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有同乡的士兵服役期满,已经回来了。甘罗去打听消息,才知道他父亲甘超几年前在战场上失去了一条腿,伤口腐烂化脓,高烧不退,早就死了。
第38章 吕不韦居然偷偷这样
起初,甘罗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将住在附近的、从战场上回来的同乡挨家挨户都问了一遍,才发现这个噩耗竟然千真万确。
他六神无主,还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家里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甘罗抹了一把眼泪,抓住赵琨的手,嗓音略微沙哑:“我想先弄清楚,信是谁寄的,钱又是谁给的?”
赵琨感觉到甘罗的指尖冰冰凉,将手轻轻地覆在他的手指上,想了想,柔声问他:“你心中有没有怀疑的人选?”
甘罗回忆:“几年前,跟父亲在同一个都尉帐下的亲兵,关系比较好的,有李瑶、蒙武、王贲。”
李瑶出自陇西李氏,是李信的父亲,已经累积军功被封为狄道侯,现如今正在南郡当郡守。蒙武是将军蒙骜的长子,蒙恬和蒙毅的生父,现在已经是副将。王贲是老将王翦的儿子,目前在宫里担任郎卫。
赵琨郑重道:“蒙副将(蒙武)和王郎君(王贲),我可以带你去当面问一问。至于,陇西李氏的人,我跟他们不太熟。”
一直安静旁听的王绾忽然开口:“我与李府君(李瑶)自幼相识,总角之交,他那边我来打听。”
王绾蹲下来,平视着他最喜爱的小弟子,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温柔地替小弟子擦了擦脸。然后将一包饴糖塞给他,极其温和地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有事没事的,都可以来找为师。镐池君也一样。王氏的族人大多住在乡野之间,咸阳城里总共也没几个,你们若是不来,还挺寂寥的。”
甘罗捧着糖点点头,低低地“嗯”一声,露出一个含泪的微笑,“先生待我最好了。”
赵琨:险些忘了,王先生当年也是做过郡守的。人脉其实很广。
王绾和王翦、王贲父子其实是同宗,属于王氏的不同分支。赵琨就听见过王贲喊王绾三叔。王氏和其他的名门望族都不同,他们从来不买繁华地段的豪宅,也不抢人人都喜欢的上好的良田,只在偏僻的城郊,或者乡下,盖那种比较朴实的大宅子,买一般般的田地。主打一个低调,满朝文武谁看了王氏的家业都不会眼红。
据王绾说,这是王氏的现任族长王翦定下的规矩,万一哪天家族败落了,也不会有达官贵人盯上王氏的产业,祸及子孙,安全系数非常高。
他们分头行动。赵琨先进宫一趟,去找王贲和蒙恬,跟他们约好了登门拜访的时间。
等赵琨考虑到去别人家里最好不要空手的时候,伯高已经贴心地替他准备了礼物,提前装在马车上了。
赵琨抛给伯高一个赞许的眼神,笑吟吟地带着甘罗上了车,先去蒙恬的家中,蒙武回咸阳来报信,还没有返回军营,正坐在院子里读兵书,读得抓耳挠腮,似乎颇为苦恼,头发都揪下来好几根。有些读不通的地方,竟然需要蒙恬来讲解。
听甘罗说明来意,蒙武如释重负,把手中的一卷兵法搁在一边,挠了挠头,一脸憨相地说:“啊!在下怎么没想到?贤侄,你等等!”
