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当了医生,就必须心怀悲悯,连一句“恭喜发财”“生意兴隆”都不能坦然接受,这便是医者的不易。
这个道理,师父也跟程景生说过,程景生便点了点头,说:“放心吧,哥,我心里有数。”
程润生说:“这世道不乏有人用自己的本事伤天害理,我知道你不会,不过当了郎中,手里握着别人的生死,再谨慎也不为过,咱们家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你平平安安,问心无愧的就好。”
程润生说完之后,又跟另外的弟妹们说:“过了年,你们也都大了一岁,以后不求你们都像二哥一样出息,只要别走旁门左道,别整幺蛾子,各自有点正事儿,有个奔头就行。”
杨青青想,幸亏他刚刚跟柳长英做饭的时候,以尝菜的名义先吃了不少,要不然,等大哥这么长篇大论地发言完,还不知道要饿成什么样子呢。
孩子们也都早就流口水了,眼巴巴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美食,像要把桌子烧出洞来。
柳长英连忙拉了拉程润生的袖子,悄声说:“吃完了有的是功夫唠呢,先让孩子们吃吧。”
程润生这才清了清嗓子,让大家动筷了。
杨青青很兴奋,连忙拿起筷子指着桌子上的锅包肉,说:“你们先尝这个!”
锅包肉有四种做法,有正宗老式的,糖醋的,番茄酱的和咸口的,锅包肉专业户杨青青今天一口气做了两种,老式的酥脆咸香,糖醋的酸甜开胃,都非常成功。
孩子们自然更偏爱酸甜口的,大侄子边嚼边说:“小青叔,你做的这个肉比城里的饭馆还好吃呢!”
小侄子问:“哥,你啥时候吃饭馆了,都不带我。”
大侄子便道:“哥下饭馆的时候,你还没生下来呢。”
柳长英笑道:“你什么时候下饭馆了,我都没下过饭馆,你小子倒见识广呢。”
大侄子便撅着嘴巴,小侄子嘻嘻哈哈地笑话他。
程润生也笑了,说:“等开春了,爹带你们进城玩,咱们都下馆子。”
杨青青也想进城,他也想见识见识古代的城市里都有什么,各种各样的铺子馆子都是什么样的。
要是什么时候他也能在城里开个饭馆那该多好?
他想了想,有些失笑,觉得自己是天方夜谭,不过,想到程景生的医术和自己的厨艺,又觉得将来他们一家搬到城里去生活,一步一步地发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等开春之后,他得先把宴席的活揽一些,要是能先在乡里闯出名气就好了。
自从去年开始有了这个想法,他就留心观察了一下,在乡下,各行各业也是有龙头状元的,比如给人做媒的媒婆,出名的就那几个,红白喜事的大厨也是一样的道理,手艺出名的大厨,往往提前几个月活就排满了,到各个村里轮着办宴席。
如果那样的话,就不愁收入了。
新年伊始,人就很容易对未来产生各种畅想,杨青青一边鼓着腮帮子吃肉,一边笑眯眯设想着新年的计划。
程景生觉得他家夫郎真可爱,也不知一个人在那乐什么呢,傻乎乎的。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他笑着问。
杨青青说:“当然是想好事了。景生哥,我也想进城玩,你带我去。”
程景生当然说好,温柔地帮他弄掉了颊边的米粒。
由于杨青青做的菜太好吃,因此一家人都没什么说话的功夫,先忙着享受欣赏了每道菜,等吃了个半饱,才稍微空下嘴,开始说说笑笑起来。
五弟见时机差不多了,就清了清嗓子,开口对程润生道:“哥,我有事跟你说。”
五弟是还没成年的弟弟里面最小的,过了年才勉强算十四,平时也不怎么说话,是个安静的性子。
程润生问他怎么了。
五弟想了想,像下了某种决心一样,说:“哥,等开了春,我想到城里做工,当学徒。”
他这发言,让所有人都挺意外,从来也没听他说起过这样的想法。
“怎么突然想这个?”程润生也很惊讶。
五弟鼓起勇气,道:“哥,我看二哥学了本事,能赚这么多钱,我羡慕,我也想赚钱。”
程景生听他说得这么坦诚,觉得很可爱,笑了。
程润生也笑了,说:“出去给人当学徒,可是要吃苦头的,再说你才多大,一个人进了城我们也不放心。”
“我不怕,”五弟却表现得很执著,说,“我不比二哥笨,他能给人家当徒弟学本事,我也能。我都想好了,咱家兄弟太多,我跟三哥四哥都长大了,以后家里的地不够种的,我看别的兄弟多的家里,都有出去做工的,我愿意去。”
确实如此,杨柳村地处山地,可耕种的田地有限,要垦荒也没处垦,所以,向来此地兄弟多的家庭,出去学生意或者当工匠的多,这也是正当的出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
程润生原本以为五弟还小,只是一时兴起,小孩子一天一个主意的,有些奇思妙想很正常,不过,听他刚才说了那些,才发现这小子考虑得还挺清楚,看来是自己仔细思量过一阵子了。
他看了看五弟,发觉五弟也长大了不少,不知不觉间已经不是个无知幼童了。
程景生想起来了,当时他说要娶杨青青,程润生开玩笑,要把家里的弟弟们卖一个的时候,那时候也是五弟拍胸脯说,自己愿意被卖……
这小子,二不愣的……
给人家当徒弟可是件苦差,程景生对这个很有体会。
虽然白永瑞是个很好的师父,教了他很多真本事,一点都没藏着掖着,但师父就是师父,哪能像家人一样,对子弟处处优容、无微不至地照料呢?
