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亭尘不知为何又是一怒,大巫受着无形之力牵扯,立马扑通一下跪下,道:“属下知错了!”
这么一叫唤,虚空当中令诡域乃至修界都忌惮的力量蓦然收了回去,仿佛只是风吹浮叶,轻飘飘地就又散了。
“可是阁……”
重要的事能不能早一点说!
大巫心下闹腾,嘴上却及时刹住,又干咳一声,然后道:“阁主……属下也一直为你忧心呢,没想到阁主已经择好了炉鼎,如此便不必再度开启诡君圣墓了。”
还好已经选好了,不然他可能又要多一桩差事。
顾亭尘忽而一笑,大巫立时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诡君喜怒不过眨眼之间,此时像是活生生换了副面孔:“你也会有忧心的事?”
大巫紧闭嘴巴,不敢瞎说话。
顾亭尘唇角笑意更深:“若是忙起来,你便不会这般闲了。”
大巫:“阁主的意思是……”
顾亭尘道:“本君近日会离开诡域一段时日,在此之前……”
大巫觉得自己说话卡壳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的问题是诡君留下半句话令下属揣摩。
不过他在诡域多年,见过不止一代的诡君,在药堆子里扎久了,眼力见儿却还是有的,脑子一灵光,立刻道:“阁主不必担心,苏公子一定会在随行之前康健如初的。”
顾亭尘一时还没说话,大巫再次一闪灵光:“属下还会仔细照料苏公子吃食的。”
顾亭尘一听,才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
大巫拎上药箱离开了诡阁,迎面碰上了巡视一圈回到中枢之地的左右副使,不禁叹了口气。
左副使奇道:“你碰上什么事了?这么唉声叹气的?”
大巫道:“总觉得这苏公子被阁主黏上,当真是倒霉至极啊。”
右副使不解:“等等你说的是什么?黏上?”
他这么一点,三人面面相觑一阵,又默契地朝四周环顾一圈,却只见几片落叶飘飞又触地,顿时都卸了口气。
大巫这才接着说:“我觉着是,不过……”
“你们两个随时随地如影随形的,是不是早就知道阁主已经择定苏公子为炉鼎了?”
他这么一问,左右副使对视一眼,又齐齐朝他看来,均是一脸茫然:“你说什么?阁主选好炉鼎了?”
大巫见左副使和右副使的神情不似作伪,勉勉强强信了这两人……或者说两妖。
“有了炉鼎,阁主的情况或能好些……”左副使道,“只是每任诡阁阁主的炉鼎,到头来都难以善终。”
右副使赞同:“于诡君而言,炉鼎是一道劫数,而对炉鼎来说,诡君更是一次劫难。”
大巫及时止了这两人的伤怀气:“打住!所以你们巡视了一圈,现下究竟瞧到了什么?”
诡域近来不同寻常,连恶煞符都被诡君顾亭尘直接扔进了血渊,绝对是有大变故将生,左右副使带着同族隔三差五飞来飞去,四处查探诡域各方的情况。
“近来诡域的确不太安生,不只是血渊中的恶灵在躁动,四角的生灵也都蠢蠢欲动。”左副使抱臂道,“若是压不下阁下之灵,诡域之处境,颇为堪忧。”
“所以阁主才这般想要出去一遭,寻合适的灵器?”
大巫问道。
右副使点点头:“正是,山河印的威力不容小觑,若是能寻回,想必对付阁下那东西,必然有所作用。”
——
苏伯琼一时清醒,一时昏沉,来来回回几遭,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他抬起眼皮,看到眼前的顾亭尘的时候,心下一想:原来他还活着。
在诡域的这些时日,已数不清是几次昏睡后又清醒。
“醒了?”
顾亭尘坐在一侧,开口问他。
拾着几分力气醒来,苏伯琼望着顾亭尘道:“你……”
“你也惧煞气。”
他声音极轻,却在虚弱中隐隐透着一丝笃定。
顾亭尘的眼中并没有泛起什么特别的波澜,他盯着苏伯琼,复又落下两指,抚过他的眉心和鼻梁骨。
这慢腾腾的动作像是顾亭尘在仔细赏玩一件奇珍异宝。
可这“宝贝”本身毕竟是活的,苏伯琼只觉得面上再度泛起微痒来,令他不禁想起数个时辰之前,顾亭尘玩的把戏,有些后怕地回缩了几分。
但是顾亭尘哪儿肯令他退避半分,不过又是一轻揽,就将他搂入怀中,声音压得极低:“你以为发现了本君的弱处吗?”
