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私心,他也不希望世子被针对。
挺好的一个人,第一次见他时,他还关心自己呢。
米阴却摇摇头:“他在璟王身边时间长了,本就是个问题。”
小太监不知何意,便听见米阴继续道:“能让官家都对他念念不忘,真是令人好奇,璟王是如何看待他的。”
小太监心领神会,心下一凉,应声后悄然退下。
这便是要盯着世子了。
小太监退下后,宫殿内外又恢复了宁静。
其实他在时,也没有多喧闹。
米阴闭起眼,紧闭的眼皮盖住了双眸的波涛汹涌。
“连母亲的死都无法撼动你……难道你真的无药可救?”
米阴说得毫无感情,仿佛是个没有生气的木偶,机械地完成交代给他的任务。
再等等吧。他想。
也许等的时间已经太长了。他又想。
不知娘娘会不会着急。
娘娘有野心,既然对她的孩子寄予如此厚望,无论如何,他都不是个窝囊废。
但他似乎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如果奚吝俭仍不愿听娘娘的话,那只能……让他亲自去给娘娘道歉了。
第52章
苻缭到达文渊阁时,林星纬正在阁前的空地上踱步。
他眉头紧锁,眼底乌青明显。
苻缭看了看天。
此时还没出太阳,厚重的云层仿佛还在挽留夜幕。
林星纬看起来一宿没睡,城门一开便急着来这里了。
“世子。”林星纬见到他,才总算提起些精力。
苻缭注意到他称呼的变化,大抵猜出他要说什么。
“天气渐热,怎么还待在外面?”苻缭佯嗔道,“回阁里歇下先。”
林星纬眼眶泛了些水光,是他太困倦而忍不住眨眼留下的。
他点点头,跟在苻缭后面,一声不响。
两人皆入座,比第一日见到对方时还要拘谨。
林星纬不知如何开口,苻缭不愿他难堪,先开口道。
“令尊与璟王冲突一事,我听说了。”
林星纬的手霎时攥紧,盯着苻缭。
他皱着眉头,紧张极了,呼吸不自觉变得粗粝。
苻缭迟疑片刻。
可林星纬知道林光涿在做什么。
他心中是不喜欢的,可林光涿是他的父亲。念及这一点,不仅是亲情上,更是他长年累月被灌输的礼法,让他不得不向着林光涿。
“是真的。”苻缭眼里露出些许遗憾。
“不可能!”林星纬陡然发怒,刚坐下便立即起身,差点撞翻书案。
膝盖被磕得一阵剧痛,让他突然发作后又变得有些迷茫。
“我……”
他闭上眼咬了咬牙,攥紧的拳死死抵在书案上,克制着颤抖。
“我爹他怎么可能弄伤璟王?!”林星纬如同告状一般喊道,“璟王又怎么可能会被他伤到?”
“你先别担心。”苻缭只能安慰道,“对璟王来说,他受伤了,恰好能延缓出征的时间,这不是正合他心意么?你爹与他往日没什么过节,他不一定会针对你爹的。”
林星纬闻言稍安定下来,可转念一想,他眉头又压低了。
“璟王向来睚眦必报,我爹又是旧党,他哪能放过?而且,万一璟王要牵连我们家人呢?我娘那么好的人,怎么能跟着我爹一起受罪!”
