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也更在乎奚吝俭的伤势。
“孤知道。”奚吝俭端详着他的眉眼,“这事本来也和世子无甚关系。”
苻缭一愣,不大自在地笑了笑:“可之前我便答应殿下了。”
奚吝俭唇角染上一丝笑意。
他扬了扬下巴:“走过来的?”
璟王府与明留侯府有段距离,他要溜出门,自然不能惊动他府里的人。
苻缭知道奚吝俭的言下之意。
“饭后消食,便走到璟王府来了。”他莞尔道,“感觉是好得差不多了。”
他不动声色地换了支撑的重心。
昨日跪得也不算久,大抵是身子的原因,一时疼痛,淤青显得可怖,回家休养一夜后便感觉好多了,府里也不缺伤药,那块乌青颜色也淡了许多。
奚吝俭眉头微微压低。
没什么太大变化,在夜里根本瞧不出来,可苻缭却感觉到他周边的气压低了一瞬。
似乎是不大满意自己的回话。
苻缭顿了顿。
“不过还是有些疼痛。”他果断道,“昨日承蒙殿下关切,让殿下费心了。”
“不费心。”奚吝俭闻言眉心稍紧,轻嗤一声,“孤也没关切到。”
苻缭难为情地以手抵唇。
昨日光明正大地坐稳之后,奚吝俭也没有再要看的意思。
不过感受不到那股沉闷之感了。
苻缭若有所思,试探着问:“那殿下现在可还要看?”
这话怎么听起来把自己说得像地痞流氓似的。
奚吝俭眼皮抽了抽,看向他:“孤说过么?”
“那不看了?”苻缭问。
奚吝俭张了张唇,顿了一下,问道:“可会刺痛?”
苻缭摇摇头:“只是钝痛。”
“那便没什么好看的。”奚吝俭捏了捏鼻梁,眼睛也闭起来。
苻缭有些疑惑。
奚吝俭方才那模样,分明是挺在意的。
两指挡不住他皱起的眉头,似是在懊恼什么。
苻缭盯着他的高挺鼻梁,不自觉出了神。
直到奚吝俭唤了一声。
“走。”
“嗯?”苻缭疑问。
“世子不是要刺探孤的伤情?”奚吝俭嘴角勾了勾,“难道就想在这儿打探?”
苻缭讪讪:“去书房么?”
奚吝俭幽幽看他:“世子可是要坐在桌上?”
苻缭耳根热了一瞬,道:“殿下别打趣我了。”
奚吝俭这才收了笑意,嘴角留着些大仇得报的愉悦。
苻缭跟着奚吝俭,迈出一步,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脚,差点跌倒。
慌乱之中,能够得到的东西就一个,苻缭想也不想便抓住了。
凭着上面精致的花纹,他认出这是奚吝俭的手臂。
“多谢殿下。”苻缭心有余悸。
“这叫好了?”奚吝俭挑眉。
苻缭小声抗议:“我也没说完全好了。”
不过,再如何,走路总不会凭空跌一跤的。
苻缭望着方才那地儿,发觉那里多出了一个小石子。
“过来。”奚吝俭将他的视线唤回来,“搭着孤。”
苻缭犹疑地看他一眼。
奚吝俭面色不改,等着他回应。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苻缭思忖。奚吝俭何必对自己用这种招式,要做也该是对季怜渎做。
“不必了……”
苻缭还未说完,奚吝俭已经近了他身。
苻缭心脏忽然猛烈地撞击着胸腔,想要逃离的思绪直冲脑门,可突如其来的恐惧威吓着他停留在原地。
苻缭机械地照做了。
指尖搭着奚吝俭结实的小臂上,方才深深的无力与恐惧之感又四下散去,教他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莫名而生的幻觉。
他小小地松了口气。
奚吝俭拧起眉:“孤很可怕?”
