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苻缭措手不及。
他猛然抖了一下,感受到腕上的温暖逐渐从那块突出的骨头蔓延开,传及颤抖的指尖。
一阵轻微的酸麻聚拢在指尖。
奚吝俭以相同的部位,把他的五指并拢在一起,略显粗糙的指腹抵在他柔嫩的肌肤上。
奚吝俭将他的手指托在掌心,像是苻缭主动在他手上划出痒意。
苻缭心跳骤然加快了。
他想看一眼奚吝俭,可此时手上无比轻柔的安抚让他更加如临大敌。
他知道,奚吝俭在让他放宽心。
仅此而已。
他默默重复一遍又一遍。
当务之急是防止官家发觉这园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没工夫想这些有的没的。
苻缭渐渐平静下来,说不清是理智占了上风,还是奚吝俭的手带给他熟悉的感觉。
想先前许多次,无意间靠近他胸膛,感受到他心脏跳动时的安全感。
苻缭的指尖动了动。
他希望这片温暖停留的时间能够再长一些。
虽然这么想,但隐秘的欲望与患得患失的怅然不断在他心里交战,让他无法好好感受。
他有些用力地闭上眼,指尖勾了回去,扣在奚吝俭手侧。
奚吝俭小臂微顿,仍然看着奚宏深的方向。
手上却不自觉用了力,钳住苻缭的纤手,在上面留下淡淡的鲜红印记。
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秘密。
苻缭看着众人狐疑又不能发作的模样,心底生出些许愉悦。
不仅是因为这片园林,还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
苻缭长长出了口气,看见他们二人均立定不动,下裳的衣摆却由于微风轻轻晃在一起,你来我往。
谁也没有要进一步的意思,然而谁也没有想要就此打住。
熟悉的沉香气味萦绕在他的鼻尖,躁动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奚宏深边走边看,渐渐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回过神来后看着这一片繁华,也没了挑刺的心情。
他随手折下一支淡黄的花苞,余光总是会不经意间落在奚吝俭身上。
烦人。
奚宏深皱起脸。
费了好大力气才能有这么一个机会,雷声大雨点小地就要让奚吝俭混过去了?
他张了张嘴。
苻缭见状,抢在他之前开口了:“官家可还有哪里不满?”
他稍上前一步,略略挡住奚吝俭。
奚吝俭捏着他的指节,配合地向后稍退一点。
指骨上的揉捏感让苻缭心里有些发痒。
听见苻缭说话,奚宏深面色好看了些。
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眸,本就没事找事的情绪消散得极其自然。
周围倒是有东张西望的大臣,一些是真的被园林的奇珍异景所吸引,有些则狐疑地四下扫视,偶尔瞥一眼奚吝俭,不信他真能照着官家的要求去做。
先前反对得如此激烈,如今却没一点声息,怪异得很。
饶是有如此猜测,他们也找不出哪儿有漏洞。
说到底,他们也不知奚吝俭为何要反对,便自然不会往那处想。
“挺……挺好的。”奚宏深撇了撇嘴。
就是没法儿怪罪奚吝俭了,本来还想趁这个机会把他赶出去呢。
奚宏深看了眼米阴。
米阴表情如常,让奚宏深放下心来。
也是,反正想奚吝俭死的人不止自己,他们会为自己出谋划策的。
奚宏深眼睛转了转,嘿嘿一声。
身边人见官家高兴,连忙围上将早已准备好的吉祥话说了一通。
苻缭见状不动声色地退后。
人多杂乱,兴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
他侧身,想去看奚吝俭。
然而另一侧出现一名不速之客。
“徐官人。”苻缭秀眉蹙了一下。
奚吝俭不知何时放开了他的手,手心一下变得空荡,似有凉风钻了空子,要侵蚀他皮肤的温度。
那股熟悉的香味也愈发远了,想来徐径谊也是看见奚吝俭离开,才上前搭话。
“世子,这工程可真够快啊。”徐径谊哈哈笑道。
苻缭没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什么感情。
“是日子过得快罢了。”苻缭应道。
徐径谊见没套出他想要的话来,摸了摸胡子。
反正留下的几乎都是他的人,他便直接问道:“你可有发现璟王做了什么手脚?”