他挥挥手,让亲兵装了满满两大车的东西,丝绢、锦缎、竹简、笔墨、肉脯、鱼干都有,要送给甘罗。
甘罗:“……”
赵琨:“……”
他们面面相觑片刻,甘罗再次行礼,恭恭敬敬地说:“多谢蒙伯伯,心意领了,但这些东西请恕晚生不能收。”
紧接着,他们去拜访王贲。王贲生得短小精悍,不似蒙恬那般英俊儒雅,也不像李信这般高大健壮,在一众郎卫之中很是不起眼。秦王政显然更喜欢蒙恬和李信。事实上,在这个时期,就连列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王翦也还没有崭露头角,资历是足够老了,却一直没有机会担任主帅。
甘罗将事情又说一遍。
王贲似乎回忆起来什么往事,恍惚了一瞬。他望着甘罗,目光中满是怜惜之色:“贤侄已经知道了?那些信,是甘兄提前写好的,由李府君(李瑶)每年寄出一封。甘兄临终前,最放不下就是贤侄。”当时甘超的断腿剧痛难忍,写废了不少家书,却还是咬牙坚持写。
王贲只跟甘罗叙旧,绝口不提钱的事。然而伯高跟他的小厮闲聊,已经打听清楚了——钱是王贲和李瑶各出一份,每年王贲出三分之二,李瑶出三分之一,加在一起,足够甘氏一年的日常开销,原本计划要给到甘罗成年以后,做官也好,为吏也罢,可以领到俸禄为止。甘超当年也没有立功,是因为他死了,秦王才额外开恩,让甘罗入学室,和诸位公子王孙一起读书。
甘罗再三拜谢王贲,跟赵琨回到镐池乡,坐在门槛上,对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发呆。第二天,他去求见吕不韦,成了吕不韦的家臣——相府的少庶子,俸禄四百石。
再加上赵琨给他开的俸禄,不需要任何人资助,就可以供养家中的亲眷。
吕不韦的权势在秦王政的继位典礼上达到了巅峰。六国的使者,都先求见吕不韦,再见秦王。百官都看吕不韦的脸色行事。
然而吕不韦志得意满之余,反而惊出了一身冷汗,感觉到危机重重——军中的将领,无论是老将蒙骜、王翦,还是年轻一辈的将才蒙恬、王贲、李信等人,都只听从秦王政的命令。
联想到大秦历代的丞相,能够善终的寥寥无几,吕不韦忽然就害怕了。他不再跟赵姬打情骂俏,还按照赵姬的喜好,给她挑了一个男人,希望和赵姬撇清关系,免得被秦王政记恨,将来秋后算账。
第39章 震,长信侯哪里比文信侯长?
吕不韦有个门客,名叫嫪毐,长相气质皆符合赵姬的审美,还是个有特长的男人。吕不韦将嫪毐带在身边,手把手教了一段时间,让他记住赵姬喜欢什么样的陪伴,就连赵姬爱吃什么、爱聊什么话题之类的细节也一一指点,为太后量身打造了一个完美的情郎。
安插人手的最高境界就是让对方无比中意,主动把人留在身边。就像当初给子楚设套,让子楚忍不住开口向他讨要赵姬一样,吕不韦借口公务繁忙,冷落了赵姬一段时间。让他的夫人举办了一场贵妇聚会,邀请空虚寂寞的太后赵姬一起狂欢。
全场的气氛到了高潮,嫪毐最后一个上台,表演压轴节目,他让两个小厮举着实木车轮,像观众展示的时候,赵姬非常失望,因为耍车轮不是什么新鲜的把戏。谁知嫪毐当众撩起衣袍,用他的特长穿进车轮子中央,身体有节奏地摇摆,沉甸甸的车轮以他的特长为圆心,缓缓开始转动,越转越快,看台上响起嘘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
赵姬捂了脸,又从指缝中偷看嫪毐。
这场贵妇聚会,嫪毐一战成名,人送绰号“大阴人”。
赵姬暗示吕不韦,悄悄地把嫪毐送给她,不要惊动秦王政。儿子长成了少年郎,威严与日俱增,不太喜欢她跟男人乱搞,她下意识就想避免冲突。
吕不韦十分得意,他以为就像从前一样,美人计成功,赵姬成为了子楚的心尖宠,心始终是向着他吕不韦的,有事没事就吹吹枕边风,帮他搞事业。只要将忠心的门客嫪毐送到赵姬的身边,嫪毐也会感恩戴德,为吕不韦效力,替他讨好太后赵姬,帮他巩固权势。
最大的问题就是怎样才能不惊动秦王政,不显山,不露水,让赵姬的枕边多出一个人。