虽然他语气仍是紧张,但已不如先前那般焦急,渐渐地放缓了语速,似是在思考什么。
“那,你有没有亲自问问林官人是怎么想的?”苻缭问道。
林星纬的皱眉立即多了些嫌弃的情绪。
“我才不问,他那样的人……”
他立刻咬住自己的嘴唇,吃痛地僵了一下,双眼看着自己的靴履,好像这样便能逃避要面对的事与自己的真实想法。
深呼吸好几下,他才开口:“我看见他很焦躁,还请了许多人来府上……他肯定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他也不和我说,还让我别多管闲事。”
他话里带着些恨意,却并非仇恨。
他在闹别扭,却从来不当着他父亲的面。
苻缭抿了下唇。
可林光涿是一定要死的。
即使他是为了林星纬,即使林星纬对他这个爹并非没有感情。
但林光涿不死,天底下会有更多与他们相似的家庭因为饥饿寒冷而分崩离析。
这般想着,苻缭还是说道:“璟王现在称病,就算要报复林官人,也绝不会是现在。”
林星纬眨了眨眼,看向他。
苻缭继续道:“林官人既是旧党,怎么会孤军奋战?璟王若真想以这个借口为难,还得看旧党愿不愿意松口,何况官家也与璟王不对付,璟王想做什么,他便要反着来的。”
奚吝俭虽然要林光涿死,但肯定不是现在。林星纬如此在意他爹,这时候自然不能说些丧气话。
但他只要回过神来想想,便知道这些都只是延缓死期的说辞罢了。
“你若真的担心,不如去与林官人好好谈谈。”苻缭说出他的真正目的。
他耐心看着林星纬,尽量不给他压力。
“当然,你若不想,也完全没有问题。”他轻声道,“照着你心里的念头去做就好了。”
林星纬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算平静下来。
半晌,他看着苻缭道:“你很奇怪。”
“我?”苻缭意外道。
“你看起来……不是很在乎我在意的那些东西。”林星纬挠了挠头,“我也说不上来,但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我觉得没有人会不在乎这些的,无论是新党还是旧党。”
苻缭笑了笑:“总有例外。”
林星纬端详他片刻,叹了口气:“这样也不错,至少你看上去挺轻松的。”
苻缭面上的笑容淡了些:“也许吧。”
两人默契地不再谈论此事,林星纬也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比来时看上去有精神得多。
苻缭却不自觉发起呆来。
他想起自己与林星纬的第一次见面,想起林光涿与自己的谈话。
想起奚吝俭面上的阴鸷,与他用低沉的嗓音说出沉重的话。
直到林星纬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发这么久的呆。”林星纬指了指门外,“我下值了。”
苻缭顿了顿,点点头。
自己今日当值,要晚些才能走。
他看得出来,林星纬比先前下值时都更积极些。
苻缭与他告别,独自整理起方才因为发呆而还没收拾完的书稿。
不一会儿,便听见文渊阁外又传来的脚步声。
苻缭抬眼望去,眉头稍有蹙起。
“林官人。”
林光涿知道自己儿子的下值时间,看这模样,是掐着点与他错过,来找自己的。
林光涿面有怒容,又不敢发作,恐惧让他更加谨慎,举手投足都比先前收敛不少。
他几乎是咬着牙在问:“世子,之前那事……”
苻缭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以为自己是与官家说情,只要官家同意了,那便能保住他一条性命。
苻缭不知他怎么会提前去到荒地上,还与奚吝俭撞了个正着,但看他这模样,怕是多少有迁怒到自己身上。
“我已经与官家说了,没想到刚说完便得知这消息。”苻缭皱着眉,“这件事,我可没办法再与璟王说情了。”
苻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林光涿迟疑片刻。
也是,他都是徐径谊的人了,自然不会帮着璟王,何况这事最后还不是成了么?
林光涿嘿嘿一笑,又听见苻缭的声音。
“林官人硬是要做,最近还是避避风头的好。”他提议道,“最好别亲自……”
他点到为止,说的正是林光涿本来就想做的。
林光涿神气起来:“这便不必世子担心了。”
苻缭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果然,有些话只对林星纬说便好。
他目送林光涿远去。
*
距离千秋节的日子愈发近了。
事关官家诞辰,所有的明争暗斗看起来都暂时歇下,先要将官家伺候好,再重回正轨。
不过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苻缭在这当中显得无所事事,除了上值,日日都待在府里,没出过半步庭院。
也没人来找过他。
米阴得到的消息就是如此。
探子的情报事无巨细,连明留侯府的那处缺口都被翻了出来,可确实寻不到苻缭有见过任何人的踪迹。
也许是自己判断失误了。
米阴没什么波动。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过,他早能坦然面对。
无论有没有他人影响,奚吝俭总不敢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惯来如此。
乞求于他人本就无用,他怎么能忘了这一点?
