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这些出现在路上阻挠的,却似乎只是为了拖一拖他们的脚程。
各大门派自登贺兰仙岛调查过以后,都一直认为是洞神宫修士为了炼制大批量的尸傀儡,获得最好的炼尸原材料,才对贺家下次毒手,如今看来好像也是如此,近来修界一切的风波,都与洞神宫这个魔道第一大宗脱不了干系。
可沈忆寒却还是隐约觉得,此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他还记得贺兰仙岛上那些血符印。
伯父说,那些符印是魔修血祭之阵的咒角,洞神宫的魔修若只为了杀光贺家的修士,用以炼尸,又何必画这些咒角?
而且连贺老门主所居住的殿宇,都有这些咒角,那便说明连贺老门主堂堂渡劫期修士,竟也是魔修血祭的祭品之一……
什么法宝能让他们这般大动干戈,不惜如此代价,不怕即便贺家事曝后,和整个修界玄门正道为敌?
他们要血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为何他心里总隐隐有种感觉……如今诸派大举北上,三宗齐齐号召讨伐洞神宫,这样正邪两道针锋相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事,上一次好像还是发生在千余年前各门派剿灭风燮魔君的时候……
洞神宫为何似乎一点也不慌张?
贺兰庭又是怎么和洞神宫勾搭到一起去的?那个梦中沈忆寒并不曾看到他与魔修有染,看来梦的内容亦不完全准确,又或者是……那梦中贺兰庭所遇到的境遇,甚至都不至于让他暴露底牌。
沈忆寒心里觉得,这一切的一切,洞神宫和贺兰庭……还有贺兰仙岛上被血祭的数千人命,这些事情之间一定是有所联系的,但他现在尚且还不能找到联系起一切的那条纽带。
白河河面上风平浪静,灵舟就要抵达这条汹涌大河的彼岸了。
本以为会半路阻截他们的魔修并未出现,众修士一路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准备好的诸般不必灵力便能自保的手段也都派不上用场了。
下船时,方才渡河时路上那种如临大敌的氛围才终于淡了些。
登上此岸,便是北域地界了。
有修士笑道:“看来那些洞神宫的妖孽却也没有这般神通广大,还当他们能有什么手段,叫咱们渡不了河,原来也不过是派来几具尸傀儡,在前路上截杀罢了,有云真人、昆吾剑派诸位剑主真人在此,难道咱们还怕那些没灵智的怪物?”
楚玉洲明显面色也放松了些,还是道:“也不可轻敌,北域毕竟是他们的地盘,万事小心才好。”
碧霞剑主取出传讯玉简道:“掌门师兄,传给照见禅师、长青两宗和白河城中他派同道的消息,迟迟未得回音,咱们是先等他们通复,还是直接前往白河城?”
楚玉洲一怔,道:“怎会如此,消息已传出一个多时辰,还未有回音吗?”
碧霞剑主颔首。
沈忆寒在旁听了,心下那种“果然”的感觉,越发强烈,道:“这么长时间不曾通复,想必定有原因,稳妥起见,咱们还是不要先着急入城,否则万一白河城中有什么变故,咱们都进了城去,却被人瓮中捉鳖,还是先等得答复为好。”
沉秋剑主却蹙眉道:“正因城中有变故,咱们才应速速入城查看,否则若是诸派同修遇上危险,我等却在此处按兵不动,岂非白白耽误了时机?”
楚玉洲听他们各执一词,心下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看向云燃道:“云师弟……你意下如何?”
云燃道:“我与沈濯心意相同。”
他此话一出,沉秋剑主脸色便不太好,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看了看沈云二人,却还是沉着脸将话憋了回去。
楚玉洲道:“好,那便听师弟与沈宗主的,咱们先等等,若天黑时还没有回音,再考虑入城。”
有修士道:“其实也不必一味等待,咱们可以先派人前往查看……”
楚玉洲摇头道:“不可,眼下城中情势不明,若遇上危险,只怕无人相助。”
众修士等了一会,眼看快到天昏,沉秋剑主终于等不住了,道:“再等下去,只怕城中同道都要死于魔修之手了!”
沈忆寒道:“若我猜的不错,此行动身前,想必照见禅师、长青两宗同道还有各门各派同修,都已为门中参与此次讨伐的弟子炼了点魂牌,既然此刻楚真人不曾发话,想必那边还并无同修伤亡吧?”