吕不韦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宦官。这年头,虽然宦官不一定是阉人,但如果要贴身服侍后宫的妃嫔,必须是阉割过的宦官,这是为了保证王室的血脉纯正。
于是嫪毐被刮去胡须,伪装成真正的阉人,以宦官的名义住进了隐宫,隔了几天,赵姬派人去隐宫挑几个贴身伺候的宦官,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嫪毐带进了她的长乐宫。
吕不韦还以为大功告成,万万没想到,嫪毐竟然是个有野心的。
一开始,嫪毐依然对吕相言听计从,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然而才过了几个月,随着赵姬不再召见吕不韦了,每天都跟嫪毐卿卿我我、形影不离。就算吕不韦求见赵姬,赵姬也爱答不理的。嫪毐就不像从前那么听话了。
一转眼,便是两度春秋。
这一年,秦王政十五岁,赵琨和甘罗十二岁。
赵姬干了一件让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的事——让秦王政封她的贴身宦官嫪毐为长信侯,封地山阳。直接对标吕不韦的文信侯。
赵琨以为秦王政会很生气,然而没有,秦王政虽然非常反感赵姬乱搞男女关系,打算将来一亲政,就先把嫪毐给噶了,但他觉得有个人能分走吕不韦的一部分权利,是好事。至少朝堂上不再是吕相一个人说了算。
所以秦王政淡定地读着《春秋左氏传》,仿佛那些流言蜚语,说得是路人甲,与赵姬无关。
赵琨不是很懂,不过他相信秦王政的判断力。
这天放学的时候,他又瞧见赵濯在跟终黎辛一起练剑。温煦的秋日阳光洒在少年的锦衣华服上,色彩极其鲜明夺目。
发现赵琨和甘罗结伴走过来,赵濯顺势收起长剑,笑得意味深长,用胳膊肘碰了碰赵琨,狡黠地问:“镐池君,你说长信侯哪里长?他哪里比文信侯长呀?他成为文信侯的门客之前,只不过是个欺凌孤儿、踹寡妇门的缺德玩意儿。”
赵琨心说:濯郎君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怕死啊。有个厉害的爹真好。
他敢打赌,满都城都没有第二个人敢这样开嫪毐和吕不韦的玩笑。
赵琨故作矜持,说:“喂,我还是个孩童。”
赵濯上下打量他,突然比划出一个偷袭下三路,仿佛要掏他鸟窝的动作,好在没真的掏上去,而是坏笑道:“年纪也不小了啊,老实交代,萱姬有没有给你安排温柔美貌的小宫女?长信侯到底哪里比文信侯长,你知道的吧?”
这也太粗俗啦,不过这很正常——这年头的主流汉服是曲裾和袴,袴类似于开裆裤、无裆的长筒袜,穿这玩意坐姿不正就会走光。宫廷郎卫都是青少年,铁哥们之间比比大小,甚至互相掏一把闹着玩的事,并不算罕见。
赵琨挤眉弄眼。压低声音打趣赵濯:“要让我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长信侯也就那样,一般般。濯郎君才是最长的。”
就在这时,甘罗忽然咳嗽了一声。眼睛仿佛进了小飞虫一般挤来挤去,还暗示他们向后看。
后边有什么好看的,赵琨一脸纳闷地偏过头,倏忽发现被他们拿来说笑的八卦对象——长信侯嫪毐就站在他俩身后不远处。
这个距离,应该可以听见他们的对话。
第40章 你很好。
嫪毐将脊背挺得很直,努力摆出公卿贵族的仪态,但学得有些不伦不类的。同样的站姿,子楚会展现出一种雍容高华,嫪毐则更像是披着华丽衣冠的禽兽。他没说话,只是望着赵琨和赵濯,眼神有点凌厉。右手紧紧地握成拳,明显在压抑着升腾的怒火。
议论别人很不礼貌,赵琨尴尬到用脚趾抠出大平层的同时,还有些疑惑——嫪毐怎么完全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被戳中痛点了吗?他们刚才说了那么多,也不知是哪一句?
