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说出去就能兑换抱抱,就够了。
于是,在窗帘后,关路远将念西澄抱进怀里。
温热的身体贴紧,在冬风的寒意中,裸-露的肌肤感到寒意,便又将身体贴得更紧。
轻纱帘子时而拂过某人的身体,给人以被窥破的打扰,以至于本该平静的拥抱,进行得令人血脉贲张。
十分钟后。
路过的潘依依和常雨霖恰好看见念西澄走出教室,脸上的表情满是餍足。
而片刻才尾随念西澄出来的关路远教授,则低着头面红耳赤。
潘依依&常雨霖:“嗯?”
他俩在里头干啥了?
撞见俩师姐,念西澄想起关教授的叮嘱,便主动说:
“我跟教授什么也没做哦!”
潘依依&常雨霖:“嗯???”
怎么听着更可疑了!
*
晚上,关路远要回基地加班开会。
听说是先前提交的新工作方案得以落实,如今,第一次遗迹内部的正式探索已经提上了日程。
趁关教授没出门,念西澄主动说,想一只鱼去海边逛逛。
向来镇子里不算危险,海边也有镇民兜底,关路远便同意了,只是提醒务必带好手机,突发情况及时联系。
念西澄就这样得到了允许,独自来到了海边。
恰好是夕阳西沉的时分,余晖泛着红,在天际与海相接的线上溅射。
靠近天际线的那片海域被特别的日色染红,像是一片血。
那点血色令念西澄蹙眉。
小人鱼喜欢热闹,他喜欢和人类待在一起。
近来学会的知识越来越多,他开始更会描述自己的心情。
作为人群中的异类,像今天这样的独处,本该给小人鱼透气的机会。
可是眼前令自己不适的景色,不知勾起了自己怎样的情绪,当念西澄意识到这点时,四下环视,却又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
于是这一瞬,小人鱼感到了孤独。
不是回到人群中就能消解的孤独,而是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无法被认同的孤独。
不知不觉间,轮椅越行越远,距离背后的城镇距离越来越长。
在人迹罕至的礁石区,小人鱼停住。
他记起来,自己最初好像就是在这附近被人类发现的。
念西澄突然想:会不会还有别的人鱼,在这里被人捡到呢?
只可惜轮椅开不到颠簸的礁石上,念西澄不能去探索,他就绕着外围打转,往区域内打量。
直到,念西澄听到一处巨型礁石后,传来男子清冷疏离的声音:
“谁?”
念西澄听得心一惊。
这声音让他眼眶微微酸涩,虽是没听过的声音,却让他产生莫名的熟悉感。
有些怀念。
听到小人鱼的声音,巨礁后的男子探出身来。
看清男子的身形,念西澄屏息——
人鱼!
墨一般倾泻而下的长发及腰,绸缎似的铺在背后的礁岩上。
男子相貌看起来比念西澄成熟不少,大致与关教授相仿。
上身清瘦,鱼尾泛着荧蓝的光。
五官精巧,双眼皮似薄柳叶清丽,本冷的眼眸对上念西澄时,却盛着无限的温柔。
念西澄屏住呼吸,不敢擅自打扰对方,怕对方溜走。
对方也没有妄动,神情看起来反倒才像不敢惊扰念西澄,小心翼翼,却又眷恋。
许久,还是小人鱼勇敢搭话,“你是我的族人?”
族人。
这个用词令男子眼睫轻颤,像是庆幸念西澄还愿意用这个词描述他。
男子柔声问:“你不怕我?”
“怕你?为什么要怕你?”念西澄笑,“我不怕你,我好像还有点,想你。”
紧接着传来男子的抽泣声,似是承受不起念西澄的想念。
念西澄吓一跳,以为自己把对方弄哭了,忙担忧问:“你不高兴?”
“不。”男子轻拭去眼角的泪水,继续笑起。
清寒的颜一旦温柔地笑,就呈现出让人溺进去的美丽。
男子说:“我只是在回顾一些痛苦的回忆,避免遗忘。”
好矛盾。
念西澄不解,“既然是痛苦的回忆,为什么还要特地回顾?忘掉不是更好吗?”