楚玉洲道:“不错,我方才已经看过,点魂牌一切如常,并无熄灭的,乔师兄不必担忧。”
沉秋剑主闻言不语,沉郁的面色却并未缓解,仍是负手走来走去,不时朝白河城方向看去。
沈忆寒余光瞥了他两眼,感觉这位乔剑主好像很着急。
着急当然没有错,因为此处离白河城不远,以化神期修士的神识,本来足够探查到了,但是方才沈忆寒试了数次,明显感觉到每次神识一靠近白河城,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显然有东西将一切探查的神识都阻隔在外——
但若说乔剑主是因此为了城中那些同道修士担心,沈忆寒又隐隐觉得不太像。
他悄悄传音对云燃道:“你觉不觉得你这乔师兄不太对劲?”
云燃转目望他,回道:“何处不对劲?”
沈忆寒道:“唉……跟你们剑修是没法说……就是……他的情绪很不对劲,你不觉得他好像很急吗?”
云燃顿了顿,抬目扫了那正跺来跺去的沉秋剑主一眼,又将目光转回沈忆寒身上,微微摇头,道:“我并未看出。”
沈忆寒心下一愣,略觉奇怪。
从前云燃一向心思敏锐不逊于他,自己能察觉到的,他总是也能察觉到,有时候沈忆寒都觉得自己这乐修的优势在阿燃面前几乎是荡然无存的,连他自己想什么也往往在阿燃面前藏不住,怎么这会子阿燃却好像忽然迟钝了?
又或者……迟钝的不是阿燃,而是他的感知力变得更加敏锐了?
沈忆寒一产生这念头,留意同行众修士,便又忽然发现,似乎有几名修士出现了和沉秋剑主类似的模样——
都是或起身不住的往白河城看去,或眼神飘忽不定,或明显心神有些不宁,来回踱步。
沈忆寒迟疑片片刻,终于不再质疑自己的判断,握着鸾鸳凑到唇边吹响。
笛音奏起后,众修士都愣了愣,有些不解的朝他看来,那几名方才有些不对劲的修士,闻听笛音,却是齐齐露出如梦初醒的神色来,好似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额边沁出细密的汗来。
唯独沉秋剑主好似对笛音置若罔闻——
因为在沈忆寒吹响鸾鸳的那一瞬间,他望着白河城方向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似乎看见了什么,听见笛音时,虽然脚下顿了顿,但下一刻,还是御剑而起。
几名沉秋峰弟子先是被沈宗主忽然奏曲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见沉秋剑主忽然御剑,更是吓了一跳,纷纷惊呼道:“师尊!”
沈忆寒放下鸾鸳,疾声道:“城中有东西诱他前去,快将他拦住!”
此刻楚玉洲、碧霞剑主也看出沉秋剑主的不对劲了,都是御剑去追,然而沉秋剑主却飞快的已化作一抹遁光远去了。
碧霞剑主落地道:“看来城中必有古怪,掌门师兄,的确不能再等了,咱们还是赶紧跟上吧。”
沈忆寒心下觉得不妥,却又一时没有理由再劝阻,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众人已经都或御剑或御空而起,朝白河城方向赶去。
沈忆寒无奈之下,也只得和云燃,小石头一齐动身,小石头载着严柳,飞在沈忆寒与云燃身边道:“我方才没来得及说,自从过了河,我就觉得这里好不对劲。”
沈忆寒道:“白河城中的确有东西,一来阻挡神识无法探查,而来似乎会吸引修士靠近……”
话未说完,忽然看着小石头道:“你说什么……这里?”
小石头点了点头。
距离白河城已经近了,众修士都在从云层中往下逼近,沈忆寒忽然看见下方破败的城门口某处断墙上一个熟悉符号,愣了愣,瞳孔骤然缩紧,疾声道:“等等!不要下去!”
他话音落下,却无人回答。
沈忆寒往周身一看,哪里还有云燃与小石头、严柳的踪影?
他心下猛地沉了下去,尝试着用灵识印记和云燃传音,果不其然,也是石沉大海。
沈忆寒只能落地。
白河城站在城门往内看,是一座有些荒凉、并不繁华,甚至略显破败的城镇——和中州有各家仙府驻扎的城镇模样大不相同。
这其实都还好,诡异的是,沈忆寒站在城门口,看不见一个人。
他闭了闭眼,想以灵识印记来感知云燃的方位,却发现识海内的印记毫无反应。
看来城中那样东西能够造成幻境、能够隔绝神识探查,还能模糊灵识印记感知到的方位。
看着眼前的景象,沈忆寒心下渐渐生出一个猜测,只怕整座“白河城”,此刻都已经是一座巨大的幻阵。
他心下正在斟酌该如何破阵,却忽然看见前方城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口掠过。
沈忆寒眼神一亮,立时便唤道:“阿燃!”
