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满地杂草走到小道尽头,一栋破败建筑出现在他们眼前。祠堂占地极小,与左时寒记忆里气派恢宏的左氏宗祠相较破落得可怜。明明此刻头顶的天空已然越来越亮,阳光穿过树梢洒在祠堂上,却没有给它增添一点暖意,它仿佛一只蛰伏于深山的怨鬼,终日怨恨地窥视它的仇人。
左时寒目光冷冷,并不为之触动。
祠堂大门未锁,左时寒伸手轻轻一推便将其推开。遽然阴风大作,房门难听的嘎吱声被厉鬼的呼啸声遮掩,无须左时寒动手,时刻提防着的祝饶已然一刀将其斩开。
一只弱小的厉鬼,无法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
左唯安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依旧做出了这一布置,像是在嘲笑他们晚来一步。
厉鬼在刀锋下消失无迹,左时寒先一步踏进祠堂,只见迎面映入眼中的层叠架子空空荡荡,其上还满是牌位与骨灰坛被搬走后的痕迹。
第95章 复有今时
祝饶的刀锋斩开了厉鬼,也顺带拂开被阴风带着往他们吹去的灰尘。
“哇,怎么这么多灰!”灵也大呼小叫着挤开祝饶走到前头,拿自己充当诱饵,确定祠堂内再无危险后,才高举手挥了挥招呼左时寒过来。
“这里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左时寒说道。
确实不剩什么,或者说逼仄的祠堂里本也就装不下什么东西。在骨灰坛和牌位被打包带走后,一眼望去只能看见一层又一层空空荡荡的架子。供奉的用品倒是没有一并带走,但显然多年无人打理,糕点硬得好似石头,瓜果早已烂到连腐臭味都没有,只留下干瘪的一团,长明灯里的灯油早便燃尽,无人去添,香炉里的香也早就燃到底,铺着一层厚厚的香灰。
这里灰尘厚到令人觉得没有能落脚的地方,没有能用手直接去碰的事物。
地面上有几排明显的脚印,重叠之处颇多。
“左唯安,”祝饶道出“左悬”与许安琴之子的名字,“他和他的鬼偶来回了几趟,将牌位和骨灰坛全搬走了。”
“还有那本族谱!”灵也补充道。他背着手探头探脑,将祠堂里里外外搜寻一遍,没有找到那本族谱的踪迹。
祠堂里实在找不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左唯安来此一趟,带走了所有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又留下那只仿佛在挑衅左时寒等人的厉鬼。他这一切做得匆忙,但凡动作慢上一点,他都有可能半道被左时寒堵住。
连点骨头渣子都没找到,灵也闷闷不乐:“白来一趟了。”
左时寒却丝毫不见沮丧。
他将祠堂的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检查了一遍,连供桌底下与头顶的天花板都没有放过。即便绝大部分东西都已经被左唯安带走,但环境本身就能体现出很多东西。
“这座祠堂,是不是太久没有人回来了?”左时寒一边想,一边将疑惑说出口。
灵也歪了歪头,一时间没想出这有什么问题。
而祝饶也感到奇怪:“能在复仇一事上执着至今,迁居异地也要建起祠堂,左氏后人应当极其注重祖宗祭拜才对。但看此处堆积的灰尘,在今日之前,只怕左唯安有个三四年没回来了。”
左唯安为何不归?
可是他遇到了什么问题,以至于一年都回不来一次,将祠堂好好打扫一番?
灵也努力转动脑子:“该不会是怕被我们发现,所以不敢回来吧?”
可他们查到这里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这个说法讲不太通。
“他或许确实遇到了一些问题,但只要有心,此地不至于破败成这样。”左时寒在思索片刻后,开口说道:“也许,只是因为他不想回来。”
祝饶看向左时寒,他隐隐约约领会了左时寒的意思。
左时寒没有就此事多言。
梁光河下遇见真正的左悬,让左时寒改变了曾经的部分想法。哪怕是执念强大的鬼魂,念想也难以持续百年,纵使是左时寒,历经百年光阴之后,使他留存于世的执念也已不是最初那些。人的恨意,是否真的能延续鬼魂都难以拥有的时间,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
左时寒拉住祝饶的手,他打算离开这里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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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了一整夜后,祝饶的车终于载着二鬼一人,披着熹微晨光往市区驶去。
早高峰还没有到来,一路畅通无阻,眼看着就要抵达老小区,祝饶在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车,等红灯结束的时间里,他回头默默看了一眼后座的灵也。
“看我干吗?”灵也奇怪地回看过去。
祝饶轻咳一声,委婉道:“我和时寒要到家了。”
灵也:“……”
你和时寒哥要到家了,所以他这个电灯泡也该下车了是吧?
