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故作正色,举起笔来,有点紧张似的轻呼了一口气,“要不,你还是换个姿势吧,坐着会轻松一点儿?可能会画的比较久。”
裴迹淡淡压着神情,“没关系,画吧。”
宁远再次拿笔尖衡量了一下比例结构,然后迅速在纸张上构图,这个姿势的结构他早就练习过无数次了,像裴迹这种和标准人体相差无几的模特,画起来甚至挑战性更小,也更得心应手。
当笔尖在纸上勾出沙沙声时,宁远的神色逐渐的平静下去,没多久便彻底沉浸其中,全然将他当做一副完美的人体工具了。
哪怕是完全没有绘画经验,仅凭宁远落笔的速度和连贯程度,裴迹都能判断出来,他的基础与天赋应该是极好的。但宁远绝非传统意义的“艺术家”,艺术创作只是他短暂抽离这具身体,用灵魂来探索世界的一种方式。
半个小时候,那张厚实画纸被抽开,随意的丢在脚边,宁远沉着脸看了裴迹一眼,目光中填满了复杂情愫,然后用视线一寸一寸认真审视,眸光明暗交叠的间隙,饱含某种期待。
裴迹略微不自在,轻声问,“怎么了?”
宁远调整了画架,又换了厚重的画纸,便垂眸开始挤调颜料,搅拌时撞击颜料杯壁的声响叮叮一片,“感觉少了点什么。”
素描的笔触粗糙,轻率,无法将那珠光般的肌体淋漓尽致的呈现,宁远调好颜料,又搁下笔来,朝着人走近。
距离逐渐缩短,脚步轻轻挪动,几乎贴在一起。
裴迹呼吸微滞,略带沙哑的声音压在喉间,“要这么近,才能看清楚吗?”
这会儿,鱼咬钩过于迫切和主动,钓鱼佬一时分不清是被鱼引诱了,还是被反钓了。
宁远虽贴的近,却没有说话,只是神色专注的围着人转了一圈,将手放在他肩头上,然后顺着手臂轻轻抚摸,紧跟着是胸膛……那白皙的手指在胸口揉出一抹红来,浅蜜浇了樱色,在阳刚健气中添了一丝柔情。
宁远沉思,他甚至还低头看了一眼。
“……”
属于宁远的味道轻轻萦绕在鼻尖,裴迹隐忍的转过眸去,在紧密对视片刻后,额角终于渗出薄薄的一层汗来。
不管是头顶过于强烈的光,来自宁远审视而痴迷的视线,抑或着两人贴近片刻鼻息呼吸交叠所涌上来的热雾,都让他感觉呼吸滞涩,意志艰难。
终于,裴迹出声儿,“可以允许我,先去个洗手间吗?”
宁远微愣,点了点头。
再出来时,裴迹洗了把脸。
几缕湿发垂落,两道眉毛沾着细碎的水珠,侧脸迸溅的水痕,湿漉漉的洒在胸膛上,缓慢沿着腹肌线坠落,一路隐没进丛林。
宁远似乎被蛊惑了一般,慢慢伸出手去,拿指尖蹭了蹭人下巴上的一粒水珠。
裴迹呼吸微沉,猛地攥住了人的手腕。
“这……不在创作的范围内吧。”裴迹微微俯身,唇几乎贴在人耳尖上,“嗯?大艺术家。”
宁远耳尖骤然冒了红,还来不及羞赧,忽然一缕灵感流过,醍醐灌顶似的,他反手捧住人的下巴,“哦对,裴迹,我可算明白了!”
那点旖旎暧昧的氛围荡然无存。
宁远环视周遭,从桌台上摸过一瓶依云来。
“你……”
裴迹连第二个字儿都没能吐出来,便被那瓶水浇透了。
“嘘。”宁远拿指头替他抹了下脸颊,又那指背轻蹭了人的睫毛,顺便用手胡乱在人胸口抹了抹。
水痕在光影下,透着亮,再配上裴迹颊上那一抹不知是愠怒还是羞赧浮起的诡异颜色,如质地坚硬的雕塑生了柔情。
——怪不得,刚才太冷了,人和画离得太远了。
——只有被这样蹂躏过的裴总,卸下面具,才显得生动。
宁远顾不上裴迹的微妙神情,自顾自的小跑坐回去,迅速拿起画笔来,借着奔涌的灵感,一笔一笔将色彩涂抹均匀,直至人物跃然纸上。
他实在认真,连目光都接近痴迷的程度,如盯着一副经由自己之手所构造的绝世艺术品,强硬的掠过裴迹身体的每一寸。
于此刻,那灯光下静默伫立的,是被定格的灵感。
裴迹感觉流动的水珠逐渐干涸,似乎是被强烈的视线烤干的。湿润逐渐变得粘稠而浓郁,九月的法国突然落下一场雨,湿漉漉的卷起桐叶、掀起凉风,在心底惹出难堪的喧嚣。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宁远盯着他,目光似乎穿透身体,在试图捕捉这副造物天赐的作品内核……那是怎样的滚烫?在逐名逐利的生意场里,隐忍克制着对人间烟火的期待,用一副淡然的姿态,挣扎。
宁远盯着人肩膀上的一颗红痣,久久失神。
他不由感到困惑,自己所看到的,真的是裴迹吗?