反而,当徒弟的还免不了要伺候师父,学手艺只不过是学徒生活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时候,是帮师父干活,甚至端茶倒水。
毕竟,谁家也不可能白养着一个小孩子,学徒付出的劳动就算抵扣学费和生活费了。
师父若是严厉起来,程景生也挨过不少的打,虽然知道白永瑞并不是故意虐待他,只是想教会他东西,但程景生也有半夜哭的时候,只不过想着回了家实在没饭吃,在饿死和挨打之间,还是后者好受一些。
白永瑞已经是师父里面很好的人了,何况还有十分慈祥、会护着程景生的师娘,程景生觉得自己实在是交了十分的好运。
但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运气。
以前那时候是实在没办法,所以程润生才不得不把程景生送到白永瑞那,况且程景生是大的,应该先出家门,不过到了现在,家里宽裕了这么多,再说五弟还有两个哥哥,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吃这份苦。
杨青青想,古代又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把自家孩子交给外人,出什么事还真不好说。
于是他连忙说:“五弟,你想学本事,要不就跟着你二哥行医吧,我看他也要个帮手,去别的村的时候也有个作伴的,要不你跟我学做饭也行,你还小,先试试看喜欢干什么,不着急。”
程景生眼下还没到忙不过来的时候,不过那是因为有杨青青时不时帮他打个下手,要是以后病患越来越多,杨青青还要养孩子,他们是肯定需要一个帮手的。
于是他也点了点头,劝道:“就在家挺好,别出去受罪了。”
五弟大抵是想过家人都会反对的,但他心意已决,说:“好男儿志在四方,靠兄弟不算本事,二哥,我知道你俩都是好意,但我就是想自己试试,想自己混出个人样儿来。”
他这番话倒是说动了程润生,他想了想,便说:“你可想好了,要是把你送出去,以后又吃不了苦,哭着喊着要回来,我可不会让你进家门,你二哥也不会。”
五弟说:“我才没那么没出息呢。”
“行,”程润生便拍板答应了,说,“等开春了,就带你去城里,找家铺子把你送进去。”
最小的弟弟这么有志气,程润生心里也多欣慰,笑着说:“好啊,不愧是咱们程家的小子,来,你到这桌坐,跟大哥喝杯酒。”
对于小孩子来说,被当作是大人无疑是很让人自豪的事,五弟好开心,于是就搬了板凳坐到他们四个大人的那桌。
程润生给他倒了一杯酒,五弟还没喝过白酒,喝了一口,辣得吐了吐舌头,然后又鼓起勇气把剩下的都喝了,一边咳嗽一边笑。
程景生颇有些坏心眼子,又给他倒了一杯,也要跟他干杯,结果五弟两杯下去就已经脸颊通红,像个红苹果一样的了。
一家人都笑了半天。
不过,大家都在笑,却有一个人心里很苦涩,四弟心中泛起一阵一阵的委屈,终于受不了了,丢下筷子,一言不发地出去了,蹲在了屋外的雪地里,憋屈地流起了眼泪。
第058章 程景生的新年愿望
四弟站起身之后,一家人都大眼瞪小眼,很惊讶。
“干什么去!”程润生喊了一声。
四弟故意没答言,明显是怀着怨气,倔强地一头出去了。
柳长英习惯周全家人,正准备出去看看他咋了,程润生却道:“别管他!都不许理他,大过年的,他爱在外面冻着,就冻一夜!”
