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缭,你没事吧?”他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你别难过,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的。”苻缭见他一下放松下来,像是玩闹的孩子,又笑了一下,“我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没想到苻缭会应得如此快,季怜渎反而有些无措:“哦、好……”
“那我先回去了。”苻缭维持着面上的笑容。
季怜渎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搞砸了什么,已经来不及补救。
“那你还会再来见我么?”
“我来见你,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呢?”苻缭平静应道。
“说……说璟王啊,你不是很在意他的态度么?”季怜渎有些着急。
苻缭对季怜渎说,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可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了。”
他头也不回,快步离开小屋。
没有走那条已经熟悉的小径,他把自己抛在璟王府的其他不熟悉的地方,企图让新鲜的光景填进还在刺痛的心脏。
随后他发现他对整个璟王府都有所了解。
是奚吝俭带他走过,为他介绍过。
他们曾并肩过。
苻缭盯着面前的大门出神。
他以为上一次在门前纠结时,会是最后一次。
最后还是殊途同归。
是自己一开始就错了么?
是自己天生不该与别人有太多接触,静静地待在无人在意的地方过完这一世就好了么?
苻缭以为自己已经接受这样的命运。
可一想到奚吝俭,委屈与不甘便会在心中膨胀直至炸开,落得满地狼藉。
不该这样。
是自己太强人所难。
他深深吸了口气,就要离开,忽然从大门外传来好几声喧闹。
紧接着大门被慌乱地推开。
苻缭看见孟贽。
“孟公公。”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孟贽看清是他,斟酌片刻。
“殿下与林官人起了些争执。”他并没有压低声音,似是故意要所有人都听见一般,“林官人动了手,导致殿下腿伤复发。”
说着,有两名郎中被带到,孟贽又叫了些侍卫,一群人又火急火燎地原路返回。
苻缭怔怔站在原地。
他看着孟贽迈出的步子,也想跟上,踌躇许久,最后还是停在原地。
不如就从现在开始吧。
奚吝俭那伤口小之又小,他还给自己看过,林光涿年纪稍大,又是文官,再怎么动手也不至于能到“复发”的程度。
不过是让好林光涿被当作弃子罢了。
所以不去看奚吝俭也没关系,他没事,不需要自己多余的关心。
苻缭出了府门,转身,抬头看着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的牌匾。
他与孟贽越行越远,回到自己府上。
偌大的院子隔绝一切外在的嘈杂。
绵羊懒懒趴在地上,之敞也不在,只有微弱的风声,也像是要被骄阳烤干了般发出些干枯的声响。
*
奚吝俭闭目,摩挲着扳指,听着身边人来人往动工的声响。
孟贽在他身边,躬身道:“照主子的意思散布出去了。”
奚吝俭应了声。
林光涿早已不见身影。
这是他最不该做的一件事。
他一走,落人口舌,这件小事便能要了他的命。
不过自己的目的本就是如此。
奚吝俭心不在焉地想着,见孟贽已经合上嘴。
“可有什么成效?”奚吝俭不动声色挑起眉。
方散布不久,哪能这么快见效?
孟贽不解。
主子该很清楚才是。
他摇摇头。
半晌,奚吝俭终于开口问道:“他呢?”
孟贽一怔。
“他不在府里么?”奚吝俭继续问。
“在。”孟贽应道。
“没反应么?”
“奴婢不知。”孟贽身子躬得更低。
“没有一点儿问候?”
“并无。”
长长的睫毛盖住奚吝俭的双眸,让人看不清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什么都没有?”
孟贽双膝跪下,缓缓道:“殿下恕罪。”
第51章
奚吝俭静得可怕。
不只是声音,似乎连胸膛的起伏也凝固住了。
孟贽并不畏惧,他知道主子没有生气。
却远比生气更让他担忧。
他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等着接下来的命令。
奚吝俭突然开口了。
“你觉得孤该这样么?”