“并无。”
苻缭看他一眼,奇怪道:“璟王不就是和官家过不去,才不愿修这园林么,既然都板上钉钉了,难道还要给自己留把柄?”
徐径谊一皱眉。
他这话说得有理,可总觉得哪里怪异。
他印象里的璟王可不是这样的人。
一定是苻缭没看见他动的手脚罢了。徐径谊想。奚吝俭算是只老狐狸,苻缭一个不问朝政的公子哥,还不是会被他耍得团团转。
“世子,以后可要多上点心。”徐径谊依然笑着,可眼神已流露出些许不满,夹枪带棒道,“毕竟世子能与璟王有所接触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这工程可不止我看着。”苻缭不甘示弱,语气又真像是在要把责任撇到他人头上一般,“官家也有派人监工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璟王在修园林时确实没动什么手脚。”
徐径谊闻言不说话了。
官家派人,那便是米阴的人。
他可不敢随意揣测宦官党。
若被米阴察觉,那可不是生嫌隙这么简单,还关乎三党关系的变动。
徐径谊面色忽明忽暗,强撑着和气,打着哈哈道:“世子说的是,不急,来日方长。到时还需要仰仗世子啊。”
到时的“仰仗”,恐怕就是让自己去送死了。
苻缭清楚,自己最终是要被舍弃掉的,只看徐径谊想在什么时候放弃他。
“徐官人也辛苦了。”
他回以一笑,见徐径谊没多停留便离去了。
苻缭立即回头,开始搜寻那个身影。
所幸他并未走远,身边也没有人,像是在特地等待一个人一般。
苻缭小小地吐了口气,走上前。
“殿下。”他唤了一声。
奚吝俭有时候怀疑,苻缭知道这两个字可以轻易地让他停住脚步,他才总是这样开口。
他回身,只见苻缭还有些犹豫,像是怕生一般,脚步踌躇不敢上前。
“殿下近来可还好?”
苻缭觉得自己问得生分,又觉得生分些不是坏事。
虽然他不想这样。
“不好。”
奚吝俭开口了。
苻缭一愣。
奚吝俭看着他道:“腿疼。”
苻缭眨了眨眼,酝酿好想说的话忽然被这两个字打得烟消云散。
“疼了十几天。”奚吝俭直直盯住他,话尾藏了些凶狠的委屈。
苻缭稍稍缩了下脖子,目光有些躲闪,最后还是看向他。
“疼的话,没有找郎中看过么?”他感觉有些好笑,笑容却难以维持在嘴边。
“没用。”奚吝俭应声很快。
苻缭张了张嘴,有些无奈:“可我也看不好。”
奚吝俭怎么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呢。
关心他不是自己的义务,他也不需要自己的关心。
想到这里,苻缭反应过来。
他试探着问道:“殿下可是又与季怜渎吵架了?”
奚吝俭听见这个名字,动作僵了一下,又听出苻缭并没有责备的语气。
他啧了一声。
“季怜渎对孤从来没有好脸色。”奚吝俭道,“你清楚这点。”
苻缭想起他与季怜渎的谈话。
自己已经做出了远离他们二人的决定。
“殿下不如先把季怜渎放出来?”苻缭客气地提议,尽量将自己抽离其间,“明日他还要给官家表演呢,正好也让他活动活动,兴许他态度就会转好。”
奚吝俭眉头压低:“孤需要乞求他的好态度?”
苻缭顿了顿。
他这一沉默,让奚吝俭反应过来,自己与季怜渎仍在逢场作戏。
他对自己的关切仍是基于季怜渎的。
奚吝俭闭起眼。
不对。
虽然刚开始是这样,但与苻缭相处之后,他明显感觉到苻缭不是只把自己当作关心季怜渎的桥梁的。
他为何没意识到?
还是其实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把他人的举手之劳当作宝物?
他与季怜渎交谈了这么多次,亦没发现他不过是个没有眼界的井底之蛙?
他怎么会心悦这样的人?