苻缭连忙摇摇头:“只是……心悸而已,老毛病了。”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指腹不自觉地用了力,想紧紧抓住为数不多的安全感。
奚吝俭垂下眸,微微启唇:“那便跟上。”
奚吝俭的手很稳。
他抬手横在腹前,好让苻缭搭在他的肘部,指腹触碰到袖上的花纹,皮革的质地稍显粗糙,厚实地隔绝了布帛下肌肤的触感。
他们走得很慢,就像是在府里散心般。苻缭的手与手臂的接触面积越来越大,最后不知不觉地,用手腕扣住了奚吝俭的肘窝。
沉香的气味从四面八方涌来,迷幻得让人分不清方向,下意识地跟着身边人的步子。
奚吝俭侧目,便能看见那人清秀的面庞。
像一幅轻描淡写的山水画,面上的微红也成了最惹眼的风景。
教人驻足观赏,也情有可原。
夜风不敢近身,只在他们周围晃荡,提醒他们注意场合。
奚吝俭皱了皱眉。
他身子孱弱,若是不慎受寒,与自己的意图也南辕北辙了。
苻缭双眼漫无目的地游了好长一段时间,心中念头却越发坚定。
他像就这样搭在奚吝俭身上,一直走着。
不用说话,也不需要多余的动作,光是听着风声与花草树木的沙沙声,他便能一直走下去。
他没发觉自己与奚吝俭愈发靠得近了,近乎整个人都要倚在他的身上,像是醉酒的人歪歪斜斜地挪着步子。
奚吝俭也未提醒,只是脚步放得更慢,想从他片刻的失神中攫取更多信息。
苻缭的鼻尖动了动,奚吝俭便将手又递过去一些,果然见苻缭身子朝那处俯了些。
有檀香的味道。苻缭忍不住高兴。
他还高兴这王府很大,路很长,他们还能走很久。
……不久了。
苻缭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黄色的光晕,提醒他马上就要到了。
奚吝俭感觉身边的热度陡然消了下去,被夜风抓住突破口长驱直入。
他神色自若,将苻缭的手又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有阶梯。”他提醒道。
便见苻缭悄无声息地向他靠过来。
奚吝俭嘴角勾了勾,想要开口,却想到若是说了,这人怕是又要吓得不敢接近。
他便静静地与苻缭一步一步地走上那平常被他忽视的矮阶。
苻缭现在才突然反应过来。
这里是奚吝俭的卧房。
那日点上的檀香似乎都没散去,纠缠不清地旋绕在房内每一处。
他点的时候,分明注意着用量。
苻缭反而被熏得清醒些,看着奚吝俭坐在床沿。
待苻缭反应过来,也跟着上前时,奚吝俭已经把裈袴拉起。
右腿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宽而长地砍在他如同石膏般硬朗平滑的肢体上。
苻缭不禁屏息。
奚吝俭失笑。
“不是这个。”他指了指,“箭怎么能造成这样的伤势?”
苻缭这才反应过来,顺着奚吝俭指的方向去看,才在那条大伤痕下发现了一条浅浅的,几乎要与周围皮肤融为一体的细小伤痕。
苻缭的紧张情绪顿时灰飞烟灭。
“你也有这样的时候?”奚吝俭眼底蓄着几分愉悦。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啊。”苻缭佯怒。
故意皱起的眉头教奚吝俭的眼眸在他身上迅速动了动。
苻缭见奚吝俭一脸愉悦,心跳也莫名地被带快几拍。
奚吝俭亦是凡人,他同样有人的七情六欲,不过有些消隐了,而有些被扭曲了。
见苻缭盯着那条显眼的伤痕,奚吝俭淡淡道:“没伤到骨头。”
苻缭想问是不是在战场上伤到的,但还是没问出口。
他轻轻碰了碰那道细小的伤痕,有些黏,又莫名很滑,既像是摸到了刚上的药膏,又像是还没长好而微微暴露的血肉。
苻缭皱了皱眉。
这道伤痕的周围泛出淡淡的紫色,范围极小,并不显眼。
“这箭淬了毒?”他突然变了脸色。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苻缭连忙收敛住,没察觉奚吝俭的眉尾扬了扬。
“难道官家当真是……”
毒性若烈,碰到一点儿都怕是难保性命,更别提已经见血的。
“官家不是说了么,他没有。”奚吝俭不以为然,“他不过就是想给孤些教训,谁知要被人冠上杀兄的名头,吓得命令参加春猎的所有人都不能提及此事,结果还不是自己说出来了。”
那就是下毒的人想坐收渔翁之利了。苻缭想。
“不过毒性不烈。”奚吝俭默然盯着苻缭点在自己皮肤上的两根手指,在他要拿开时故技重施,“而且奚宏深那准头,若不是孤故意送上前去,他还真射不中。”
苻缭抬眼。
指腹果然停留在那处,有些痒,却并非来自被他触碰的地方,察觉时这难耐的感觉已经遍及全身,而源头狡黠地藏起来了。
让奚吝俭想让苻缭也亲自体会这种感受。
“殿下是故意的么?”苻缭心里已有答案,“那可是淬了毒的箭。”
他的神色少见的严肃,却没有责备之意,教奚吝俭长长地出了声气。
“孤当时也不知那箭淬过毒。”
“就算没有淬毒,也不好。”苻缭皱眉道,“就算殿下心里有底,也会让其他人担心的。”
想拖延可以称病,得了风寒或是高热还能拒不见客,何必要硬挨一箭?