苏伯琼没吭声,一手却被顾亭尘逮住,又一拉扯,便是贴上了顾亭尘的心口。
诡君的心跳有力搏击着胸腔,此时透过指端传达,令苏伯琼心下也不禁震了一震。
顾亭尘笑道:“这就是本君的弱处,而今能伤到此处的只有你,可是啊……”
这人压低声音,仿佛是在故意蛊惑人心:“此处的伤痕,也是你亲口舔好的。”
诡君的声音轻轻刮擦着耳膜,苏伯琼耳根立时一红:“那分明是你的言灵作弄。”
顾亭尘抿唇一笑,声音也忽然张扬起了笑意:“本君早就说过,若同你再销魂几回,你便可真能要了我的命,而本君也甘愿给。”
诡君虽是这么说,可苏伯琼知道,顾亭尘又是一次在嘲弄他。
苏伯琼抬起头来,目中有不忿之气:“你自身境况不佳,也要依赖我而存,不必太过张狂。”
诡君修炼至一定程度,也需渡引自身煞气,而他成了“炉鼎”,纳下了顾亭尘身上的煞气。这诡君虽可克万煞,可不代表自身没有心魔,也自然会惧怕一部分煞气。
顾亭尘听他一语,倒也不怒,仅是把玩似的捏着他下巴道:“的确如此,可你还是乖乖地做着本君的炉鼎,收了本君身上多余的煞气。”
回想起先前那潮热的吐息和自己主动贴身的缠绵,此时的苏伯琼不仅是耳根,连同面上也一道浮红,只道:“你如此戏弄他人,不会有好下场。”
顾亭尘道:“本君从来不求有什么好下场,可万般不是,都还有人一起陪着,倒也无妨。”
他话音一落,诡阁窗外掠过了一道黑影,惹出了一阵风来。
“慌什么?”顾亭尘朝窗外道了一声,“本君唤你之时才出来。”
窗外的影子飘忽了一阵,然后传来了墨影的声音:“属下知道了,主君。”
墨影随即离了窗边,顾亭尘目光重新瞥来,苏伯琼却觉得一股无端端的暖流注入了灵脉之中。
“停……停下……”
四肢百骸由强力所充盈,苏伯琼不禁张口道。
不过顾亭尘却不理会他,自顾自继续传送着深不可测的灵力,几道呼吸之后,苏伯琼只觉得那压迫感忽地消失,反倒是引着他冲破了某道阻滞,令周身灵脉彻底畅通。
“还是要本君亲自出手,方才好得快些。”顾亭尘的目光轻轻扫过苏伯琼的面颊,认真端详了片刻,“要去看你师尊的遗骸,可还高兴?”
苏伯琼一听到“师尊”二字,便面色微沉,并不想看顾亭尘。
“本君在问你话。”顾亭尘不过微一用力,苏伯琼便折过了目光,“天煞之力虽是你那师兄所引,但蓬莱掌座究竟是不是因此而亡,你难道没有怀疑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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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融血(一)
苏伯琼看着顾亭尘,从此人目光中当真是难以读出什么。
他恐怕是永远都难以得知诡君究竟在想些什么。
顾亭尘又问道:“怎么?不想知道?”
苏伯琼说:“你若是想告知于我,便也不需我开口。”
顾亭尘又道:“那便是想知道。”
苏伯琼忽而扯出一笑:“我师尊因何仙逝,都同你、同诡域脱不开干系。”
他说及此,眼底也泛起了血丝,按压于心底的恨意再一次翻滚难熄,濒临爆发。
顾亭尘却道:“是么?天煞本就是恶兽吞吐,除却你那满心欲念的师兄,也是有不少人在背后谋划着将那恶兽引出,当真只是为了夺蓬莱掌座的性命,好登上掌座之位?”
诡君这么一提,苏伯琼咽下一口气,顺着这言辞冷静下来。
师尊已仙逝,不可挽回,可心怀不轨的图谋之人还未显露,他身为蓬莱府弟子,不求凭一己之力攘除天煞,但揪出这些仙门毒瘤,实在义不容辞。
哪怕他如今已然如此,这件事也必要完成,方可心安。
顾亭尘见他眼中流光微转,似有所动,于是便道:“等你看多了这些,也就不会奇怪了。”
“若是你想清楚了,本君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顾亭尘说到此处,复收回了手。
——
苏伯琼调养了些时日,墨影才重新出现,只见一团墨色状的东西时不时不太安分地在窗边开始再度逡巡,亏得他常年见惯了邪祟,又在这诡域待上了好些时日,不然许是会被吓上一跳。
“可是要走了?”