灵也心中万分悲愤:“知道了,不打扰你们了,我现在就下车!”
“再等等,到了前面那段路在下。”左时寒扭头对灵也说道。
毕竟他们现在在内车道,灵也想要下车就只能表演个原地消失了。
但灵也没想到自己打开车门跳下去后,左时寒也跟着下了车。
灵也面露茫然:“哥?”你不跟祝饶回去啦?
左时寒温温柔柔道:“边上有早市,我陪你去买些早点,你带在路上吃。”
灵也感动得眼泪汪汪。
以左时寒过去的不食烟火程度,是肯定想不到这种事的,但一想到左时寒会有这样的变化是祝饶的缘故,而这样的左时寒如今已然是祝饶的人……祝饶的鬼了,灵也的想法就在祝饶人还行和这人真可恶之间反复横跳。
灵也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发现鬼魂也有必要重视身体健康。
左时寒不晓得灵也心里在想什么,误以为他是不喜欢这家早点摊,低下头问他:“不想吃煎饼吗?”
在想其他事情的灵也猝不及防被点到,慌乱间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眼见左时寒目光愈发不解,胡乱点了周边一家铺子:“我们去那吃吧!”
灵也点到了一家面馆。
“那坐下吃好了。”左时寒点了点头,“面在汤里放太久的话,会坨掉。”
灵也扭头看向跟在他们身后两米处的祝饶,小声说道:“他也一起吃吧。”
虽然灵也大多时候对祝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但祝饶平时表现得太知情识趣,以至于打定主意要做刻薄丈母娘的灵也偶然也会良心隐隐发痛。
他主动在桌子一侧横凳的中间,让左时寒和祝饶坐在对面。
看着祝饶为左时寒添好调料配菜拌好面,他才轻哼一声,算你小子懂得表现。
位于左时寒与祝饶所居老小区附近的早市,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碗里的面也一点点浅了下去,灵也头埋得很低,看上去恨不得整张脸埋进碗里,吃得格外投入的样子,实际上吃面的速度已然慢到恨不得一根面一根面的吸溜。
慢到对面的人不仅都吃完了,左时寒还去买了些包子煎饺麻球,各种零零碎碎的早点,打包好后抱在手里。
左时寒就是在迟钝,渐渐也觉察到了灵也的异样。
他不确定道:“是吃不下了吗?”
不应该呀,他们早就不是活人,眼下虽有实体,但完全是用法力凝聚出来的,吃下去的东西都会被直接同化,如果他们愿意,照理说想要吃下去多少东西都没问题。
小店的外头人来人往,人群的喧嚣传入耳中。
这些噪声像是给灵也打了个掩护,让灵也终于能说出心里话:“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想和你再待一会儿。”
灵也抓着筷子的手指用力到都泛白了。
左时寒微怔后,扭头看向祝饶。
祝饶明白这一眼的意思,他握了握左时寒的手。他的家就是左时寒的家,左时寒当然能凭自己的心意招待客人。
得到了鼓励的左时寒试探着说道:“那,待会儿你跟我们一起回家?”
“不打扰你们啦。”灵也摇了摇头,“我心里也不是全是舍不得,就是……我就是觉得心慌。”
灵也终于抬起头来,直视左时寒。
他的眉微微皱起,眼睛里满是担忧:“查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左氏后人的踪迹越来越清晰,明明是件好事,但就是因为事情快要结束了,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都冒出来。”
灵也按住自己心口,露出一个苦笑。
“我们与左唯安,也算有过几度交手,左唯安虽然没讨得多少好,但也确实做到了一些事情。”灵也说道,“我害怕那些事情真的能对你不利,我害怕……我们不能再像现在一样坐在一起吃东西。”
心中的担忧与恐惧,终于被灵也尽数诉之于口。
说完之后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怕左时寒笑他胡思乱想。
但左时寒只是神情温和地注视着他,语气温柔却坚定:“不会的,无论他有什么布置,我都会回到你们身边。”
鬼魂依执念而存。
只要这份执念不散,左家人便永远无法拿他如何。
灵也眼眶红红,恰在这时祝饶开口道:“我会护好时寒,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灵也快要冒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哼,我也会保护时寒哥!”落后祝饶开口的灵也感觉自己败了他一次,心中暗道可恶,“时寒哥,那我先走了,我去找蝶姑和月娘她们,看看还能不能查到一些东西。”
说罢他豪迈地抬起碗,将碗底的面汤一碗闷了。
“也不用太着急的。”左时寒说着,将那一大袋早点递给灵也。
灵也提着早点,斗志昂扬地离开了。
灵也走后,祝饶对左时寒说道:“我待会儿也要去协会一趟,协会那边资料全人手多,想要定位左唯安也容易。”
左时寒却没有像送别灵也那样依依送走祝饶,不容拒绝道:“你回去先睡觉。”
鬼魂不睡觉也不会有事,但祝饶忙前忙后,都多久没睡了?