孟贽猛然一顿。
“是不是觉得孤变得不像孤了?”奚吝俭接着道。
孟贽清楚,是主子自己动摇了。
“殿下与奴婢说过,您有分寸。”他平静道,“世子虽然深陷几党的拉扯,但也能说是游离在这之外,对殿下的计划并无影响。”
孟贽恍然觉得,他与殿下的想法似是逆转了过来。
殿下开始动摇,而他却发觉,殿下在世子身边是卸下了防备的。
不同于单纯放松,殿下能够暂时抛掉令他夜夜难眠的问题,不用揣测与他交谈之人是否另有目的。
自从收复北楚后,殿下这样已是万分少见。
奚吝俭短促地笑了一下。
“孤现在也需要你来安慰了。”
“让奴婢想起殿下幼时。”孟贽应道,“这不坏,殿下。”
奚吝俭长睫微颤,抖得毫无章法。
半晌,他问道:“他还在府里?”
孟贽道:“应是回府了。”
奚吝俭长长出了口气。
“起来。”他道,“回府。”
孟贽并未着急起身:“殿下?”
奚吝俭看他一眼:“孤要回府养伤,有何不妥?”
孟贽喉咙里滚出一声晦涩不明的音节,奚吝俭知道这便是应声了。
季怜渎正无所事事地发呆,脑海里仍是苻缭给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苻缭最后那句话,怎么说得如此毅然决然。
难道是打定主意真的不愿再与自己相见么?
应该不至于吧……
他有些慌张。
再怎么说,他喜欢自己,就凭这一点他不会不来的。
而且他还要与奚吝俭商议事情,只要来了府上,就肯定会想到自己,他还答应了能让自己在官家前露面,这事也需要再多商量一番。
总不会见不到的。
大概吧。
季怜渎越想越慌,总感觉苻缭有的是办法躲着他。
更何况还有奚吝俭的阻拦。
季怜渎想着想着,自嘲地笑了一声。
原本盼着苻缭来,是希望他能给自己带来些有利的消息,现在他却想反过来了。
他希望苻缭能因为一些事,再过来见他。
季怜渎仍不清楚是自己的哪句话说错了,让苻缭有这么大的反应,可还要克制着,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想知道这个问题,只能问他本人。
季怜渎看着窗外,直起身,脚踝上的铁链动了动。
他啧了一声。
烦人。
不过奚吝俭近来有所松动,加之他知道自己要在千秋节上露面,见到苻缭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一想,他心下轻松许多。
正活动着身子时,房门毫无征兆地开了。
奚吝俭径自走进来,门口的两名侍卫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仿佛被奚吝俭周身的寒意给冻僵了一般。
季怜渎警觉起来。
不等他开口,奚吝俭便开门见山。
“他来找过你。”
季怜渎浑身下意识一颤,意识到奚吝俭冰冷的语气下是多么的怒不可遏。
“难道不是你同意的么?”季怜渎手心渗出些汗。
“你和他说了什么?”奚吝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眼神渐渐阴鸷起来。
季怜渎看见了熟悉的那个奚吝俭。
毫无感情,连眼眸都是噙着血的。
这样的感觉已有些陌生了。
上一次见到他如此模样,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奚吝俭冷得不像个人,好像就连恶鬼见到他,也要退避三舍。
季怜渎不自觉生了些畏惧之感,同时又清楚地意识到,他这模样定然是有原因的。
他猜得出是因为谁。
“我能和他说什么?”季怜渎咬着牙,勾出一丝冷笑,“是他找我有话要说,殿下何故把这脏水泼到我头上?”
他说得凶狠,面上竟然有些迷茫。
他清楚,是自己的原因,让苻缭对他们二人都要开始疏离。
虽然他是想苻缭少与奚吝俭往来,但他不想是由于这个原因。
奚吝俭把他的神情看在眼里,也知他不是有意为之。
但压在胸腔中的怒火仍在,他捏紧了指节,嗤笑一声:“后悔要与孤演这出戏了?”
