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楚淞君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先不说小灵陡然知道自己就是个世家人会是什么反应,就说家中四处都是镇物,防得就是小灵这种恶鬼,小灵进去怕是被擦一下边都容易死掉,最好还是别去比较好。
小灵试图撒娇,但还是极不甘心地被婴鬼扯住双翅带走了,凄厉的鸟叫声惊起桐花巷内几家住户。
楚淞君带着王佑鱼上了停在隐蔽处的马车。
望着桐花巷内漫天的纸人,楚淞君放了窗布,端坐于马车之上。
楚淞君还没有忘记小灵给予他的情报,他的大伯楚秉天,身边有恶鬼庇佑,甚至能够驱役恶鬼。
过去一叶障目,整个豫章楚氏的善意朝他扑面而来,大家族的热情,小家庭的热情,都如同天边落下的细雨,不知何时而来,但却偏爱地落在他的身上。
楚秉天曾称呼他为“楚氏希望”,但仔细想一想,在他受祠堂先祖火烧认可之前,楚秉天却依然笃定非常。
他的大伯,楚秉天,标准的世家骄子,头向来高高抬起,不往低处瞧,他表面上温文尔雅,内里却是十足的高傲而自信,更伴有全族奉养而出的控制欲出类拔萃,少年他是楚氏继承人,是世家领头羊,有人或许看不惯他,但是却无法与他抗衡,只能被他所安排,哪怕是楚氏渐衰的当下,楚秉天同样是西京顶级圈层的人之一。
楚秉天先前唯一值得诟病的,也就只有他的后嗣艰难,在过继了楚淞君后,连这个短板似乎也被弥补,堪称真正的完美。
楚秉天是云端上的人,他从没有意识向下看,哪怕当着大理寺寺卿,却仍然只是将破案当作工具,甚至能够将真相当作交易的手段。
楚淞君能够认清,在过去,他一直以为是亲情,才让楚秉天愿意跑到已经被逐出家族的弟弟家中,抱养孩子,甚至不惜将他吹成神童。
但如今若是破开那层障目的亲情,在他未被祠堂认可之前,楚淞君又是凭借什么进入高高在上的楚秉天眼中呢?
楚淞君有了一个令他齿冷的猜测。
若是楚秉天能够役使恶鬼,那么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时,他是否看见了,藏在他影子里的大郎呢?
若是楚秉天能够役使恶鬼,那么他见到自己爆发,父母鬼攻击周围人时,他是因为亲情才决定视而不见,还是因为……他年仅几岁,便能驱役恶鬼呢?
他大呼自己是“天才”,“神童”之时,想得究竟是什么?
楚秉天温情的一面,执意称呼他自己为“为父”的一面,深夜办公回家,为他盖被的一面,鼓励欣赏喜爱的一面……皆在楚淞君的脑海之中交织错乱。
楚淞君闭上了眼。
马车停下。
楚秉天带着夫人郑元瑛在门口等待,见楚淞君瘦削的身影从车上下来,郑元瑛连忙心疼地握住楚淞君的手:“淞儿,大理寺忙么,怎么就两天的功夫就瘦了?快!快把大衣披上,手是冷着的。”
“佑鱼也是,怎么不注意着点公子的身体,公子身体好不好才是最重要的!”
门口大门的灯笼点了起来,红彤彤的,光亮亮的,这是一盏等着他归家的灯。
楚秉天也拥过楚淞君的肩:“夫人!这才哪到哪,我儿要接手大理寺便是要经历这一遭的!慈母多败儿!”
郑元瑛瞪楚秉天一眼:“你这老东西还没死呢!怎么就不能帮淞儿分担一二了!淞儿还小!就你非要他去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刑狱案子!母亲近来都说,好久没见到淞君了!”
楚秉天讪讪不言:“先去吃饭吧。”
楚老太太拄着拐杖冷哼:“他是已经不把我这个母亲的意见放在心里了!”
王太医在一边捋着胡须赞同郑元瑛的话:“淞君年纪小,最好别见太多血气,更别熬夜!”
楚淞君听着王太医的训,掌心突然一凉,低头看去。
那是身着浅蓝色衣裳的童子,两颊的脸蛋红彤彤的,甚至掉着点粉,楚承鸿高高兴兴地拉住了楚淞君的手,他还是死去时候的年龄,楚承鸿维持着这一副身躯,看着楚淞君长大。
楚承鸿快活地笑道:“弟弟!你这几天没在家中住!可寂寞死我了!今天咱们必须玩个痛快!”
楚淞君嘴角缓缓弯起,兀得,他却慢慢扭过了头,看向拥住他往前走的楚秉天,楚秉天正絮叨着之后的安排,侧脸上能够看出岁月的痕迹,但仍然十足的意气风发。
楚淞君的心中浮现一个疑问。
楚秉天看得见近在迟尺的楚承鸿吗?