那身影却并未停顿,在转角消失不见了。
沈忆寒追了上去,但在连续追过了城中两个街口,他便很快觉出不对,前面的人脚步不停,若真是阿燃,就算方才他没听到自己叫他,此刻也总该听到了。
沈忆寒正觉不妥,却见前面的人回了头,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来。
一样凌厉俊美的五官,一样乌沉的凤眼,甚至连眉眼间的神态都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这个“阿燃”,穿着的是一身浅青色的道袍,形制似乎也与沈忆寒这千年来所见云燃总穿着的那种不太一样。
沈忆寒停了脚步,莫名的有点不敢上前,只是有些迟疑的看着他道:“你……你是谁?”
那人却不回答,只这样远远地,静静的看着他,半晌,才勾唇笑了笑,他这样一笑,那种和云燃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态便尽数散去了。
他温声道:“沈宗主,你果然一眼便能看出我和他的不同,倒也无怪他满心都是你了。”
第81章 大梦
沈忆寒略迟疑了片刻,道:“你是……”
那青衣人笑了笑,道:“沈宗主或许听说过在下的名讳,不过,想必以你的聪明,即便我并不自报家门,也是能猜到我是谁的。”
沈忆寒看着那张和云燃一模一样的脸,道:“你……是云烨?”
那青衣人顿了顿,语气似略有怅然:“……许久没听人叫这个名字了。”
沈忆寒脑海里念头飞转。
他并非不知阿燃有这么一位兄长,只是……当年这兄弟两人一个被父亲从长青谷带走,后来拜入慈恩剑门下,一个却留在长青剑宗学艺,二人走得是截然不同的路,彼此间自然互无交集。
这千年里,云燃曾登过长青剑宗两次门,一次是尚未结丹时去见这位兄长,第二次便是寻仇了。
彼时,长青剑宗方从长青谷分立而出不过数百年,正是最需立威扬名的时候,从前修界大多只听闻长青丹修的声名,却没几个知道长青剑修的。
剑修要闯出名号,最快的法子,自然便是打架。
叶祁邀了不少修界数得上名号的剑修切磋,彼此约定不论修为,只比剑意,又广邀天下散修前来观比,连续二十一场比试,他皆大胜而归。
自此以后,长青剑宗与宗主叶祁传出了名头,而在叶祁胜过一位昆吾剑主后,更加声名大噪。
叶祁春风得意,也不知是不是飘了,竟生出要与昆吾剑派那传闻中的几位太上剑主一较高下的念头来,然而发过请帖后,却并未被搭理。
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昆吾剑派自然门儿清。
这种切磋,赢了对昆吾剑派没有什么好处,输了却要用他们万年来身为修界第一剑道大派的金字招牌替人作嫁衣,当然只有傻子才会上钩,更何况几位太上剑主向来不问庶务,连自己门中弟子都见不上几面,更遑论要他们亲自出门和人比试?
但叶祁既然敢发出邀请,倒是早早做好了准备,这头昆吾剑派不肯点头答应,那头没过几日,便有传闻,说昆吾剑派几位太上剑主爱惜羽毛,不敢同长青剑宗论短长,以他们的身份,一旦输了,只怕会败了昆吾剑派的颜面。
这话说得拐弯抹角,内里意思无非是昆吾剑派怂了。
叶宗主算盘拨得很响,原来这比试赢了也好,输了也罢,甚至无论比与不比,他们长青剑宗都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长青剑宗弟子听闻此事,更是得意,都觉得自家宗主已经是当世无愧的修界第一剑了。
也是在此时,云燃剑道大成,登门同长青剑宗寻仇去了。
当年如何情形,沈忆寒并不在场,这件事云燃似乎自始至终不愿告诉他,就连后来,也从不提起,沈忆寒听的亦是修界那传烂了的版本——
云真人三招而胜,长青剑宗宗主叶祁一夕白头。
叶祁落败后,就此闭关,再不肯出,连云燃继续找他座下弟子的麻烦也不管了。
后来宁阳子被逼着向云燃父母的灵位磕头认罪、又承认当年换药之事,这些都是数百年来,修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杂闻。
只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沈忆寒听人说起此事时,总是无法将其和云燃联系在一起。
也是从那时起,沈忆寒发觉他这好友,虽看似心意封闭,七情淡泊,内里却绝非全然无情。
一切尘埃落定后,云燃寻找过那位留在剑宗的兄长,他本有心将兄长带回昆吾剑派,却得知云烨已在十数年前,因勾结魔修,被逐出剑宗门墙了。
沈忆寒想及此处,念头一顿,电光石火间,好像抓住了什么,忽然抬目望向云烨道:“……阁下既还活着,为何这数百年来杳无音讯,你为何不联系阿燃?他找了你许久,甚至以为你已死了,你与洞神宫……又是何关系?为何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云烨被他连连发问,却并未一一回答,只道:“……告诉他?我为何要告诉他?沈宗主恐怕有什么误会,我与你那云真人,除了流着一样的血以外,并没有半分多的关系,我又有什么义务要告诉他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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