男子忽而跃进海水,而后冒头,上身浮在水面,朝念西澄招手。
恰好这处海岸断层清晰,足以支持岸上的小人鱼与海里的大人鱼接近。
念西澄驱轮椅过去,见男子朝自己伸出手,悬停。
念西澄没躲,安静等男子触碰,男子这才放心,将手探上念西澄的侧脸。
一个极尽怜惜的抚摸。
“有些事,我不希望你记得。”男子说,“但我得替你记得。”
这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念西澄听不懂。
念西澄忘记了很多事情,所以不知道男子在说什么。
但看男子的态度,听男子的语气,念西澄猜,自己和对方一定有过很紧密的联系。
“对了。”念西澄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教授说有人来接我。要来接我的人,是不是你呀?”
男子微笑点头,并不隐瞒,“是我。”
念西澄放心笑起来,“那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你这么好,我见到你,一定会很喜欢你。”
单纯的语气令男子莞尔。
男子舒一口气,思索片刻,才说:
“不来见你,不是因为傲慢。我只是担心你会怕我。”
遥远的身后有交谈声传来,似是附近的渔民恰好经过。
男子警觉,注意到,沉下表情,对念西澄说话的声音仍然温柔:
“我们很快还会再见。”
人鱼跃入海水深处,消失在念西澄眼中。
*
海边返程时,念西澄遇到的渔民们很自来熟。
哪怕平时没什么交集,渔民们也还是愿意拉着漂亮孩子嘘寒问暖。
告别热情的渔民们后,念西澄开着轮椅继续返程。
从镇子里来海边很简单,只要朝着海岸线方向不断前进就够了。
但从海边回到布满街道和楼排的镇子里,要找到特定的家,则需要提前记住地图。
小人鱼没提前记图,他随心所欲乱逛,就逛到了一处从没来过的地方。
等他举目四顾,发现周围的房子和路人,没一个是面熟的,念西澄才意识到:
我迷路啦!
*
“我又不下海,我一介文弱书生,怎么比得上文能理论武能考古的关教授?”
刘川柏抱臂,对关路远阴阳怪气。
关路远抬眸,视线从观测报告上转移,落到刘川柏脸上,淡淡回应:
“我当然有力所不能及的事。”
刘川柏意外,“你关教授居然也有这么自谦的时候?”
关路远把话说完:“比如短时间内拉平你我的认知鸿沟。”
刘川柏:“……”
这人是不是表面自谦,实则骂我呢?
俩人的互损,让基地会议室内一时凝固的气氛,缓和些许。
其余研究员暗暗松口气,感谢刘教授在关教授的威压下,让他们短暂喘了口气。
“回归正题,”关路远见与会众人专注度高了不少,顺势将话题拉回来,“你说,海底雷达探测到了不明生物活动的痕迹?”
“是的。我们还捕捉到了该生物的超低频音。”
研究员起身汇报:
“根据音波和扫描图推测,该生物体长至少达235.8米。要知道,我们已知地球上最大的动物蓝鲸,体长也才通常33米左右。这只生物,太大了……简直就像海怪布鲁!”
哪怕刘川柏教授有意识插科打诨,此时再考虑到所谓“海怪”的存在,会议室内的气氛也轻快不起来。
“我们第一次在海底发现遗迹时,它还没出现。”关路远说。
“是的。”研究员回,“近期我们在遗迹周围架设地基时,频繁感应到海底地震。最初我们还以为是地壳活动,可如今看来……是它在威慑我们。”
刘川柏警觉,“威慑总要有目的……难不成,它是在阻止我们探索人鱼遗址?”
“海怪”在保护“人鱼遗址”?
这个前所未有的信息和可能性,让所有人陷入沉默。
关路远一言不发。
为了保护遗址,人类并不打算把它搬出海底,而选择主动下海探索。
在深海中作业,风险和危机都不可预测,所以关路远提前做好了多种预案,各部门针对每种预案都准备好了充分的器械和培训。
如今突然冒出来的庞然巨物,成了最危险、最不可控的变量。
海怪的体型,几乎不可能在人鱼遗址内自由活动,它不是在守护自己的巢穴。
而念西澄作为人鱼,描述过他仍是人鱼时的体长,显然也与海怪特征相差甚远。
既然如此,海怪要保护人鱼遗址的原因,是什么?