楚淞君又忍不住低下头看楚承鸿。
兄长他一点一点看着自己代替他,又是什么心情呢?兄长他知道大伯看得见他吗?
明明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楚淞君本已经安定归港的心,却突然漂泊了起来,他很清楚他在畏惧。
第一次……畏惧知道真相。
***
是夜。
楚淞君坐在床上与楚承鸿玩飞行棋。
一切都和过往一样,大郎笑着趴在床沿,决明在影子里冒了对眼睛出来,楚承鸿皱着眉头,拿着骰子骰出大成功。
突然,楚淞君听见楚承鸿说话:“弟弟,你不开心吗?因为什么呢?”
楚淞君回过神,只见楚承鸿对照着骰子上的六点点数,将自己的飞机从营地之中放了出来,他双手托着腮,关切地看向楚淞君。
楚淞君嘴唇张合片刻,一时间竟找不出能够说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楚承鸿是一只奇怪的鬼,身上并没有阴气存在,原本楚淞君以为只是特殊的例子,但是将情境放在当下,却显得十足古怪,楚承鸿身上没有阴气,是因为楚秉天做了什么吗?
楚淞君正想开口,一低头却对上楚承鸿的眼神。
楚承鸿死在十岁左右,放在楚淞君的第一世,还只是个每天都在烦恼作业考试的年纪,活泼而天真,楚承鸿也确实如楚淞君的印象,向来偏爱玩闹,整日精力充沛,热爱冒险,虽然楚承鸿是他的兄长,但楚淞君却始终把他当作弟弟。
楚淞君从来没在楚承鸿的眼睛里,看见过这种……成熟的眼神。
楚承鸿微凉的手压在了楚淞君的手上,那双眼睛里除了成熟,缓缓泛上来些许感同身受:“弟弟,你很辛苦吧,继承楚氏。”
楚淞君一愣,楚承鸿絮絮叨叨道:“我以前也忧愁自己不够优秀,老实说,死掉的那一天,变成鬼后反而很轻松,我已经不必担负起楚氏的荣耀了。”
“哥哥,你……”楚淞君喃喃道。
楚承鸿在床榻上盘起腿:“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我逐渐明白自己有多么自私,楚氏的未来摇摇欲坠,所以你出现的时候,我很高兴,从第一天见到你开始,我就清楚,你就是最好的继承人,因为从没有谁能够如你一般,如此,具有天赋。”
楚承鸿与楚淞君对视,两颊上两团殷红的腮红稍显滑稽,但他本鬼却是前所未有的成熟与严肃:“我忘记了曾经的我是那般苦恼的模样,只是满心以为比起没天赋的自己,有天赋的你便从不会苦恼,弟弟,对不起,我太想当然了。”
兄长他以为自己是在对继承楚氏感到压力吗?
老实说更多的,是因为他重新认识了一遍楚秉天,但仔细想想,如今他对楚氏的态度的确产生了矛盾。
楚淞君沉默许久,他看向楚承鸿,突然问道:“你会讨厌我的出现吗?”
楚承鸿一愣,许久之后,他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却摇了摇头,他真诚地笑道:“一开始我也很害怕,很害怕你的取代,所以讨厌了你,但是之后,我却一直在庆幸你能够出现,因为独自一个人徘徊在家中的日子太过寂寞,太过彷徨,太过孤独……”
“直到你的眼睛里出现了我,直到你记住了我,我就知道,我不必再惧怕被忘记。”
第116章 异兽
楚淞君沉默片刻:“对你来说,我的天赋是什么呢?”
楚承鸿看向一直认真听着他们说话的决明和大郎:“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在你之前,我过去从未想过,居然有人能够驱役如此多的恶鬼……”
听到恶鬼这个名头,大郎不乐意地朝楚承鸿呲了呲牙,楚承鸿连忙讨好地笑了笑:“不是恶鬼,不是。”
楚承鸿的神色有些悠远:“大部分恶鬼在死之前被受折磨,性情暴虐,但人驯服恶鬼却需要恶鬼对人类付出信任,能驾驭恶鬼之人因此屈指可数,而你……你的天赋是藏不住的!我从未见过有人能与厉鬼相处的如此之好!这种情况的出现简直不可思议!就连父亲也不如你!”
楚淞君与决明大郎对视一眼,他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同一个灵魂,如果自己都不能信任的话,又该去信任谁呢?
楚淞君问道:“豫章楚氏秘法,是与驭鬼有关吗?”
楚承鸿这下是真的皱起了眉头:“没错,不过……弟弟,你已拜过了先祖,祠堂都被烧了,先祖理应给予你赐福了才对,你为何用这般不确定的语气?”