第24章 晋江独家
裴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知道,他盯着自己看,眼神热辣痴缠。但奇怪的是, 自己将视线迎上去, 那小子就淡淡的转了眸……是在看他,又不想看他。
宁远提醒那位神态微妙变化的模特,“累了么?休息一会儿吧。”
“还好。”裴迹谨慎问道,连指头尖都不敢乱动, “你手感……怎么样?”
宁远没回答,笔刷又轻快的涂抹一阵后, 才忽然停住。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抬眼瞧着裴迹, 回答道,“已经很好了, 但总感觉哪里还可以更完美。”
他说着, 再度仔细打量裴迹, 见他身体上的粉色已经消褪无几,便道,“水珠也干了,人也僵硬了……好不容易捯饬出的那点生动, 全没了。”
裴迹压低的眉眼沉而厉, 望向人的视线却显得无辜,“那要不……你再浇一遍?”
为了宁远的艺术创作, 他倒也豁得出去。
“不了。”宁远搁下笔, 盯着人欲言又止的叹气, “你先休息会儿,我再整理一下思路。”
直到裴迹松懈姿势, 伸手扯了条浴巾裹在腰间,宁远才问,“裴迹,你就没有什么……”话说到一半停住了,似乎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儿来提示他。
裴迹对他严谨的艺术追求产生了困惑,“什么?”
“就是……你得有激情,像一个生动的人。比方说,你的内心,对什么事儿感到强烈的情绪。”宁远提示,“一些强烈的愤怒、喜悦,痛苦。”
裴迹睨着他,似笑非笑。
宁远试图找出一个能挑起情绪的“着陆点”,“你看,网上全是你谣言,很多都是不了解你的人,编排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你看了难道不生气吗?”
“我不看。”裴迹淡定,“谣言止于智者。”
宁远:“……”
没七老八十的心性,都不能说出这句话。
“那你就不想解释、争辩?明明是被污蔑了,却还要‘忍气吞声’?你不澄清,揣测就永远不会停止。”宁远道,“你就这么无所谓吗?”
“澄清之后,新的揣测就会开始。”裴迹坐在沙发上,挑眉看他,“每个人都是在碎片中拼凑真相,用自己的角度来解读,很难说谁是对的。”
“所以你……”
裴迹及时的打断宁远的话,轻笑,“我是个生意人,和气生财不是么?”
戏谑的意思分明:别误会,不是品德高尚,我只是想赚钱。
宁远:“……”
见他陷入沉思,裴迹便站起身来,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提杯仔细观察酒液,片刻后,曲指叩了下杯壁,才扭头去看宁远,忽然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一定要呈现‘生动’,感觉更像是情绪外放?”裴迹慢条斯理的解释,“听说,生气的时候,人的智商会降低,大概率会冲动。而做生意,却要权衡利弊,所以,我需要……尽可能的保持冷静。”
宁远头脑一热,反问道,“那你晚宴上那么生气,还冲动打人,是为什么?”
裴迹模棱两可,“也不算冲动。”
“这还不算冲动?”
“不算。”裴迹笑着饮了口酒,“这是我权衡利弊之后,做的决定。”
宁远轻轻“嘁”了一声,分明觉得他是在给自己的冲动找补,理由蹩脚的很,“但那种状态,就是我想要的,裴迹,激情你懂不懂……荷尔蒙。”
裴迹顿了顿,盯着人勾了勾嘴角,“激情和荷尔蒙,我懂。”
“……”宁远觉得这人眼神儿怪怪的,笃定道,“你肯定不懂。”
他盯着自个儿的画纸又看了片刻,再度将纸张抽了出来,“还是不对。裴迹,你说,我哥老是叫你‘死人’,是不是说你太老气横秋了,情绪状态跟死了似的?”
裴迹:不是,你这夸人还是骂人呢?
片刻后,宁远扭头,发觉裴迹目光幽沉,便讪笑了两声,“嘿嘿,开玩笑的,别生气。”
裴迹缓步走近他,微微俯身,“给我看一下?”
