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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亦卓快步上前扶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阿姚，没事了没事了……都结束了……”
他刚才杀人时的狠辣表情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心疼和担忧。
姚子楚又干呕了好一会才止住，他慢慢站直身子，擦了擦脸，缓缓地说，“你杀了他们？”
“我……”
按黎亦卓平时的行事风格，阿强出卖了他，意图杀他，还害死了阿明。他去杀他全家，很合理的复仇。但看着如此憔悴的姚子楚，他却一点大仇得报的快感都没有。
他伸手搂住姚子楚消瘦的肩膀，支吾半天，才忐忑地说，“阿姚，对不起……”
可是，对不起什么呢？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阿明，让一个好不容易走出大山的男孩又被卷入这些丑恶，还丢了性命？
还是对不起，没有坚定地杀死那个看似无辜实则身后藏着枪的小男孩？
黎亦卓悲哀地发现，他是做不了好人的——
他想栽培阿明，让这个孝顺又勤奋的男孩有机会像他当年一样，去过外面正常孩子的生活，却没想到，他生于毒村，长于毒村，就算穿上校服当了学生，也摆脱不了这血淋淋的宿命。
他不想在姚子楚面前杀人，可他能活到今天，靠的却是成功杀掉了所有想让他死的人。他不杀人，别人就会来杀他。
他爱姚子楚的纯善与阳光，想留下他，给自己的地狱生活点一盏灯，但也逼他直面地狱里的丑恶。
姚子楚像一支蜡烛，照亮了他的人生，代价却是痛苦地燃烧自己。
黎亦卓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重复地说“阿姚……对不起……”
姚子楚却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他倚在黎亦卓怀里，微弯着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垂握着黎亦卓递给他防身的枪，茫然看着眼前。
他的旧世界已经崩塌。他仿佛站在一片废墟上，脚下踩着文明焦黑的遗迹，却不得不吹着新岁月刮来的粗糙又血腥的风。他感到自己在被撕扯，被拉拽，他像一个太过疲惫的风筝，不知该飞向何方。
身后的马仔都忐忑地站在原地，既愤恨又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毁了大少大半产业却依旧被大少搂在怀里的男人。
没有人注意到前方灌木丛低矮处的细微晃动——除了弯着身子、垂着目光的姚子楚。
随后，黑洞洞的枪口从一个隐秘的缝隙中探了出来。
恐惧立刻压过痛苦，姚子楚瞬间警惕，拉着黎亦卓就往一边躲。
“小心！”
嗖！的一声，一发子弹从黎亦卓身边掠过，打空了。
这声音，让姚子楚又被拉回阿明中枪的那一刻——他无比懊悔的一刻，无比自责的一刻，也是无比想重来的一刻。惊魂未定的他如本能般抬起了枪。
砰！
与此同时，反应敏锐的黎亦卓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迅速抬枪，对着姚子楚瞄准的方向又补了几枪。
砰砰砰！
数发子弹同时钻进那片茂密的灌木丛，接着啊的一声惨叫传出，灌木丛一动，一人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的前胸，死了。
他的身子还在灌木丛里，脸却露在外面。看身量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和刚才的小男孩长得很像。
姚子楚认出来了，这是阿强的另一个儿子。
扑通一声，他手中的枪脱落，摔到地上。
姚子楚不知道自己怎么被拉上的车。
如果说在看到阿明和阿强的小儿子死后，他整个人都是抖的，那在亲手杀死另一个孩子后，他的灵魂仿佛都被抽走了。
他一动不动，任由黎亦卓搂抱。