“大伯身边,亦有厉鬼驱策对吗?”楚淞君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
楚承鸿一愣,他思索着,低声应道:“有的,父亲身边,有的,我见过一次,印象里是一个极其特别的鬼。”
楚承鸿说完这句话,半晌没有动静,似乎正在回忆那个极其特别的鬼。
“他从未告知过我。”楚淞君坦白道:“我还以为我才是家中那个异类。”
楚承鸿一下没了话,他的表情流淌出不解,流淌出疑惑,最终他深黑的双眸注视着楚淞君,突然提出了一个想法:“弟弟,你有没有想过,直接去问问我们的父亲呢?父亲,他应不会骗你。”
他的双手压上棋盘,轻声道:“我们是一家人,有着斩不断的血缘联系。”
“血缘么?”
楚淞君重复了一遍,将手心的骰子投了出去。
楚承鸿眼睛亮晶晶的,朝楚淞君使劲点了点头,脸上的白粉噗嗤噗嗤往下抖。
楚淞君豁然开朗。
是啊,楚承鸿说得没有错,他们是一家人。
骰子在棋盘上咕噜咕噜转动。
楚秉天会告诉他吗?
如果他会的话,他又为何要瞒他?误导他呢?
楚淞君眼中眸光一闪。
楚秉天可能不会,但有一个人或许会告诉他。
夜很深了。
整个楚府陷入沉睡,不知何时,楚老太太从梦中惊醒,她慢吞吞地从床榻之上坐起来,门外的丫鬟也睡在了小榻上。
今夜泛着点冷,她披了一件衣裳,拄着拐杖,熟练地借着月色,无声无息地绕向了院中一间上了锁的屋子。
屋子想来伫立也有不少年岁,墙砖瓦片都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楚老太太年纪大了,脚步却仍然是矫健的,身子骨亦是硬朗。
她向来不爱太多人服侍,院中留的人不多,一路走来竟没有人发觉。
楚老太太紧紧握在手心的钥匙已经染上了温度,她沉默地将钥匙塞进锁头里,门悄悄地被打开了。
这是间狭小的屋子,屋子中央正摆着三个牌位,正中间有一个牌位,两边两个牌位呈开扇型摆放,牌位上面用朱砂齐齐整整地雕刻着三个名字。
楚老太太就站在门口,眼睛痴痴地望着屋子之中的三个牌位,踩着月色走了进去。
她从牌位边捡起火折子,点燃了两边的蜡烛。
昏暗的火光映照出牌位上的姓名。
“谁——”
楚老太太冷着脸扭头看去,披风甩起,拐杖提起,她厉声喝道。
只见月色下身着单衣的少年,唇色已经发白,他有些不知所措:“奶奶,孙儿来打扰了。”
楚老太太下意识心疼地上前,握住了楚淞君的手,没好气道:“淞儿,你这大晚上的过来也知道是打扰了老婆子啊!哎!过来也就罢了,怎么就不知道多穿点衣服呢?”
楚淞君不禁笑了笑:“这不是给奶奶教训孙儿的机会么!”
楚老太太被逗得乐呵:“哈哈哈哈——油嘴滑舌。”
楚淞君看向楚老太太身后,好奇道:“奶奶,你背后屋子里的是什么?”
楚老太太一顿,表情没有太多变化,眼神却复杂起来:“是没福气的人。”
“没福气的人?”楚淞君一愣,看向楚老太太:“里面的,是牌位吧。”
楚老太太没好气地刮了楚淞君一眼,叹了口长长的气,犹豫许久,终是收了手中准备锁起的钥匙,妥协道:“去瞧瞧吧。”
火烛正在烧灼这,照出用丹砂勾绘而成的名字。
楚淞君瞳孔猛然一缩,只见这座小祠堂中三个牌位,其中有一个竟是他父亲“楚正则”之名,他忙去瞧另一个,是他的母亲“洛知晴”的名字,而摆放在中间的牌位上,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名字,但是却明显是父辈那一代人的格式名字,另一个牌位则是叫做“楚秉地”,与他大伯的名字楚秉天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父亲的牌位怎么会出现在奶奶的小祠堂里?
楚淞君一愣。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缘由,在他出生的前后,他的父亲与祖父闹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矛盾,楚正则被赶至深山,逐出楚氏族谱,直到祖父病重弥留之际,楚正则仍然不愿意回去看祖父一眼。
楚淞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仿佛看见了父亲抱着头蜷缩在影子深处的模样。
楚秉天将自己带回楚氏,将自己记入大房嫡脉,成为了嗣子。
楚淞君努力回忆起大祠堂之中层层摆放的牌位,试图回忆起自己的父亲名字是否身在其中,但牌位实在是太多,他拜祠堂时又火光漫天,他如今只依稀记得自己在混乱之中似乎看见过一个牌位的名字,与他父亲的名字非常相似,名字叫做“楚正均”。
他的动作猛然一顿。
楚正则,楚正钧。
楚秉天,楚秉地。
如此取下姓名,这其中很难说没有什么名堂,只是这四中其三似乎都死去了……
楚老太太上前,拉着楚淞君的手,指向他父亲的牌位:“这就是那冤孽的牌位,你高兴就多拜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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