海怪的本质又是什么?它与人鱼一族,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都成了现下难以探究的问题。
等刘川柏安抚好研究员们情绪,关路远才下达指令,全体依旧按部就班筹备,到点该下班就下班,不必提前焦虑。
准备离开基地的关路远眉头蹙着,直到手机振动,他看到来电显示是念西澄,本阴云笼罩的心情,忽而阳光明媚。
小人鱼给关教授打电话了。
关路远走出基地,上车,接通电话。
——“教授~”
电话里传来念西澄软乎乎的声音。
小人鱼还没学会人类通话以“喂”起手的习惯,还像面对面和人说话一样,无意识撒着娇。
“怎么了?”
关路远自己听不出自己声音的异常。
如果刘川柏在边上,大概率会惊诧于关教授声线里的柔软,并当面怼他“被夺舍了”。
——“教授,我迷路啦!”
本是个令人焦虑的处境,小人鱼描述的语气,赫然像捉到了一只漂亮小蝴蝶一样新奇。
以至于关路远都没产生不良情绪,好像小人鱼只是在跟自己炫耀新发现。
“你在哪里?”
——“我在……”小人鱼动了动,或许在环顾四周,“我在店铺前面!”
“什么店铺?”
——“不知道。它关门了。”
关教授也没问店铺的招牌。
毕竟小人鱼的识字量大概率还不认识那几个字。
“你周围有没有电线杆?”
——“有!”
“你在电线杆旁边等,顺便把上面的编号告诉我。”
——“真的有号码!是白色的!”
小人鱼把那串数字报给了教授,关教授没在意编号的颜色,只说:
“电线杆的编号是独一无二的,以后在哪里迷路了都可以先找这个号码,我可以凭这个编号找到你。”
——“哇,教授有超能力!”
一句“这是人类社会生存的技巧”,因小人鱼的夸奖,憋在关教授嘴里。
鼎鼎大名的关路远,工作生活不缺赞誉,可偏偏小人鱼一句天真的夸夸,就让他的虚荣心无限膨胀。
先不告诉小人鱼,这是人类共同智慧的结晶。
就让小人鱼以为这是关教授特有的超能力吧。
关路远很快联系公安,凭电线杆编号确认了念西澄的定位。
找到念西澄时,关路远果见,这小子独处时从不无聊,盯着星空看,眼睛还是亮亮的,好像很新鲜。
“念西澄。”关路远走过去。
听见呼唤,念西澄眼神更亮,笑着看过来,“关教授!”
关教授找到了小人鱼,把轮椅放到后车厢,把人抱上车。
回程的路上,小人鱼还兴致颇高地哼着歌,好像刚才走丢的小意外,完全不能影响他稳定的情绪。
“迷路了,你不怕吗?”关路远问。
“不怕!”
“为什么?”
“因为教授能找到我。”
小人鱼说得斩钉截铁。
关路远轻挽嘴角,又问:“在我说出那个方法前,你也相信我能找到你?”
“当然啦!”
“行。”关路远应了声,似乎对小人鱼的信任很满意。
安静驱车片刻,小人鱼突然说:
“对了教授,你迷路的话,也不用害怕。”
虽然不曾有过“迷路”的先例,关路远还是问:
“为什么?”
“虽然我现在没有超能力,但教授迷路了,我也一定能找到你!”
关路远没放在心上,但还是配合:
“不管我在哪里?”
“嗯!不管你在哪里!”
*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念西澄歪着头,坐在床边,问。
床边的便衣版刘川柏身着花哨纹路的衬衫毛衣,面带轻佻的笑:
“怎么这么不热情呀?不欢迎我?”
本以为这个玩笑会换来小家伙的客套,结果对上那双满眼写着“不然呢”的童真眼眸,刘川柏自己尴尬了:
“怎么?怕我?”
“怕。”念西澄很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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