赵琨讪讪地轻咳一声,假装无事发生,一本正经地作揖道:“长信侯。”
赵濯一点都不怵嫪毐,大大咧咧甩了一下衣袖,理直气壮地瞪回去,还问他:“看什么看?我哪一句说错了?长信侯本来就是吕相的门客出身,踹寡妇门的缺德玩意!”
赵琨服了,他这位远房堂兄是真的勇啊,眼里揉不得一粒沙的好汉。
嫪毐一张脸青了又红,额头上隐隐现出青筋,眼睛仿佛要喷火似的瞪向赵濯,好似一头随时都会扑上来吃人的猛兽。只听“锵”的一声,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用剑尖指着赵濯:“竖子,有种跟我比试一场,生死不论!”
几乎同时,终黎辛上前一步,将赵琨和甘罗护在身后。平静观望,似乎并不打算帮忙的样子。冷兵器的锋刃特有的寒光,映得他眉目凛然。
赵濯洒然一笑,随意挽起衣袖:“比就比,要是我输了,绝不会跑回家找大人(爸爸)为我出头。要是长信侯输了,也别去找太后哭鼻子呀!”
甘罗微微蹙眉,提醒他们:“秦律禁止私斗!”商鞅之所以会制定这样一条法律,当然是因为纠纠老秦,私斗成风。据统计,秦简公六年,秦国四十多个县,私斗死亡的人数达到了两万多。立法以后,虽然不再出现大规模的械斗,但秦风彪悍,私人决斗还是屡禁不止。尤其是宗族势力强盛的乡野之间,为争夺水源、田地扯皮互殴。乡老、族长说一不二,连县令都不好插手。
嫪毐假装没听到,怒吼一声,举起宝剑,就冲向赵濯。
“铿!锵!”
赵琨只觉得眼前一花,根本没看清楚赵濯是何时拔剑的,嫪毐就已经被他逼退了一步。双剑相击的一瞬间,嫪毐手中的那把镶金嵌玉的宝剑受到巨力的震荡,一块镶嵌得不够紧的青玉被震飞,砸在了嫪毐的脸上,留下一小块淤青。
紧接着,赵濯干净利落地一剑挑飞了嫪毐手中的剑。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这时,青玉才“砰”的一声落地。
对赵琨来说,赵濯和嫪毐交手的动作太快了,他眼中都是一道道残影,直到分出胜负,画面才变得清晰。他很捧场地为好兄弟喝彩,击掌赞叹:“濯郎君威武!”
赵濯随手挽了一个剑花,扬起下颌,眉飞色舞道:“那是,我这武艺虽不能上马定乾坤,打个把泼皮无赖,小意思。”
嫪毐心中五味杂陈,脸色精彩极了,只说:“你们等着!”
赵濯作出一个非常夸张的表情,戏谑道:“不是吧,真的要哭着去找太后?我们好怕啊。”
赵琨眨眨眼:“堂兄,我们是不是摊上大麻烦了?”
赵濯拍一拍他的背,说:“别担心,就冲你这声堂兄,我定护你周全,不让乱七八糟的人刁难你。”
又是一年的丰收季,赵琨没时间到处浪,他早早地叫上甘罗去了封地。
他种植小麦已有五年,做过成千上万个杂交组合,已经获得了非常优秀的杂交一代小麦品种。下一步,还需要一个区域实验,就是选几个不同的地方,将这个杂交一代再种上两三年,看看杂种优势的稳定性怎么样,能不能适应不同的气候和环境。如果没问题,这个品种就可以推广到全国了。
25/77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