“阿姚！你听我说！人是我杀的！不是你！”黎亦卓双手搂着他的肩，使劲摇晃，“你的子弹打歪了！是我打死的他！不是你！你没打中他！”
黎亦卓心疼又焦急，连前排阿金小心翼翼的汇报“大少，后援到了，黄家人都扫干净了，我们现在去另一处安全屋”都没有理会。
姚子楚躺在黎亦卓怀里，整个人愣愣的，无论黎亦卓说什么，他都毫无反应，口中只是茫然地喃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小的孩子会去杀人？
为什么那么小的孩子也躲不过被杀？
为什么自己开枪的时候那么决绝？毫无怜悯？
他觉得自己被一寸寸拉进沼泽里，沾上一身泥，再也洗不干净了……
第78章 若菩萨有灵，就请降罪于我，然后睁眼看看这世道……
“准备好了吗？”
“只搞到了这些……”
落日西垂，乌云又遮住了大半，天色比平时更暗。
郊区，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里，一个马仔模样的年轻人拎着一个红色塑料袋，气喘吁吁地跑来。另一个年龄稍长的人赶紧接过来。塑料袋打开，里面有一罐油，一捆红色燃香，一沓黄表纸，还有一些水果糕点。
“《往生咒》呢？元宝纸马呢？怎么都没有？”
年轻人为难地说，“太晚了，实在没买到……”
“你怎么办事的？”
“可……这要得也太急了吧。就这些，还是我把老板从他老婆身上薅下来才买到了，还被老板娘骂了一顿。”
年长者皱了皱眉，“行吧行吧，先准备上吧。”
两个人推开佛堂的大门，里面已经打扫一新。年轻人边往盘子里摆苹果边问，“这次是谁死了要超度啊？搞这么急？”
年长者摇摇头，“不清楚，好像是大少手底下的一个小孩。”
年轻人忙凑上前，满眼都是八卦的好奇，“大少的私生子？”
年长者白了他一眼，“大少才多大啊，哪有十几岁的私生子。”
“那莫不是大少的马子？”
“呸呸呸，这话也敢瞎说，不要命了！”
“我这不就和你说说嘛。” 年轻人嘿嘿笑着。“那死的是什么人啊？用得着这么着急超度吗？是大少杀错了人？”
“那谁知道。别瞎打听了，赶紧干你的活吧。”
年长者拧开装酥油的玻璃罐，用勺子挖出一块金黄色的油块，填进莲花造型的琉璃油灯里，又用打火机点着灯芯，呼的一下，阴沉沉的佛堂里立刻明亮起来，一股混合了坚果的奶香味弥漫开来。
“一会大少来了，看东西都没备全，也不知道会不会发脾气。”
“应该不至于吧。大少也不怎么信这些。我记得他就只在去年秋天拜过一次，听说是因为要在中国跟条子干一架。”
年长者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东西都准备好，两个马仔又看了看，虽然超度亡灵要烧的经文供品不全，但供桌上摆放的瓜果新鲜，帷布精致，佛灯里烧的也是最贵的印度酥油。看上去，也还像那回事。
年长者双手合十，冲高大的佛像拜了拜，口中小声嘀咕“菩萨保佑，过会大少不要发脾气”。
话音刚落，佛堂门就被推开了，一个小马仔边喘边说“大……大少来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年长者点点头。几个马仔快步走出佛堂，贴着墙根站着。乌云已经完全遮住了夕阳，空气有些闷。似乎是要下雨。
轰隆车声从远处传来，声音越来越大，明晃晃的车灯随即照亮了这个后院。但大部分车都停在外面，只有一辆开进院内，停到佛堂门口。
马仔们忙站直身子，紧张地等待。
呼啦一声车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人。虽然天色很暗，看不清脸，但一看那魁梧挺拔的身形，马仔们立刻认出来了，是他们多日未见的大少。
最近他们的生意损失惨重，而大少却一直没露面，底下人心不稳，也不免生出很多传言，比如说大少被条子抓了，被黄家人打伤了……而今看他举止依旧威严霸气，马仔们才放了心。
黎亦卓走出车门，却没有立即走进佛堂，而是回身又从车里接出了另一个人。
黑暗中看不清长相，只看出那人身形高挑，在壮硕的大少身旁，更显清瘦。他低着头，走路有些慢，大少便耐心地陪着他慢慢走。
直到走近门口，佛堂里的烛光才照亮了那人的脸，但只短暂一瞬，黎亦卓便护着他快步走进佛堂，关上了门。
