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与他相处了十八年之久的人,就这样死在了自己面前,过往的种种虽有他的计谋,可多少个日夜里的关怀,又都是真切而存在的……
挽月捂着眼睛擦了一把泪,此刻殿外铃叮响,铠甲击铁剑,几人同时看向殿外,只见一人身着侍卫服饰,手握一柄断剑,步入殿中。
他抬手摘下侍卫帽,一双猩红的眼直直地看向身形单薄的楚怀瑜。
挽月惊喜道:“袁将军!”
袁沃瑾扫视一眼同样在看自己的楚怀安,视线又回到楚怀瑜身上:“不知臣该向——哪位陛下行礼?”
第79章 誉王殿下
挽月一时尚难改口,不知如何同袁沃瑾解释位份一事,从名义上来说,楚怀安却为新帝,可他志不在此,这皇位一说,尚无定论。
楚怀瑜收回落在袁沃瑾身上的目光,一步一台阶走至殿下,转身面向帝座上的楚怀安行跪拜之礼:“恭祝皇兄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万岁从万千人口中唤出,都不及他一人来得更让人心痛。
曾经万人之上的帝王,伏在他膝间轻唤皇兄,说要共享这千里江山,世人背叛和唯利是图,唯独他亲手奉上曾经许下的江山,只为换得皇兄一世安宁。
楚怀安喉中如同哽了一根刺,几乎说不出话来,他闭眸不忍视他,哑声道:“玉儿……你要逼迫我至如此吗?”
楚怀瑜恭着礼回道:“若皇兄不受此礼,臣弟长跪不起。”
楚怀安终是睁眼看向他,哽着声道:“那朕就封你……誉亲王,往后见了朕……不必行礼。”
楚怀瑜一礼拜下:“谢陛下。”
见他起身,挽月急忙上前搀扶,楚怀瑜转身吩咐身侧御卫:“去唤太医为陛下处理伤口。”
待御卫领命前去,他才看向不远处的袁沃瑾:“我朝陛下已定,将军该清楚谁才是这楚国皇帝。”
袁沃瑾无言评价他所举,视线略过帝座上的楚怀安只道:“我不关心谁是楚国皇帝,我只关心……”
他止住口,又看向楚怀瑜,楚怀瑜却忽视他的目光:“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这生分的语气,听得袁沃瑾咬牙切齿:“臣有话要单独同誉王殿下说。”
楚怀瑜不温不热道:“有什么话,不能在此处说吗?”
袁沃瑾几乎是被气笑了,他走上前,在楚怀瑜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捞过他脖颈近前,直接吻上他的唇。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连平日里肃色以待的御卫也难堪地别开视线不敢看,挽月双手捂着脸匆忙背过身,只剩俯视一切的楚怀安一阵无言。
楚怀瑜显然没有料及他会有此举,惊得一掌推开他,方才镇定的模样有了撬动的痕迹:“放、放肆!”
连他喝怒的声腔都带着些微颤动。
袁沃瑾以拇指拂过唇角,露出一丝回味的表情:“誉王殿下还要臣在这里说吗?”
大殿之中,静得只剩下这句话和楚怀瑜跳动起伏的心动声,他憋着一张烫热的脸转身走人,连步伐都起了一阵风。
挽月转身见他离殿而去,疾步跟上,临至承阳宫还不忘提醒袁沃瑾:“将军,我家陛…我家殿下还带着伤呢!”
袁沃瑾头也不回地走近殿内:“那就叫太医来候着!”
挽月近前却被殿门“啪”地一声阻隔在外。
殿内案前,楚怀瑜气得脸色涨红,他颤着手用手背轻碰了一下唇,听着合门声急忙收起手,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态。
他理正情绪正待转身,身后覆来一人,随即腰间多了一双手臂。
正要发作的那股气转瞬消散在他的拥抱之下,心中只剩悸动。
袁沃瑾搂着他的腰一寸更比一寸紧,他俯脸埋在他颈间感受着他身上温热的气息,还好——他还活着。
“我是真的信了你……”后面的话他不忍说出口,只问他,“为何连我一同欺骗?”
楚怀瑜一如方才般冷淡:“我怕他们看出破绽。”
袁沃瑾轻掀眼皮,低眸看他的侧颜,贴着他耳边问:“你的计划里,从没有我?”
楚怀瑜愣了一息,须臾,答道:“没有。”
袁沃瑾:“……”
这是他未曾设想到的回答。
他松开手转过眼前人的身子,将他抵在案前又问:“我在你眼里,就这般不值得信任么?”
