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栀的脸色并不好看,尽管他装得冷静,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被他藏在眼底的那点紧张和无措还是悄无声息地从眼神里滑了出来。
他的唇张张合合,最后挤出一句话:“我对你没有偏见。”
“可你好像很在意我之前参加相亲活动的事。”何似说。
“……”
沈栀连表情都维持不住了,冷冷看着何似。
气氛有些凝重,何似也很尴尬,可话题都扯出来了,他总不能半途而废,而且他深思熟虑了一路,才决定把这件事说出来。
要是以前也就算了,今晚他必须说出来。
“那个活动是我很早前报名的,不是我自己找的,我同事想去,让我一起,我就去了。”何似硬着头皮说,“不过我承认报名是在我和你上床后,实话说吧,我以前没和男人上过床,你是第一个,我想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女的还是男的,就去参加那个活动了。”
主要是他也没和女的上过床。
他理所当然地当了二十几年的异性恋,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能和同性做爱,这能不吓人吗?
沈栀没有说话。
何似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对方的动静,继续说道:“我和那个喊我194号的女的也没什么关系,我们玩游戏,她被抽上台了,主持人让她喊一个人上去陪她表演节目,她喊到了我,微信也是那个时候加上的,主持人让加,我们几组上台的人都加了,那个女的应该对我有意思,但我忘了回她消息,她没几天就把我删了,所以我和她别说有什么关系,加上微信后连话都没说上。”
沈栀垂眼看着自己抠安全带的手指,默了许久,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何似就怕他们老板后面又跟一个“194号”,还好老板说完就没了声。
“只是话说回来——”何似铺垫了一大堆,终于进入正题,他皱起眉头说,“老板,你未免太双标了。”
沈栀一愣,抬头看他。
何似的话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蹦:“今晚那个男的,就是缠着你不让你走的那个,你喊他徐什么的那个,他是你的相亲对象吧?你说你和他在元旦前两天见过面,也就是说我俩相亲的时间差不了多少啊。”
沈栀完全没想到何似的话题会一下子跳到这里,回过神后,沉着声说:“我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但你俩总比我和那个女的关系大吧。”何似说,“我和那个女的根本不认识,直到她删我微信,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她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可你和那个叫徐什么的不一样,你俩相亲认识,见过面,约过会,他还帮了你什么忙,甚至你亲戚请客都邀请了他,中间过去这么久,他依然对你念念不忘。”
话到此处,沈栀脸上泛起一层白,嘴唇微颤了下,随即语速飞快地打断何似的话:“我已经拒绝他了。”
“你不是今晚才拒绝的吗?”何似反问。
沈栀瞬间沉默。
何似乘胜追击:“老板,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你一直‘194号’的叫我,可你自己也在和人相亲啊,和我相亲还是前后脚的事,你不能一边自己找对象一边不让我找对象吧,而且我说了负责,你不让我负责,我还是单身,参加一个相亲活动不是很正常吗?可你的态度好像是我犯了很大的错一样。”
沈栀定定望着何似,一言不发。
何似说完想说的话,见好就收。
“老板,我是觉得我们这种关系比较复杂,有什么事最好说开,不然日积月累下去,容易在心里形成疙瘩。”他顿了一下,看沈栀始终没有出声,语气变得谨慎起来,“老板,我说话直,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想指出我们之间的问题,你不会生气吧?”
沈栀静得连呼吸都放得无比平缓,他面无表情,维持着一个姿势静坐了好些时间,说道:“没事。”
“没事就好。”何似笑了,抬手关了头顶的灯,“该上去了。”
说着,打开车门出去。
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沈栀出来,何似绕到副驾驶位的车门外,弯腰敲了敲紧闭的车窗。
车窗往下降出一条缝。
沈栀冷淡的声音从里传出:“你把车钥匙给我,你先上去,我坐会儿再走。”
何似感觉不对,透过缝隙往里看了看,可车里一片昏暗,沈栀的脸沉浸其中,连眉眼都看不清楚。
“老板,你怎么了?”何似问。
沈栀没有废话,只说:“车钥匙给我,从窗缝里递进来。”
何似趴着车窗问:“老板,你真的生气了?”