祝饶试图抗争:“时间紧张……”
“先睡觉!”左时寒直接打断了他,顿了顿后补充一句,“我陪你睡。”
祝饶:“……”
祝饶没意见了。
“咳,好吧,那我睡个六小时,做完午饭再走。”祝饶想了想后问道,“或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协会?”
祝饶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然而出乎意料的,左时寒立刻摇了摇头。
“你一个人去吧,”左时寒道,“我也有点事情要做。”
祝饶,灵也,阳间的封师,无常界的鬼仙,都在为他的事情忙碌。
而身处漩涡中心,左时寒也已然确定了自己要做的事。
第96章 左唯安
绍县的清晨起了些薄雾,随着太阳逐渐攀升,日光一晒,那轻薄雾气也就散了。
这个时候,一辆银色的面包车缓缓停留在县城一角。此地为冥河所在,阴阳两界模糊地带,若将这条“河”在地图上画出来,祝饶买下的房子位于冥河之首,面包车停下的小区便在冥河之尾。
阳气浑浊,阴气炽盛之地,足以掩盖很多东西。
这片小区同样是片老小区,公共道路穿插其中,随着上班上学的高峰期到来,大小车辆鸣笛声、行人说话声交杂一处,格外吵闹。但小区内却有一处难得清静之地,整栋楼安静无声。
银色面包车就停在这幢楼下。
车门打开后,里头走下来一个从头到脚一身黑的青年。他剪着利落的短发,裸露在外的皮肤却不如穿着打扮那么有精神,苍白得像是一个只剩半口气的病人。
他径直走下车,反手拉开一旁的后车门,开关车门的声音只响了这几次,面包车的另一端,却突兀地出现了面无血色的长裙女人。
说是突兀,只因那女人好似是平白冒出来的,不是从车上下来,不是从远处走来,突然间便站在了那里。
青年根本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奇怪的,他从车后座抱下来一只大纸箱后,冲着对面的女人喊道:“阿姐,帮把手!”
女人垂落在身侧的手这才动了,她神情冷漠,隐隐透出一股不情愿,但还是动了。
一只又一只的纸箱,被二人从车上搬了下来。
最后两箱的封口没有封好,轻轻的磕碰叫箱子露出内里一角,只见里面一箱是白瓷坛装着的骨灰,一箱是叠放在一起的牌位。
太阳还在往最高处攀升,此时此刻,楼房挡住了阳光,好像有阴风于此阴凉之地穿梭。
“得搬个好几趟。”青年说着,抬头看了看他们的目的地,眼前这幢民房的三楼。
长裙女人已然默不作声地搬着两箱骨灰坛往上走。
骨灰坛子本来就很有分量,装满了骨灰坛的箱子更是沉重无比,但它们落到女人手中却显得轻若无物。长裙女子恍若一只幽魂,轻飘飘地往楼上移动。
青年也抱上一只箱子,跟在她身后。
进入楼道以后,周身气温骤然降了许多。
阶梯上铺着薄薄的灰尘,扶手处结了些许蛛网,可见这条楼道,已经长时间没什么人走了。
楼道一侧的墙壁被粉刷过,有人在上面用红色的颜料写字,写了又刷,刷了又写,以致现在还有一些字留在墙上。无论是字体的颜色,还是依稀可见的字眼,都显得触目惊心。
还我女儿!
徐栋梁杀人魔!
徐栋梁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咔嚓一声轻响,长裙女人踩到一张同样印有这些字的残页,她看都没看一眼,抱着箱子站定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门前。
没有人去开锁,但房门自动打开了。
门后空空荡荡。
长裙女人走进去,将骨灰坛子放在客厅的空地上,她的动作绝对算不上温柔,箱子落地时里边的坛子震了一震。
窗帘簌簌,屋内阴风吹过,不满的残魂现出身形,残缺的脸上是阴恻恻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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