比起责问,他更在乎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楚怀瑜别开视线有些不敢看他:“毕竟你忠心之人,不是我。”
本是一句搪塞之词,袁沃瑾却抚过他的脸面向自己:“可我爱的人,是你。”
楚怀瑜闻言心中一颤,几乎不可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他的言语太过情深意切,无半分轻佻之意,比起往日他用来哄自己的那些甜言蜜语,直白地令人不敢接受。
“曾经那个忠于他人,为他人卖命的袁琼,早就死在郑国的王土上了,现在你眼前的我,所忠、所爱之人,只有你。”袁沃瑾捉过他的手覆上自己心口,“楚怀瑜,这里装的——全部都是你。”
楚怀瑜怔在他的话里久久不能自复。
他手上缠着纱布,还有并未完全裹住的烧伤,看到这一幕,楚怀瑜更是眼眶一酸,木效同他说,那日听闻他的死讯,他不顾生死奔进火海,发了疯似地在废墟里拼命去挖自己的尸体,炭火疗伤他的双手,他却只在乎火里的那个自己……
身为一国之君,他有负于天下人,更有负于他。
此刻,他压下万般情绪,果断抽回自己的手:“本王爱你,亦爱这天下子民,你与他们……并无不同。”
袁沃瑾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要同自己赌气:“你若当真不在乎我,眼下我就离开楚国,往后天各一方,再不相见。”
他在等他向自己倾诉心扉,可等了半晌,他却道一字:“好。”
在这段时日里,他心怀希冀日日寻找他“尸身”,无数次幻想他可能存活的画面,当他在大殿上听到他的声音时,他是有一瞬怀疑的,他的计划和安排里,没有他的位置。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还活着,不论以什么方式。
只要他还活着,他做什么他都会原谅他。
——哪怕往后,天各一方,再不相见。
“将军,马车……恭候多时了。”承阳宫门外,负责送行的太监擦着额头上的汗,不得不劝道,“殿下让您三更走,您还能……拖到五更吗?”
袁沃瑾侧眸睨他一眼,太监连忙打了自己一巴掌:“奴才多嘴。”
袁沃瑾又再看了一眼宫门,提衣入马车。
侍卫驱马而去,太监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杀神送走了。
可夜幕后,盘旋在城门外的马车却迟迟未离去。
连马车内的断情都看不下去了:“将军,您已经围着皇城转了十来圈了,城门就要关闭了。”
袁沃瑾终于起身钻出马车,驱赶侍卫下马后,提刀砍断缰绳,骑着马掉头往城内去,留下手足无措的侍卫不知该去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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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阳宫内的蜡烛比往常都要亮,楚怀瑜扶着桌案起身,缓缓走至榻边,临近榻前,却似未留意眼前踏板,直接跌扑在床榻上,榻旁略过一阵风,有人靠近,楚怀瑜回拒道:“无碍,你且去合窗吧。”
袁沃瑾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却见他似乎并没有反应,只听他又唤了一声:“挽月?”
挽月闻声而来,正要开口,见着袁沃瑾,一时滞住,袁沃瑾同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挽月会意,随即道:“奴婢没有听清,殿下有何吩咐?”
楚怀瑜蹙眉,伸手去摸,袁沃瑾侧身让过,挽月当即脱掉鞋靴轻悄悄地来到他榻边接住他的手:“ 殿下,奴婢在这儿。”
楚怀瑜仍有些怀疑,侧耳去听:“屋中可还有其他人?”
挽月抬头看一眼袁沃瑾,回道:“是侍卫巡逻路过殿前,殿下多心了。”
楚怀瑜这才放下戒备,同她道:“我有些冷,你去将窗子都合上。”
挽月应声,又看了一眼袁沃瑾,随后起身一一去合窗,待回到榻前时,只见袁沃瑾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榻上人,眼中怜爱之情藏都藏不住。
挽月心中暗叹一息,跪至榻旁又道:“殿下,奴婢为您更衣吧。”
楚怀瑜点了点头,而后在挽月的照料下更衣就寝。
直到他彻底入睡后,袁沃瑾拉着挽月轻步走出屋外,心急地问道:“他的眼睛怎么了?”
挽月不想回答他的问答,有些躲避,可袁沃瑾断然不会轻易揭过:“你若不说,我就去问太医,若太医不说,我就亲自去问他,直到他肯告诉我为止。”
挽月终是耐不住他的逼迫,只得如实告知:“尉迟睿生前说过,殿下所中之毒来自雪原,非雪原之人不可解,如今殿下毒入肺腑,入脑、入了眼,每每发作便不能视物,头疼不已,可当今世上,拥有雪原血脉之人已无踪迹,殿下清醒的日子也越来越少,只怕殿下撑不过……这个冬日。”
说着她的眼泪就涮涮往下落,怎么也止不住,一边抹泪一边哭着说道:“殿下知晓自己会有今日,便为了陛下铺下这一条路,将军迫问殿下心中可有你,你叫殿下如何回复你?他心知往日的甜言蜜语都是妄谈,心知自己给不了你未来,所以咬牙吞下苦水,说着不在乎你的话,可他心里比谁都要疼……这天底下,除了太后,殿下心中又何曾爱过旁人呢?”