他的视线落在那两张画纸上。
人物神态捕捉的精细,光影和结构都呈现出一种别致的明媚,但因为面部神态和姿势的问题,反而凸显的整个人情绪复杂——画面里的“他”,站在最光鲜的聚光灯下,接受注视,而心底饱含幽沉。
裴迹怔在原地,沉默着,连握住酒杯的手指都攥紧了。
被人的阴影罩住,宁远抬头,“画的不好,你再等我……重新画。”
裴迹弯腰,捡起那张画纸来,“我倒觉得,画的很好。不过……”裴迹的声音有点沙哑,“这儿,为什么给我……空着?”他回眸睨着人,意有所指,“也不至于拿不出手吧?”
宁远底气不足的申辩,“这不是,还没画完么?”
没鸟的裴迹站姿是挺潇洒,但少了点零件,总归有点诡异。裴迹捡起一只铅笔来,递给人,坦荡提出诉求,“喏,给我补上。”
见他红着脸不吭声,裴迹抬手要去解浴巾,“怎么?看不清楚?”
宁远“嗷”的一嗓子跳起来,摁住他的手,“别,我、我看清楚了!留点缺憾,不是挺好么?……”
裴迹语塞,这缺憾留的,也太不是地方了。
好在人家财神爷大气,不跟他计较,无奈笑道,“好好好,你的作品你做主。我现在是可以‘生气’了,那你还需要再画吗?”
宁远有点理亏,忍笑道,“画。”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言听计从的好模特,不画可真亏大发了。
他环顾一圈,视线掠过桌台、沙发,最终落在内间灯光馨暗的大床上,突发奇想道,“不如,你躺着?这样不会太累,光线也比较有故事感……”
宁远拉着人的手腕往床边走。
不等裴迹反驳,宁远就爬上去,把枕头都丢开,然后把床单扯得皱巴巴,才转过脸来指挥道,“快躺下试试。”
“……”
裴迹坐在床边,伸手抚摸着床单的褶皱,总感觉宁远体内隐藏着一些略显变态的恶趣味,不像有心,但总是精准踩中诡异的暧昧氛围。
宁远并不知觉,自顾自的去调整画架,将自个儿的战场搬到床边来。他关掉多余的光源,摁开床头灯光,又保留了一枚射线落在床脚的昏暗夜灯,才坐回画架前。
他望着裴迹,神色期待,坐姿乖巧,像只眼巴巴等着投食的小狗。
裴迹微微叹了口气,坐在床心,慢腾腾的抽开浴巾,又仰头把酒喝干。裴迹吞酒时,微微仰头,喉结在灯光的渡影中,上下滚动。
看的宁远喉咙也跟着发紧——他自顾自的想,自己大约是出于艺术创作的兴奋。
片刻后,他回桌台将红酒拿来,又给裴迹“续”上了。
“这也是……道具?”
宁远眉眼一弯,笑着点头。主卧的床宽大阔敞,宁远擎着酒杯跪爬了两下,凑到人跟前,神秘兮兮道,“你不介意吧?”
“介意什么?”裴迹看着他抬手就要倒,顿时反应过来,迅速抓住人的腕子,“哎!”
动作还是晚了一步,鲜红的酒液洒了一身,连带着床单都洇湿了。裴迹挑眉,抬手给人摁在床上了,“水也就算了,这满身的红酒,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宁远被人摁倒,指尖还夹着一支画笔,全然不觉危险,义正辞严道,“都是为了创作,你忍忍。”
裴迹俯视着他,神色微妙。
宁远盯着面前骤然放大的朗厉五官和近在咫尺的胸膛,突然笑出声儿来,“哎,还别说,这么仔细一看,你皮肤还挺好呢,画起来,都不用细调面部缺陷了。”
“……”
对视两秒后,宁远微微挣扎了一下,“放手,你别摁着我呀……”
裴迹不语,眸色逐渐变暗。
“裴迹……”
“嗯?”
被洒溅的红酒流淌,顺着裴迹的下巴滴坠,一颗浑圆的酒珠砸在宁远唇上。
渗透的轻涩酒气缠着舌尖。
裴迹似笑非笑,松开一只手,拿指腹轻蹭了一下他的唇,抹去那滴酒水。
宁远终于察觉氛围暧昧,脸色先脑子一步反应过来,“嗡”的透红了,闷虾一样只剩透亮的眸子还闪烁,在昏暗灯色里僵硬住了。
越紧张,越想说点什么,脑海越是一片空白。
宁远一双眼睛不自觉的盯着人看:幽深的双眸,弧线切割利落,微抿起来的薄唇,水光潮湿而青筋鲜明的脖颈,因呼吸起伏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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