看大少没有发脾气，年轻马仔长舒了口气。
“喂，走吧。”他拍了拍身旁的年长者，刚要拉他一起走，这才发现，对方正盯着紧闭的佛堂门，脸色很复杂。
“你怎么了？”年轻人疑惑地问。
“他……他……他怎么还在这？”
年轻人一头雾水，“谁……谁啊？”
年长者没回答，但满脸都是困惑与惊讶。
年轻马仔级别低，虽然知道最近的诸多麻烦都是因为大少身边最受宠的马子勾结了条子，但却没见过姚子楚。看着身旁人奇怪的反应，他又回想了一下刚才匆匆一瞥中的那个人——白皙的皮肤、深邃的五官，异域的长相……
“那……那不会就是条子的奸细吧？”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脸色也同样震惊起来，“大……大少怎么还和他在一块？”
外面是雨前的闷热潮气，屋里是熏香和酥油的混合味道。
黎亦卓从供案前拿出两柱香，在佛灯中点燃，随后吹灭明火，只留一点火星烧出青烟袅袅。然后回身递给姚子楚一柱。
但姚子楚没有接。他站在供桌前，神情茫然地看着供案上莲花佛灯里跳跃的火苗。牛奶炼制的醍醐酥油燃烧时散发出乳制品和坚果的混合香气，给人一种安宁的感觉，但不停晃动的火光却在扰乱人的思绪。
见他不接，黎亦卓也没有勉强。他自己后撤一步，跪在蒲团上，手里举着两柱香，高声道，“菩萨若有灵，就请记得，今日所有罪孽，都由我一人犯下，与旁人无关。他日死后下地狱，所有清算，也都由我一人受着。”
说完，他冲头顶通体闪光的铜塑菩萨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将两柱香稳稳地插在香炉里。
做完这些，他回到姚子楚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阿姚，我会安排人替他们超度的。不管是阿明还是阿强的那俩小孩，菩萨都会保佑他们下辈子投生一个好人家，不再受这些苦的。”
姚子楚依旧没说话，他仰着头打量着这间佛堂，脸上无悲无喜。
与乡下集市上的破庙不同，这里的装潢很气派。菩萨像足有一人多高，通体黄铜打造，在佛灯的映照下，闪着金黄色的光。菩萨双腿盘坐在一株做工精致的铜莲花上，一手垂在腿间，一手摆在胸前。双目低垂，半阖着眼。
过了半晌，姚子楚才说，“你信吗？”
“信……什么？”
“超度，轮回，赎罪，显灵……”姚子楚的声音很疲乏。
黎亦卓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些胆小的马仔，第一次杀人或见到死人后，都会由老人儿带到佛堂里烧柱香，再买些灯油供在佛前，算是花钱买心安。
但黎亦卓没有过。他像野狼一样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长大，不怕死人，也不怕杀人。唯有和中国警察里的内应联手绑走姚子楚那天，他跪在佛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他知道这些话安慰不了姚子楚——他太聪明，读过太多书，心思又太细——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阿姚，我会去找最好的法师，办最大的法事，然后再在佛前，给他们供最贵的油灯，让菩萨——”
但他话没说完，就被姚子楚打断了，“你想和我上床吗？”
“啊？”黎亦卓有点懵，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姚子楚的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但他的双眼终于聚焦了，他直视着黎亦卓的眼睛，表情很平静，又重复了一遍，“你想和我上床吗？”
他语气认真，没有半分轻佻或颓废。
黎亦卓一头雾水，但也认真地点了点头，“想……”
他话音刚落，姚子楚就凑了上来，重重吻上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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