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听得袁沃瑾心都快要碎掉了,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故作那般生分姿态的动机,可真真切切听到这些话,他还是疼得无以复加。
不刻,屋内传来一阵声响,二人急忙重回殿内,只见床上人不知何时滚落在地,一只手纠着心口不住地喘气。
“殿下这是又发作了!”挽月急道。
袁沃瑾上前抱起地上人:“快叫太医!”
挽月点着头催人去传太医。
一众太医匆匆赶来,梁宜为首最先上前,他走进隔间内里,见到榻边的袁沃瑾时,愣了一息,而此刻前朝帝王正被他搂在怀里。
袁沃瑾见他伫步不欠,急促道:“先生还在顾虑什么?!”
梁宜听他发话,匆忙垂眸提起手中药箱上前,随后从药箱里取出药包和银针,临至榻前面向袁沃瑾道:“还请将军……褪去殿下肩上的衣物,微臣要在殿下的后胸处施针。”
袁沃瑾依言褪下楚怀瑜上身衣物,而后让人伏趴在自己怀里,将他的肩背袒露在外:“先生请。”
梁宜虽也担忧和焦急,但到底是太医中的佼佼者,稳稳当当地将一根根银针扎进楚怀瑜的穴位。
楚怀瑜疼得闷哼出声,满头是汗,袁沃瑾捏着他的手让他挣劲儿,忍不住问梁宜:“施针很疼吗?”
梁宜回道:“殿下中毒至深,微臣用了些猛药,确实要痛苦些,还望将军多担待。”
袁沃瑾:“这药可有副作用?”
梁宜看他一眼:“不瞒将军所言,这药会损伤殿下的记忆,若长期使用,恐让殿下记忆减退,不如从前。”
袁沃瑾追问道:“长期是多久?”
梁宜默了一息,才道:“三五个月。”
——可他,还能撑得过这三五个月吗?
后面的话袁沃瑾没再问下去,他不敢问。
低眸看着怀中人紧闭的唇瓣,他单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梁宜见此急忙止道:“将军拿的是什么药?”
袁沃瑾:“是蜜脯。”
梁宜这才收回制止的手,毕竟他若当真要害殿下,也不至于到此时才下手,何况如今殿下这境况,除死之外,也不会有更差的结果了。
袁沃瑾从包裹取出一枚蜜脯塞进自己口中,细细嚼碎,而后捏着怀中人的脸,俯脸吻下去,将口中蜜脯的汁水送入他口中。
梁宜一手遮脸不忍直视,看来今日大殿上的传言是真,这袁大将军已经肆无忌惮到这般田地了么?
梁宜有些难以自处,恭言道:“我等在殿中候着,殿下若有异况,还望将军告知。”
说罢起身提袍退出隔间,走进一群暗窥的同僚身前,末了还不忘提醒各位:“各位大人管住自己的眼睛和嘴巴。”
各位同僚们面面相觑,纷纷点头,这掉脑袋的事情,谁也不敢往外传啊。
第80章 正文完结
天际微亮时,袁沃瑾些许疲惫地睁开眼,怀中人尚未醒来,太医们值守一夜,他的情况总算有所缓和。
他抬手抚平楚怀瑜微微蹙起的眉,在他额头上轻印一吻,缓缓起身下了床。
挽月也几近一夜无好眠,这会儿见他从隔间走出来,立时起身上前:“将军……”
她看过里间一眼,压低了声音:“将军是要离开了么?”
袁沃瑾并未否认:“他既推拒我,必是不愿我见他这般模样。”
挽月想做挽留,话到嘴边欲言又止,袁沃瑾瞧出她的意思,从身上取出一物递给她:“这是穿云哨,他若有碍,随时向我传递信号,我的人都会知晓。”
挽月双手接过哨子,郑重地点头。
楚国大局已定,楚怀安称帝的消息一日传百里,邻近小国知趣,纷纷派使臣送来贺礼,只道日后楚国不再对其开战,两国依旧能够长久发展,彼此不相侵犯,楚怀安本也无再征战的念头,贺礼一一接下了。
此外,郑国王室不为人知的秘密揭露天下,随着尉迟睿身死,谭修明意欲瓦解楚国朝政的计划也终以失败告终。
二十五年前郑国国君娶魏国长公主为妻,其陪嫁女则为谭修明生母,魏国长公主心善,引其母为妾,此女却与郑国当朝大臣有染,诞下谭修明,在皇后继之诞下谭昭时,此女恐会暴露自己所为,先为其子谋出路,暗中遣人将小皇子推下假山,乃至谭昭落水伤了身子,神智也由此受损,从而成为一个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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