苻缭只以为他追人会这样,没想到对自己也是如此。
奚吝俭凝视他许久。
“这里面包括你么?”
苻缭浑身一惊,收回视线,手也一并缩回去。
“不敢。”
他眨了眨眼,忍不住偏过头,借着捋动发丝的动作去看奚吝俭的衣摆。
“觉得孤在生气?”奚吝俭问他。
“没有。”苻缭清楚地知道他没有动怒。
“那为何不敢看孤?”奚吝俭道,“抬起头来。”
“不敢。”
苻缭忽然有些慌乱。
意识到自己在关心奚吝俭之后,他心里突然恐慌起来。
自己好像不该这么做。
至于为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他该和以往一样,只看着其他人做事便好了,偶有交谈,都是必须之举。
他不想再多涉足。
“你在为孤忧心,不是么?”奚吝俭问,“为何不敢承认?”
苻缭沉默许久。
他没想着要解释什么,他解释不了。
他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多留一会儿。
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就像方才与奚吝俭在庭院里行走一般,他只知道自己舍不得停下来。
他最终道:“我该走了。”
在起身时,膝盖忽然一软,眼前霎时间空白,直接向后倒去。
手臂被奚吝俭拉过,跌进他的怀中,贴上他结实的胸膛。
不仅是因为低血糖。
他的膝盖确实好得差不多了,怎么会突然就没力气了?
“世子的伤势似乎严重了些。”奚吝俭低声道,“不如今晚在孤府上过夜好了。”
苻缭想起那颗莫名出现的小石子。
“殿下——”他长叹一声。
见自己的心思被识破,奚吝俭反而调笑一声:“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苻缭小小叹了口气。
之前还想着,这种小心机得看人下菜碟,才能用得好。
但不得不承认,奚吝俭看得很准。
他就吃这一套。
第31章
苻缭的长睫微颤,盖住了眸子里的神情。
“不敢叨扰殿下。”
他有点儿发蒙,不知奚吝俭为何要自己留下,又压不住内心的喜悦。
“世子如今要回去,再磨损了膝盖可如何是好?”
奚吝俭没动,苻缭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何况这里离皇城近,世子明日还要赴班,何必如此劳累?”
苻缭还是没动静,身子蜷了一些,似是将奚吝俭的身躯当做了筑巢的新窝,小心试探着有没有危险。
奚吝俭顿了顿。
“世子,你觉得孤方才那样的做法,换做季怜渎,他会发现么?”
苻缭终于敢抬起眼。
奚吝俭果然是有理由的。
“也许吧。”苻缭眼眸微动,“但风险还是太大了,他不喜欢这样。”
奚吝俭稍撑起身子,额前碎发落在苻缭脸边。
他瞧着苻缭想动作,最后还是乖乖受着,不敢乱动。
他喉结微动。
“可孤确实是别用有心。”
他的声音不自觉更低了,像是猛兽猎物前的低吼。
而猎物对此没有防备。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苻缭笑了一下,“对季怜渎,还是真挚最重要。”
“是么?”奚吝俭道,“他对你可不见得。”
说到这点,苻缭也无从反驳。
他道:“兴许只是误会。”
他说着,感觉到鬓边的散发被奚吝俭挂到耳后。
指节蹭过耳廓,像是被一支利箭猛然擦过,教那处遽然红了起来。
因此让苻缭生出了疼痛的错觉。
他的呼吸也忽然乱了一下,险些接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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