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睿倒是不急于解释:“你不想知道当初你怀上第一胎时,是谁害了它吗?”
眼见慕慈心又疑又怒的面色,尉迟睿不急不慢道:“楚鸿卓是推了你一把,可不至于让你的孩子丢掉,是我在你的安胎药里下了滑台药,你的恨意恰恰好,让楚鸿卓死也忘不掉,还念着对你的歉意,而你,成了世人口中的妒后。”
“你简直……”比起自己的声誉如何,慕慈心更在乎这一场误会让本还有情义的夫妻就此产生隔阂,乃至生死不相原谅,他恨了这么多年的丈夫,原来也并非对她完全没了情义,到死还记着当初的亏欠。
而她竟带着这份恨意加注于皇儿身上,让皇儿与自己失了母子之情。
“当年楚鸿卓谷外遇险,岭雪好心救他,他却心生色心,趁岭雪入睡之时对她行了不轨之事,分明是他歹意在先,世人却传他用情至深,简直可笑,若不是楚鸿卓,岭雪就是我的妻子!”他用那副尖细的嗓音诉说着心中的愤恨,“我净身随她入宫,本想护她一世周全,最后却看她惨死冷宫,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楚鸿卓!”
在慕慈心震惊的目光中他继续说道:“太后不必用这副眼光看我,当年是他心怀愧疚卧病不起,我不过是早些送他上路,让他去阎王地府寻岭雪请罪罢了。”
见到慕慈心眼中的怒恨,他狡黠一笑:“不过可惜了太后的好儿子也替他承担了一二。”
慕慈心转怒为惊:“你对哀家的皇儿做了什么?!”
“我不对他做什么,他也无福消受这天底下的光景了,”慕慈心越是急迫,他越是闲缓,“不过太后既想知道,奴才不妨告知您。”
他轻描淡写道:“他体内种了我雪原独有的毒,无神龙血脉之人无可解,我的好太后,这宁儿好说歹说有一半雪原血脉,你就这样对他赶尽杀绝,不是在对自己的儿子赶尽杀绝吗?”
他转身推开身后屏风,露出内里的景象,只见御案前昏坐着一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小皇帝楚怀瑜。
他面色苍白,往日合身的龙袍睡衫此刻却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显得尤为单薄,披散的长发里已间歇一半染白,整个人犹如傀儡娃娃一般,毫无生气。
慕慈心心如针扎,想要上前却叫大婢女拉住:“太后,小心有诈。”
慕慈心冷静一瞬,红着眼问尉迟睿:“皇帝多日不归宫,你如何证明他就是皇帝?”
尉迟睿似乎料及她的质疑,不急不慢地走至楚怀瑜身前,捉起他的手,而后取过早已置于案上的银针扎进楚怀瑜食指,一点一点往里刺:“陛下的身子,哪怕这一根手指,都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想必也无人比太后这个亲母更熟悉吧?”
慕慈心捂着心口几乎在滴血,刺进一根针后,他又取了一根:“太后看着,还像是他人伪造吗?若是太后不信,奴才可以换个地方扎。”
“住手!”眼看那枚针又要扎下去,慕慈心终于忍不住心疼,几乎颤声喊道,“你给哀家住手!”
大婢女扶着她不住地替她抚着心口,不知如何劝解。
慕慈心闭眸,眼泪不觉落下:“你要哀家如何?”
尉迟睿这才放下手中银针,同她提出条件:“颁发诏书昭告天下,明瑜帝退位,新帝楚宁继位。”
大婢女知晓慕慈心几乎已无心神应对,代为喝道:“皇帝如何由你想换就换?”
古往今来,皇子继位,党同伐异,有识趣的皇子不干权或许还能封个闲散王爷,可如今这局面,端王若上了位,又会如何折磨陛下?
可要太后放弃自己唯一的儿子,只顾江山,太后又如何忍心。
“端王得民心,才德兼备,莫非担不起这皇帝一任吗?还是说,这行事无端的楚玉更适合一些?”尉迟睿捏起楚怀瑜的脸,问她。
大婢女面色肃正:“陛下固守楚国江山十三年,朝堂上忠奸分明,朝堂外怜惜百姓,才德如何比不得端王?!”
尉迟睿并不在意她的话,松开楚怀瑜的脸笑着说道:“任你如何巧言令色,如今陛下在我手中,这江山和陛下,太后可要想好到底选哪一个。”
慕慈心跌退一步,似乎卸了全身力气:“哀家……如你所愿。”
第78章 以身入局
荒废的泯州知府内,断情走近已然烧毁的房门内,面向坐在废墟中的人禀道:“将军,楚宫有新消息。”
这段时日,将军似乎又回到往日,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杀神,又或是更甚。
他时长就这么坐在废墟拿着一件小皇帝穿过的衣物愣神。
见他这会儿没动静,断情又道:“说是楚太后颁发了一条诏书,昭告楚怀安为帝。”
袁沃瑾终于有了动静,转眸看他一眼。
看着他手中捏着的衣物,断情心生一计,故道:“听闻楚宁继位,要将先帝楚玉用过的物件一把火烧掉,一件不留。”
袁沃瑾闻言怒起:“他楚怀安敢!”