他这么一问,那团墨色才从窗影缝隙当中缓缓透了进来,那隐约浮现的五官扭曲出一个不太像样的笑容,嘴唇张合两下,方才发出了声音:“主君已下令。”
不过过了些时日,墨影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些,但吐字清楚。
这破封的墨影既然已经重新徘徊于此,便是受了顾亭尘的传唤,一刻耽搁不得。
苏伯琼只应了声是,便持剑而出,倒是将守候多时的墨影惊上了一瞬。若他再不动身,这尘门诡阁,恐要成为第二个竹楼。
“苏……苏公子且慢些。”
墨影一抖身子,眨眼间已经变成了毛毫状的“山河印”,急急跟了上来,在苏伯琼跟前打了个转儿。
他接着才开口道:“阁主在底楼等着呢。”
苏伯琼应了一声,随即跟着引路的墨影,穿过诡阁之上的层层迷障,来到了底层。
顾亭尘此时仍着一身白衣,身后左右副使分立两侧,似是已在此处等候良久。
“阁主,苏公子来了……”
左副使一开口,顾亭尘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伯琼立在远处,眼见着顾亭尘打断左副使之后,忽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仔细听着什么。
诡阁之下必是藏着能震慑仙门的庞然大物,不然顾亭尘不会有这一分谨慎。
左右副使对视一眼,又纷纷屏息,分别抬起了一只手。
只见他们手掌连通一侧手臂之上青筋暴露,虬结出了盘曲错密的形状,接着生出了鸟羽,不过左副使为白羽,右副使为黑羽。
两色的长羽轻飘飘飞至半空,跃出了一星黑焰。
火舌将羽毛灼食而尽,只留下单薄飘零的羽茎。
这羽茎最终落到了顾亭尘的掌中,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倏忽间化作了齑粉。
此番情景,令苏伯琼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佩剑,也是在眨眼之间化作碎末。
顾亭尘瞥来一眼,左右副使心领神会,分别掐出一诀,只见二人都幻化成了虚影,随即穿过诡阁外层,撇下了几根双色交叠的长羽。
随着左右副使身影消失,遥遥传来了几声凤鸣。
——
诡域之内,各类咒术阵法颇多,大都诡异难测,又从亲眼见过的修士口中进一步夸大,一传十、十传百,仙门内外都对此十分忌惮。
然而苏伯琼身在诡域多日,心知这些阵法同仙门当中的并无太大差异,只是还需些引子。
就算是仙门阵法,也难离灵器法宝作为护持之物,何况是诡域当中的阵法。
不知顾亭尘为何这时候思及启开一阵,但这想一出是一出是诡君常态,苏伯琼不以为怪。
苏伯琼问道:“你既已打算赴蓬莱府,又为何在此设阵?”
“你内性聪明得紧,不妨猜猜?”顾亭尘一笑,周围顿时燃起了滚滚黑焰,自然而然绘出了圆圈,将苏伯琼圈禁在内。
随着顾亭尘落下一诀,圆圈边火焰燃烧得更盛,衬得诡君眸中也烈火腾腾,平日幽深的眼底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微光来。
苏伯琼只觉得此时虽然丛丛黑焰仅有一步之遥,但是并未有灼热之感攀上肌肤,反倒是……
有些过分熟悉的酥痒滑过肤表,令他不由将一手抚上了自己的脖颈。
他身上刻纹在这时候再度泛起光来,随后慢腾腾地扭曲转行,每一笔在顾亭尘的意念之下蜿蜒挪移,划拉下既轻描淡写又缠绵不尽的触感。
又是痒,又是……
难以启齿的几分舒心……
察觉到这一点,苏伯琼眉心顿时一跳。
横竖撇捺纷纷窜上心口,刺过一丝痛来,令他又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刻纹笔画在身上流转,就如同不久之前顾亭尘的手指在他肤表之上肆意点缀,最终集聚于心口,就如同心口扎上了一剑,令他骤然万分清醒。
然而顾亭尘又是惯态地一勾手指,苏伯琼便由心口之力相引,忽地就来到了诡君的身前。
顾亭尘拾起他的一只手来,赏玩似的揉捏了半晌,又忽地垂眸,拎起他一根食指来,竟是含.吮了起来。
指尖的温润反倒令苏伯琼后脊都掠过了一阵凉意,可越是退缩,顾亭尘偏就更不放过他,一只手分明还能活动,却只能在顾亭尘的桎梏之下挣扎。
“脸红什么?竟还不习惯?”顾亭尘眼中含笑,一眼望去似是无尽深潭,附着魔音摄心,轻易能操纵他人神智,“那本君会多教教你,如何习惯。”
墨影见状,吓得一躲,同左右副使一样,晃成了虚影,窜出了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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