沈栀重复:“车钥匙。”
“老板,我没想惹你生气,你要是觉得我那些话不好听,你就当我放了个屁……”
话没说完,车窗缝隙咔的一下合上了。
何似:“……”
他忙不迭绕回驾驶位,开门进去,正好瞧见沈栀迅速把头扭向另一边。
“老板。”何似顺手摁亮车里的灯,伸手过去抓沈栀的手。
然而刚碰到沈栀的衣服,就被沈栀用力甩开。
“我让你先上去。”沈栀语气凌厉,显然有了火气。
可何似还是从中听出了端倪,安静片刻,趁着对方不备,他一把抓住沈栀的手臂,强硬地将人拽向自己这边。
下一秒,一双通红的眼睛闯入他的视线。
何似震惊:“老板……”
第32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的也是
沈栀压根没想到何似会有此动作,见何似睁大眼睛,人也惊得说不出话,才意识到什么一般,猛地将头偏向另一边。
然后不等何似有所反应,沈栀开门就要下车。
何似回神,连忙抢在沈栀之前下车,连车门都来不及关,他绕过车头,风驰电掣地跑到沈栀面前。
“老板!”
何似挡住沈栀的去路,一脸无措,只是脑海空白地喊着。
“老板,我错了,你别生气。”
沈栀被逼停脚步,低头不和何似对视,他眼睫直颤,垂落的阴影遮挡了一双眼眸,但眼眶周围仍旧红得厉害。
何似见状,急得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
然而沈栀没有说话,试图往左绕过何似。
何似立即挡在左边。
沈栀只好往右。
何似一步横跨过去,又挡在了右边。
沈栀一愣,终于抬头看向何似,只是脸色明显沉了下去,通红的眼睛里氤氲起明显的怒火。
“让开。”沈栀说。
何似心里叫苦不迭,哪儿敢让啊?只要他现在让了,他能肯定,今晚连和老板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老板,你别急,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或者我刚才说错什么,以及说了什么话让你心里不舒服,你都说出来,是我的问题的话,我一定向你道歉。”何似无比真诚地说,“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吧,孕夫不能生气啊,气坏了伤身,对孩子也有影响。”
一通苦口婆心的劝解下来,也不知道他们老板听进去了几句,好在老板看上去没那么生气了。
沈栀深吸口气,拼命压住已经漫上鼻尖的酸意,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情绪说来就来,像汹涌的海水一样淹没了他。
他被情绪裹挟,双脚腾空,整个人都不受控制,没了理智,被感性操控。
此时慢慢冷静下来,他突然感觉自己仿佛被鬼上身,变得一点也不像自己。
沉默许久,他终于将哽在喉咙里的那口气咽了下去。
“抱歉。”沈栀恢复了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低声开口,“是我激动了。”
何似闻言,一颗被细线吊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他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老板,我真的只是有什么说什么,我现在住在你家,和你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有了误会,你不说,我也不说,那雪球不是越滚越大嘛。”何似说完,又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我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
沈栀回答:“没有。”
“真的没有?”
“你说得很对,都是我的问题。”
沈栀平铺直述地说,但这话落进何似的耳朵里,依然很不对味。
他还想再和沈栀掰扯一下,沈栀却没继续下去的意思。
“我累了,回去吧。”
掰扯的话都到了何似嘴边,听沈栀这么说,也只能把话咽了回去,他回头关上车门,锁了车,就见沈栀已经兀自朝电梯走去。
“老板。”何似小跑过去,“等等我。”
话音未落,沈栀停了下来。
何似心头涌起一股喜悦,加快速度跑上去,一口气还没喘匀,忽听沈栀说道:“何似,我的脚好像抽筋了。”
何似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看。
可他们老板穿着裤子,隔着裤子,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让沈栀扶在自己的肩膀上,伸手轻轻按了下沈栀的小腿。
沈栀没有吭声,不过当他按到一处时,呼吸明显重了一下。
“是不是这里?”何似又按了按沈栀的小腿肚子那块儿。
沈栀嘶了一声。
“很疼吗?”何似抬头问。
沈栀低头和他对视,看着颇为难受,他撑着何似的肩膀缓了一会儿,缓缓摇头。
“还能忍受。”
“之前有没有不舒服?”何似接着问,“还是刚才突然就抽筋了?”