断情怯意,无辜道:“那是楚国皇家的事,我们也管不着啊。”
心中却在腹诽:怎么跟烧了您的嫁妆似的?
见着袁沃瑾转身就走,他急急跟上:“将军您去何处?”
袁沃瑾:“去楚宫!”
楚宫新帝继位大典,朝臣只知楚太后颁发诏书,不知其详内,但朝中局势微妙,众人可见,故而大多朝臣告病家中,不敢参朝。
尉迟睿不在意来者多少,他的目的已达,楚国无人再敢欺辱楚怀安,岭雪泉下便会瞑目。
诏令宣读完毕,尉迟睿合上诏书走向龙椅,弯腰呈递手中诏书:“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底下的朝臣也都朝着身着龙袍的楚怀安跪下,齐声高呼万岁。
然而此时,尉迟睿脖子上却多了一柄剑。
尉迟睿侧眸看向颈间剑,迟疑地抬头:“陛下……”
众朝闻声抬头,俱是惊色,而楚怀安早有安排在先,让御卫军带着一众朝臣至偏殿,才又目向尉迟睿。
“我有话问你,”他并以“朕”自称,而是以“我”,“当年我与玉儿一同坠下山崖,可是你在马上动的手脚?”
尉迟睿顿息良久,才回道:“是。”
楚怀安又问:“后来我娘带着玉儿去祈福,途中遇险,可也是你暗中派杀手要伤玉儿,才致使我娘中箭?”
尉迟睿神色隐忍,还是答了一字:“是。”
楚怀安失望地看着他:“我同我娘拼死都要护住的人,你却百般陷害,你在乎的根本不是我娘的幸福,而是你心中抹不去的恨意。”
尉迟睿闭眸不言,似乎对此无可解释。
楚怀安又道:“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弥补我娘的死吗?”
尉迟睿掩住眼中悲色:“宁儿……难道你不恨你父皇,不恨同你抢了父亲的母子吗?”
楚怀安收住目光,眼中含泪:“自然恨他们,可是娘说过,最该恨的人是父皇,父皇已去,这世间与我有恩怨之人已无,是你让我牵扯在这场风波中,不得善果,你可曾问过我可愿当这个皇帝?”
他轻缓心绪,又看向他:“玉儿是你看着长大,你如此伤他,就一点也不心疼吗?”
听他再次提及楚怀瑜,尉迟睿悲凉一笑:“是啊,那孩子是我亲手看着长大,当初我恨不得亲手掐死他……”
可是……那孩子,却对着他笑。
那么小的孩子,含着小舌弯着月牙儿似的小眼睛咯咯笑,在他伸手之时甚至抱住他的手指啃咬,他鬼使神差就这么放弃了掐死他的机会。
可后来无数个日夜,他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下手,但是小太子天真无邪的笑脸让他下不了手。
当年狩猎,他有意让他跌下山谷,在马上做了手脚,可最后却是宁儿救了他,当他看到属于岭雪的信物别在他发间时,他再一次轻易地放过了他。
后来他同岭雪出宫,他再次下定狠心要让他有去无回,可岭雪替他挡下了所有……
岭雪临终前委托他照顾好宁儿,以及,莫要再伤害那孩子,她不想宁儿卷入这一场纷争。
“玉儿心思单纯,绝不是那伪善之人,若好好教导,将来必定是位明君,可护得宁儿一世安宁,我不愿他们兄弟二人为权反目成仇,啊睿,是我负你,你我的缘分来世再续……答应我,不要再做任何伤害那孩子的事情。”
尉迟睿不忍再想:“宁儿,你又是如何知晓这些?”
“你藏得很好,可凡事都会有漏洞。”此时从大殿外走进一人,尉迟睿侧头看去,是挽月。
“仇跶一事,陛下早有警觉,此人胆小怕事,能做弑主之事,一定是有极大能力能够护住他的人在暗中威胁他,可这楚国朝堂,除了太后,谁又有这个权力?”挽月冷哼一声,“你算计得不错,任谁也不会怀疑一个大内总管会谋害自己的主子,你以为你计划得很好,却一定没想过陛下他会以身入局。”
“当日袁琼初入楚宫,你有意在朕面前求情留他一命,为的就是借他之手,离间太后与朕的母子之情。”听闻来人声音,尉迟睿不可信地瞪大双眼抬头看去,长发半散的小皇帝从内殿走出,依旧是被他禁锢在后宫中时的形貌,此刻只是简单地笼着一件薄外衫,面有苍白色,却丝毫不减帝王之威。
可比起惊惧,尉迟睿眼中流露的却更多的是喜色,恨意里掺杂着一点儿怜惜,是说不清的情绪。
他含泪嗤笑一声,抬眸仰望着他:“你是从那时候……就怀疑我了吗?”