苻缭又在想什么呢?
“你少拿这个去哄骗他。”季怜渎眉头压低,身子不自觉弓起些许,像是要去捕食的野兽,“你还是想利用他。”
“那你现在去告诉他,我们不过是逢场做戏。”奚吝俭挑眉,“你敢么?”
季怜渎被这句话噎住,恨恨地咬着唇。
他不敢。否则也不会用那些谎言把苻缭给推远了。
他还需要一个能站稳脚跟,让自己性命得到保障的位置。
偏偏被奚吝俭扣了下来。
放在以前,他知道奚吝俭是为了牵制自己。
他知道自己迫切地想在朝中有一丝说话的机会,自然不会让自己得偿所愿。
可现在,他不愿让步的原因,恐怕还多了一层苻缭。
虽然他本人并未意识到。
季怜渎盯着奚吝俭。
但反过来,这也是能牵制他的一点。
只要能与苻缭说上话。
季怜渎想着。
这般水深火热的气氛中,他竟然还是想着再与苻缭见面。
他盯着奚吝俭幽深的瞳孔,隐隐意识到奚吝俭为何会对苻缭生出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
苻缭靠在一棵苍劲的树干旁,看着面前忙来忙去的工人。
看来奚吝俭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在这儿的。
他还宣称自己腿伤复发,看来要在这里见到他也难了。
他目光放远,看见那个小土丘被藏在了郁郁葱葱的树林里。
他们的计划没变。
苻缭笑了一下,眉尾又落下了。
他还不知道奚吝俭不愿动那片地的原因呢。
他不是食言的人。只要自己知道官家确切的生日,他就会告诉自己。
但问题是,自己真的还要再继续下去么?
继续插足奚吝俭的生活,插手他与季怜渎之间的事。
他突然有些庆幸没有在这儿碰到奚吝俭。
“世子?”
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尖细的声音,把苻缭吓了一跳。
他定睛一看,认出是那日引他前去见官家的小太监。
“你便是监工么?”苻缭有些意外。
小太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紧张,但还是礼节得当:“是啊,没想到世子还记得奴婢。世子怎么亲自过来了?”
“这工程本就是我和璟王负责,我难道还能不来么?”苻缭笑笑。
“这不是有奴婢这监工么,世子本就不用日日来的。这才第一日呢,世子真是费心了。”小太监笑着迟疑片刻,道,“不过,听闻璟王还受伤了,不知世子是否知情?”
苻缭思忖片刻,点点头。
“殿下腿伤复发,恐怕征讨上木国的时日又要拖延了。”
他看见小太监松了口气。
“是啊,也没想到会这样。”小太监应道。
面前的工人陆陆续续地变少,苻缭知道他们是下工,小太监也要回去了。
果不其然,小太监也向苻缭点头示意。
“那奴婢便先回宫了。”
苻缭目送着小太监离去。
小太监进了皇城,快步朝寝宫走去。
米阴正从宫内走出,他便匆匆上前,朝米阴耳语几句。
“开始动工了么……”米阴喃喃道,“他没有一点反抗?”
小太监应声:“林工部还因此事伤了璟王,奴婢问过世子,似确有其事,大街小巷都议论开了。”
米阴遗憾地摇了摇头。
小太监立时吞了下口水。
面前这人可是他们的总管,若是哪里惹他不高兴了,一根手指就能按死自己。
“还是不够。”米阴却仍在自言自语,“究竟要把他逼到什么地步……”
他目光失焦,仿佛透过这片繁华的庭院里看见了破败的历史。
“为何就是不愿……”
米阴声音渐小,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明留侯世子——”米阴拉长了语调,“在璟王身边待的时间太长了。”
“可官家的口谕,便是要璟王与世子一并负责工程。”小太监小心回道,“我们的人都盯着,没出什么岔子,世子也是帮着旧党与咱们的。”
那世子看起来不是什么恶人,而且璟王又怎么会受他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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