎不需要郁李争取什么,他便主动向工作人员解释了一切,要准备的资料也十分齐全。
郁李这时候忽然想,离婚虽然是他提的,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全是霍长风在准备。
两个人之间并无争执,一切都在来之前决定好,工作人员半途接了个电话,随后也不再多问。
出门时,两人手里便各自握了个绿色小本。
统一制作,上面盖着崭新的钢戳。
郁李低头看了两眼,确认他就这么顺利离婚了。
他与霍长风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心里始终堵着的那口气松开。
但郁李也觉得,仿佛变得空落落的。
他察觉到自己又开始难过,用力咬了下腮帮子内侧的肉,对霍长风快速挥手说:“好了!解决了!那我就先回学校,你也快去公司忙吧,再见!”
他也不等霍长风的回答,一阵风似的朝着人行道另一头跑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拐角。
……
郁李以为他跟霍长风已经结束了。
霍长风再没有理由贴着他,他也没有任何必要去联系霍长风。大家从此便是熟悉的陌生人。
之前那一年的生活,是镜中花水中月。现在每天忙着上课,忙着打工的,才是属于他的生活。
在霍长风出现在他宿舍楼下前,他是这么想的。
郁李在宿舍整理高数笔记,钱易猛地撞开宿舍门,仿佛背后有鬼在追。
他大叫:“郁哥!!郁哥!!你朋友,不对,你追求者在楼下等你!不对,你之前说是你朋友,也没说是你追求者啊!”
他绝望呐喊:“你快点下去吧!咱们宿舍楼前面快被围观的堵的水泄不通了,你再不下去,待会儿就有人要收留伤心人了!”
郁李两眼发懵:“谁?”
什么追求者?
钱易比比划划:“就那个,这么高,戴眼镜,啊,对了,就开学那天我们跟你说想扫射死刑犯的那个狱警!”
郁李沉默大约三秒钟,猛然站起身,扔掉手中的笔,嘴里不可思议且充满愤怒的大骂:“霍长风你个煞笔!”
凳子在他身下擦出一段距离,发出跟他一样愤怒的“吱”声。
他一阵风似的冲出宿舍,下楼跑了半层台阶,又折返回去,自走廊边大堆围观群众里,用力挤出个位置探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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