沈栀老实答道:“还在吃饭的时候就有点不舒服了,我以为是白天什么时候姿势不当造成的,过段时间就好。”
何似想到自己下午看的书,目录上提了孕妇在孕期可能会经历各种身体不适,腿抽筋便是其中一种常见现象,只是前面内容太多,他一边看一边记,还没看到那里。
听沈栀这么说,他有点无奈,同时,又有一点点的烦躁。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老板,以后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及时说出来,小问题也是问题,也容易变成大问题,只有你说出来,我们才能商量解决,知道吗?”
何似倒没责怪的意思。
虽然他和他们老板认识不久,但也大概摸清了老板的性格以及家中情况,老板应该和他一样,都是孤家寡人,唯一走得近的亲戚是今晚过生日的那个姨妈,不知道老板家人是什么时候走的,老板一个人过到现在,管理着几家公司,肯定早就习惯独自抗所有事。
可怀孕又不是工作。
生孩子也不是一件简单到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
何所想说什么,看沈栀沉默,又什么都没说,他弯下腰,打横抱起沈栀。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沈栀没再那么慌张,但抗拒还是有的,他下意识地推住何似的肩膀,转念想到自己此时的情况,又硬是松了力道,只是把手搭到何似肩上。
何似看着沈栀的脸,问道:“要东西遮脸吗?”
沈栀皱着眉头:“别磨蹭了,上去。”
何似大步流星地进了住宅楼的电梯,来到二楼,刚出电梯,就见沈栀家的房门打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从里面出来。
女人也是刚穿上鞋子,手里提着垃圾袋,乍然撞上抱着沈栀的何似,脚步一顿。
何似率先反应过来,立即转身让怀里的沈栀偏向一旁,再用自己的身体把沈栀挡个严实。
女人惊讶地看着何似,又看了一眼沈栀圈在何似脖子上的手。
她不认识手腕上的那块表,但对表的风格还挺熟悉。
再看沈栀的衣服和皮鞋。
顿时了然。
“是沈先生吗?”女人问。
“是我。”沈栀把脸埋在何似怀里,没有用力埋进去,只是用额头轻轻搭着何似的胸口,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姿势,他说,“孙姐,你回去吧,剩下的交给我。”
女人连哦两声,在原地想了一下,才回去拿上自己放在鞋柜上的包和雨伞,她依然提着垃圾袋,表情尴尬,看也不敢往何似怀里看,可更不敢看何似。
“沈先生,那我走了。”女人讪讪地说,“小狗在半个小时前喂的,大狗也喂过了。”
“好。”沈栀说,“辛苦你了。”
女人没走电梯,从楼梯哒哒地下去了。
何似抱着沈栀走进客厅,连鞋都没换,把沈栀放到沙发上。
沈栀埋着脑袋,一声不吭。
何似过去把门关上,他原想带沈栀去上次那家医院看看,但想起上次沈栀肚子疼,折腾了半天跑去医院,又等医生临时过来,最后也只是让医生找了热水袋热敷一下,那阵疼都是他们老板自己挺过去的。
想来想去,还是作罢。
他匆匆回到客厅,半蹲在沈栀脚边:“老板,你有上次那个女医生的电话吗?”
“没有。”沈栀说,“医院有。”
何似摸出手机:“你把医院的电话给我。”
沈栀从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用面部解锁后,塞到何似手里:“通讯录里,康泰医院,你用我的手机打吧。”
何似打通电话。
对面很快接起,张口就说:“您好,沈先生。”
何似要到了女医生的电话,又给女医生打去。
女医生估计在忙,过了一会儿才接。
何似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女医生详细问过沈栀的情况,才说:“别紧张,正常的啊。”
说着,教了何似一些给孕妇按摩的手法。
“按摩时要确保力度适中,不要过于用力,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女医生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看看相关书籍,上面都写得很清楚。”
何似想回自己正在看,可想到那羞耻的书名,怕沈栀多问,就忍住了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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