林家父子发觉,这段时日奚吝俭还真没有动静,便也认同苻缭的话,不由得放下心来,过完千秋节再议。
白驹过隙,园林在千秋节前一日完工。
今日便是官家参观园林的日子。
说是参观,苻缭知道官家定然是想着法子钻些纰漏,好怪罪到奚吝俭身上。
这也是苻缭第一次,没有事前与奚吝俭通气。
他知道,奚吝俭不愿意动的那片土地,仍然没动。
但他们做了些手脚,让这片园林看起来一望无际,就像官家要求的那样。
这都是建立在官家对这片地不熟悉的情况下。
可今日,随着官家而来的还有众多大臣,不比他在早朝时见到的人少。
这么多人,只要有一人发现端倪,他们这段时间的努力便要功亏一篑。
苻缭不想看到这场景,却知道有不少人想看见,尤其是奚吝俭对外宣称腿伤复发,延缓出征日期后。
他们都想逼着奚吝俭前去边疆,将他赶离京州。
苻缭额上出了些冷汗。
另一个让他心猿意马的,便是奚吝俭本人。
他已有十几日没见奚吝俭了。
为了避免去想他,苻缭特意上下值都绕了远路,不经过璟王府,以免自己忍不住在他的府门前停下脚步。
他试图抛开一切杂念,把自己关在房门内,可时不时传来的羊叫声又把他拖回和奚吝俭的回忆中。
苻缭忍住了。
十几天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
可再见到奚吝俭时,他的心跳仍然漏了一拍,像是在敌人面前露出致命破绽。
他方知自己远没有习惯。
他不过是在麻痹自己,给自己留下一个“十几日后便能再见到奚吝俭”的念想。
如今这念想成真,他无法不去将所有的注意力倾投在身边这个高大的男人身上。
奚吝俭见到他时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异常冷淡,让苻缭的畏退之心愈发强烈。
这样就好。苻缭想。
可有另一个声音在心底默默地反抗,让他无法平静。
他看着前方,眼神渐渐有些涣散,直到官家大摇大摆地走到园林前。
苻缭手心不自觉渗出些汗,黏腻得似乎整个身子都是极不自然地胶着在一起。
奚宏深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
他下盘不稳,走起路来有些虚浮,像是踩在空心的地基上。
面前的园林可谓富丽堂皇,甚至要把宫内的大殿比下去。内里清泉溪流石桥一应俱全,石雕刻着鹰狼等猛兽,置在修剪整齐的草丛里,栩栩如生。
园内百花齐放、姹紫嫣红,浓烈的颜色冲击着观赏者的感官,仿佛进了这园子,便来到了一处世外桃源。
奚宏深被眼前的美景吸引,没有注意到周围有哪里不对。
直到他领着众人迈入园中,苻缭才松了口气。
奚宏深看着面前的景色,皱了皱眉。
他很想找出些不满意的地方,可眼前的园林实在是完美,无一不符合他的喜好。
奚吝俭真能弄出这种东西?
奚宏深不相信,又想到这事不是他一个人在做。
他看向苻缭。
苻缭立时绷紧了身子,朝他回以微笑。
奚宏深很高兴。
果然是因为这个人。
他果然是听自己话的,才能把这花园弄得这么漂亮。
连奚吝俭都奈何不了他。
想到这里,奚宏深面色忽然阴沉下来。
凭什么他可以压住奚吝俭,自己就不行?
自己可是天子,他不过是个侯爵的儿子,奚吝俭凭什么听他的而要处处与自己作对?
苻缭没来得及放松下来,余光瞥到米阴,动作顿时一僵。
他在看着自己。
也在看着奚吝俭。
他看出来他们动的手脚了么?
该说只要入了园,便很难发现这当中的端倪。
正是因为这园林面积庞大,他们才敢如此铤而走险。
苻缭感觉脑袋有些发晕,心跳声逐渐占据整个耳腔。
他想寻求一个可以倚靠的地方,猝不及防地碰到了一个温暖的物体。
是奚吝俭的手。
奚吝俭目不斜视,站在他身边,宽袖遮住了他手上的活动。
他仍然冷冰冰的,仿若周围的人对他而言都很陌生。
他微不可闻地动了动唇,苻缭难以辨别他在说什么。
苻缭不敢去听他在说什么。
奚吝俭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以行动代替了他的话语。
他握住了苻缭的手腕。
温热的掌心毫不费力地包裹住他的腕骨,将其死死地禁锢在自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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