楚怀瑜眉宇轻蹙,闷咳了一声:“朕不想怀疑你,只是一切太巧合,让朕不得不怀疑。”
在大殿外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两个身着侍卫服饰的人正侧耳倾听,其中一人更是捏紧了手中拳头,一副要冲进去的架势,好在有另一人拦着。
断情捉着袁沃瑾手腕,在他身旁小声提醒一句:“将军,切莫冲动。”
这会儿光是听到小皇帝的声音就如此激动,若不是知晓将军对那楚国皇帝存有异样的心思,这模样叫谁瞧去,不是一副要徒手撕碎小皇帝,问他为何还活着的架势?
大殿内,楚怀瑜轻拢薄衫,这才缓缓道:“那日雪夜,朕要见袁琼,你暗中调换楚国江山图和朕的画像,制造一场误会,后又怂恿朕在大殿上当着朝臣的面羞辱袁琼,纳他为妃,朕有心醉酒,你却给袁琼下药,你想让朕做实了昏君的名头,却没想到袁琼恪守礼规,就是打晕了朕也不曾与朕有过任何沾染。”
“陛下的确不通这后宫之事,可太后也决不允有人让陛下胡来,你违背太后心意处处诱导陛下做出荒唐之举,明面上是体贴君心,实则只为激化陛下与太后之间的关系。”挽月走上前,直言不讳地训斥着他所为,“上阳节花灯会,你散播谣言诋毁陛下声誉,差人拿着皇宫之物铸造花灯让陛下中毒,更是派杀手重伤陛下,以此进一步达到你的目的。”
挽月继续道:“太后要陛下在端王与袁将军之间做抉择,陛下邀袁将军狩猎,是你做了手脚让陛下遭群狼环伺,从而袁将军有机会救得陛下,不必一死,这样一来,他就成了横亘在太后与陛下之间的一把利刃,而后端王殿下被送出宫,你让人告知陛下端王殿下有危机,为的就是引得陛下出宫,而你开始收拢布置在楚宫的一张网,让太后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陛下出宫后,你联合郑国君王坑害袁将军,一路阻拦陛下回宫,那时候,你是真的想要袁将军死,可你没想到陛下会回到郑国去救袁将军,亦没想到袁将军会护送陛下一路平安。”
“你眼见陛下回朝,拿出最后一枚棋子,怂恿杨氏子火烧泯州知府,趁陛下无力逃脱之时,救出陛下带回楚宫,以此要挟太后,与此同时让端王殿下知晓自己的身世,迎端王殿下回宫,立他为帝。”
一切言罢,挽月问道:“我说的对吗,尉迟公公?”
尉迟睿沉静半息,忽然跪地大笑,不再掩饰:“不错,这都是我的计谋,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们知道了又如何?”
楚怀安不解地看着他:“难道你希望我同玉儿一样坐在这帝位上,如同你的傀儡一样度过余生吗?”
尉迟睿转头看向他,眼中又多了一份悲戚:“宁儿,我已经为你铲除一切异党,我也不会将你视做傀儡……”
“可是你以什么身份说这种话呢?”楚怀安问他。
尉迟睿一时怔住,竟无力反驳。
“你知晓谭昭有恩于我,便用他引诱我做这楚国皇帝,可我登上皇位,他却因我而死,你不惜以我身旁人为代价,只为你以为的我娘‘泉下瞑目’,却不顾及我,又如何有资格同我说出这一番话?”楚怀安不忍再看他,“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我想要的,只是此生安宁,不是君临天下。”
“宁儿……”尉迟睿还想再说些什么,楚怀安不愿再听他任何“劝诫”之言,直接唤御卫前来。
御卫前来正要押制他,他陡然捉过御卫手中的剑,冲着楚怀瑜前去。
瞬息转变就在身旁,楚怀安惊色,想要阻拦却无法站立,只得在他之前徒手接剑,与此同时,殿外射来一柄断刃,直击尉迟睿喉部。
几人同时一惊,比起突来的断刃,更惊异眼前人的死。
目视楚怀安握着剑刃的手渗出血,尉迟睿心有疼惜,宁儿自始至终,记着岭雪所言,绝不与楚玉反目成仇,不知慕慈心看到这一幕,又作何感想,若是此举能够化解宁儿与慕慈心之间的芥蒂,他这一死也不亏。
他又抬眼看向楚怀瑜,试图张口,喉中血涌出唇角,堵住他想要说的话,这一声“陛下”湮在他眼中落下的泪中,曾经照亮他心中阴霾的小娃娃,愿他往后的人生,依旧能够明媚如初……
楚怀安颤着手松开剑刃,他并未打算处死他,想必皇弟亦是如此。
尉迟睿合眸倒在地,脸上还有一丝笑容,同他一样存有不舍之人还有一旁的楚怀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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