家里的气氛一下子显得有些凝重,没有刚才那么活泼喜庆了。
虽然程润生赌气说谁都不许去找四弟,但过了半刻钟,杨青青还是离了桌子,悄悄到了外面。
月光照在雪地上,亮亮的,远处时不时就有炮声,家家户户炊烟的味道在寒风里有阵阵暖意。
只有四弟一个人蹲在雪里,看背影,正在用袖子擦脸。
杨青青觉得有趣,不禁想起当时花媒婆来程家搅合他的婚事的时候,四弟撒泼打滚说一定要二哥娶他的样子了。
他便蹲在了四弟身旁,关切地问:“老四,你咋了?”
四弟长高长壮了不少,不是小孩样了,这会儿再哭,就颇有些滑稽,他自己也怪不好意思的,但还是止不住委屈,吧嗒吧嗒掉泪。
他呜咽道:“大哥太偏心了!”
杨青青就知道他的心思。
“凭什么,老五说要出去学本事就是懂事,就是大人了,我想去学打猎,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就是不靠谱,大哥还把我一顿骂……”
小胖子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杨青青听着,觉得他说话还是小孩气,很想笑,但同时又很同情,说实话,在这件事情上程润生的确有些过分。
杨青青想了想,说:“你先别气,我帮你想个办法吧,怎么样?”
四弟眼睛亮了,擦了擦眼泪,连忙问:“你说什么办法?小青哥,我看咱家就数你能治得了大哥了,你要替我做主!”
杨青青笑了半天,先问他:“要不,你先跟着杨玄跑山去,反正都是在山上讨生活的,你先去历练一两年也好,等你再长大两岁,山里你也熟了,大哥也管不了你了,到时候你想干什么岂不是由你?”
退而求其次,循序渐进,听起来好像相当可行,四弟想了想,就点了点头,说:“我听你的,那我现在就跟大哥说去。”
杨青青却拉了他一把,说:“不急。”
四弟不解,杨青青说:“你别跟他说这个,你还是坚持跟他说要去学打猎,等我跟你二哥再去跟他说跑山的事,这样他容易松口。”
跟人谈判的时候,往往求上得中,求中得下,要是四弟自己先退了一步,程润生就更不会退步,一定会让他老老实实在家种地的。
就是因为有了打猎这个听起来很危险的事儿,才会显得跑山是多么让人容易接受的选择。
老四也不傻,明白了,就喜笑颜开,说:“还是小青哥有主意!”
“现在高兴了吧,”杨青青笑道,说,“赶快回来吃饭,你都没吃多少,等会还有饺子呢。”
于是,老四终于跟着杨青青回了屋里。
程润生自然是没好气的,见他踏进门槛,就说:“你还回来干啥!大过年的,摆脸子给谁看?”
柳长英推了他两把,让他少说两句。
四弟梗着脖子道:“反正我就是要拜师学打猎,凭什么五弟能干的我就不能干,开春了我就要去!”
要不是离得远,程润生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呵斥道:“你五弟是为了家里着想,你呢?就知道自己任性!”
“凭什么这么说我?我俩明明一样,就是你偏心!”四弟激动起来。
程润生气不打一出来:“白养你这么大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走了,家里的地咋办,你想累死我?”
四弟说:“我又不是远走高飞了,就在村子里,谁说我不种地了?再说就那几亩地,能赚多少钱,不种不种吧!”
程润生邦一声拍了桌子:“你少给我不知天高地厚的!没这几亩地,没你哥我种着,你早饿死了!再跟我顶一句嘴试试,别逼我大过年的收拾你!”
柳长英死命按着他,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大过年的跟兄弟干仗:“你吵吵啥呀你,这大年下的,让人听见多招笑话!”
程景生也赶忙打圆场,说:“大哥,你快消消气,别吓坏了孩子,有什么话好好跟四弟说,犯不上置气。”
“你说你们一个个的,就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程润生已经有些气懵了,属于随机迁怒状态,便指着程景生鼻子道,“大过年的,也让人没个消停,我真欠你们这些兔崽子的!”
程景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自己又怎么惹大哥了,愕然了一瞬,然后下意识一个委屈的表情投向杨青青。
杨青青看他那冤种表情,被逗得不行了,捂着脸笑得很崩溃。
杨青青觉得四弟表态也差不多了,再吵下去就没意思了,于是也赶紧拉了拉他,让他别再吭气。
四弟会意,没再说话。
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为免俩人真的打起来,柳长英连忙把程润生给拉了出去,借口孩子们想看放炮了,让他出去到院门口先把鞭炮燃了,正好时辰也快到了。
杨青青跟程景生在屋里,把桌子上没吃完的菜收回厨房里。
杨青青趁机把帮四弟说话的计划跟程景生说了。
程景生想了想,说:“这倒是一个折衷的办法,其实我觉得,他要是能一直跟着杨玄去跑山,也挺合适的,打猎还是太危险了,山里狼熊虎豹实在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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