愤慨快要在他胸膛处炸裂开,又不敢让其伤及苻缭。生怕他受到惊吓后,会跑得更远。
既然他如此在意季怜渎,不妨以毒攻毒。
“你近日总提到季怜渎。”奚吝俭眉尾挑起。
苻缭心下一紧。
“殿下若不想我提他,我便不提。”他解释道,“我对他真的没有什么心思了。”
奚吝俭几乎没给他思考的时间,劈头盖脸又接了一句。
“孤若把他放了,你也再没心思了么?”
苻缭顿了顿。
不等苻缭回答,奚吝俭又立即敛了神色,似有些懊恼自己问了这个问题。
“官家的诞辰。”他主动转开话题,“可有结果了?”
苻缭感觉到喉咙一阵干涩。
这代表着他能不能知道奚吝俭的过往,也代表着自己究竟要不要再一次插手他的生活。
“我……”
他犹豫再三,看着奚吝俭。
“我不知道,抱歉。”他说,“我还是,不知道为好。”
奚吝俭压低眉头。
“为何?”
“不知道。”苻缭希望说出口的字词能够再含糊一些,“我不知道。”
“孤不是在问这个。”奚吝俭却道。
苻缭愣在原地,见他抬手。
指节拭去苻缭眼角的一缕水光。
苻缭的眼角噙着泪,几缕阳光落在周围,被伤得支离破碎。
“为何要难过?”
奚吝俭放轻声音,并没有咄咄逼人。
仿佛他也是受伤的那个。
“既然你不想知道,为何现在又要难过?”
第54章
苻缭怔怔。
“我……”
我在难过么?
他碰了碰自己的眼睛,又用手腕在脸庞上四处都碰了一遍,企图挡住自己这般难堪的神色。
苻缭知道奚吝俭不会嘲笑他,但他也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般丢脸的模样。
他咬住唇,不知该如何说,也不想说。
奚吝俭却放轻了声音,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眸,仿佛害怕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和谐。
“为什么?”他问道。
为何不愿再与自己接触,好像连对视一眼都会被处以极刑,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露出如此令人难受的神情?
奚吝俭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苻缭被他的语气动摇,眨了眨眼,似要松口。
“是不是季怜渎与你说了什么?”奚吝俭问。
“没有。”苻缭立即否定道,“只是我觉得……我太好为人师了。”
他有些迟缓地说出原因。
“我只是发觉,殿下与季怜渎之间的事,不需要我来插手。”
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苻缭想。
真的只是因为如此。
“毕竟我是旁人,指手画脚的,恐怕对殿下也毫无益处。”
“有用。”奚吝俭却应道。
他深深看了苻缭一眼。
见他从方才的抵触,到现在愿意开口。从一开始的客套,到现在终于敢表露出心思。
虽然并没有全说出来。
奚吝俭眼眸微动。
“很有用。”他道,“别乱想。”
苻缭意外,双目稍有睁大,湿漉漉的瞳孔便彻底暴露在奚吝俭面前。
眼边的碎发仿若也被润泽,细密地贴在他的额边与鬓角,像装点在清丽画幅上的一根墨枝。
“觉得不可能?”奚吝俭走近一步,“你在想这些时,没有问过孤的感受,便自己下了判断,不是么?”
听奚吝俭一说,苻缭意识到自己确实失了偏颇。
他仍是犹疑:“可殿下真的不会厌烦么?”
自己可算是奚吝俭的情敌,说他不在意,自然是不可能的吧。
“有用的,为何要烦?”奚吝俭道。
“也不担心么?”苻缭小声问道。
奚吝俭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嘴角勾了起来。
“孤需要担心什么?”他话里隐隐带着点威胁,“你敢做什么?”
苻缭耳根一下热了。
奚吝俭的话语似是紧紧盯着他的凶兽,苻缭知道自己跑不掉,而凶兽也并不着急将他拆吃入腹,慢悠悠晃着爪子,试探着自己会不会逃开。
实际上自己早已无路可退。
“殿下能相信我,那便太好了。”苻缭话音有些抖,并未生出退缩之意。
“所以。”奚吝俭又靠近了些,几乎要将苻缭完全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下,“你还要这样么?”
苻缭眨了眨眼,快速扇动的睫毛蹁跹着,刹那间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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