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卫制度主要是为了选拔人才,入选郎卫的青少年,一般在十四到二十岁之间。个别岁数偏大,或者岁数偏小的,通常是秦王特招的亲信。
赵琨放心了。蒙氏兄弟都在秦王政的身边侍奉,秦王政出宫溜达一圈,还要带上蒙毅,同乘一辆马车,那就是给文武百官一个信号——蒙氏并没有失宠。将军蒙骜的地位依然稳固。明眼人就会约束好家中的子侄,不再去招惹蒙氏兄弟。
秦王政惬意地倚着小凭几,姿态威武霸气,“听闻叔父捡了个小宦官,就是那个叫伯高的。去哪里都带着,还给他讲故事听,寡人也要听故事。”
赵琨:“……”
伯高那是我见犹怜,大侄子,你这叫猛男撒娇。
赵琨现编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条小黑龙,要过独木桥。它太小了,刚走到一半,桥上的猫将它当成小黑蛇戏弄,伸出爪子拨它。小黑龙差一点就掉入桥下汹涌的波涛之中。桥下兴风作浪的大蟒蛇也以为它是一条小黑蛇,张开血盆大口就想吞掉它。小黑龙只好暂时忍耐,把尾巴缩回桥头,避免被咬。等它又长大了一些,吞掉了大蟒蛇,赶走了野猫,才顺利走过独木桥。
秦王政抽出腰间的宝剑,用清水冲了冲,手起剑落,只见寒芒一闪,小香瓜已经被劈成两半。他一边掏籽、削皮、切瓜,一边敏锐地问:“叔父想说,寡人就是需要忍耐的小黑龙,吕相是把小黑龙当成蛇戏弄的猫,那大蟒蛇是谁?”
由于秦王政年幼,国家大事由太后赵姬做主。赵姬如果有魄力、有能耐,完全可以成为第二个宣太后,把持朝政,大权独揽。然而,她什么事都依赖吕不韦,吕不韦的权势很快就超出了普通权臣的范畴。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只手遮天,就连秦王政也要暂避锋芒。
本来,赵姬和吕不韦商议国家大事的时候,应该让秦王政和赵琨在一边旁听的。这是先王子楚留下的惯例。然而,赵姬的眼中根本就没有朝政,她一心跟吕不韦调情,总是找借口不让秦王政和赵琨参与议事。
这年头民风开放,女士相对比较自由。《女戒》、《列女传》什么的,都还没出现。比如宣太后就有好几个情夫,和义渠王生了两个孩子,临死前还拟了一份遗言,要让男宠魏丑夫给她殉葬。被劝住了。
作为一个掌权的俏寡妇,赵姬也是比较自由的。
慢慢的,吕不韦的态度也转变了,跟赵姬眉来眼去。每逢议事,赵姬就屏退左右,只留下吕不韦,两个人关起门来,也不知道在屋里干什么。
朝野上下,流言蜚语满天飞,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甚至有人说秦王政不是赵政,而是吕不韦的儿子吕政。
秦王政听见了,神色阴郁,却拿亲娘没什么办法。因为母后要调戏情夫,嫌他碍事,将他撵来撵去。导致所有人都以为秦王政被排挤出了权利中心,这叫什么事?
赵琨被大侄子的敏锐惊呆了。他讪讪道:“就是打个比方,大蟒蛇还没有出现。”
他最近才想明白一个问题——就算没有吕不韦和嫪毐,也会有张不韦和孙毐……因为秦王政今年虚岁十三,还不能独自管理一个国家,权利出现了真空,必定会有人来填补。所以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几乎每一个年幼的无法亲政的君王,身边都会出现大权臣。如果没有,那就有一位足以把持朝政的太后。
秦王政用剑尖插了一小块香瓜,递到赵琨的唇边。
这动作很危险,但秦王政的手非常稳,剑尖静止不动。赵琨小心地吃了,摸出一方绢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脑子里仿佛有弹幕在刷屏——他用辘轳剑切瓜!!!切出了砍头的气势!话说政哥捅荆轲用的是辘轳剑,还是太阿剑?
秦王政插起另一块香瓜,送入口中。又香又甜,丰盈的汁水浸润了唇齿。
他感觉整个人都被治愈了,一直在心中盘旋升腾的烦躁和对吕不韦的杀意,突然就消散了,“叔父,是新品种的香瓜吗?这种最好吃,以后多种这个。”
赵琨:没有生物科技的支持,人工培育一个新品种,大约需要6-8年。他种瓜已有三年,现在只能说出现了一批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实验样品,但要让样品瓜的性状稳定地遗传下来,形成一个新品种,至少还需要三年。所以还不能算新品种。
不过对于品尝瓜果的人来说,只要每次都挑最好的样品,完全吃不出区别。
他贼兮兮地挼了始皇崽崽一把,说:“嗯,今年秋天,骊山温泉边上都种这个,下雪的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吃瓜。但是别用剑插着吃,万一割到舌头怎么办?”
秦王政莞尔,“好。”
大约是赵姬与吕不韦厮混够了,又派人来请秦王政和赵琨去商议国事。
隔着帘幕,赵琨就闻到浓郁的熏香。空气中还混杂着一股子男人都懂的味道。赵琨假装不懂。秦王政面无表情,走向属于他的位置。
第37章 魏国,盛产秦国高官。
赵姬的坐姿很耐人寻味,她上半身前倾,朝着吕不韦的方向,整理了一下衣摆,并不避讳她对吕不韦的喜爱。
吕不韦紧张兮兮地观察着秦王政的神色,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片刻后,确认秦王政还不懂男女之事,才镇定下来。
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目前的局势——秦军固守函谷关,冲不出去,好在敌军也打不进来。韩、赵、魏、燕的军队收复了大片的失地。
这次合纵伐秦的主帅信陵君魏无忌威震天下,魏军拿下了秦国的管城、定陶、河东之地,顺手占领了齐国的五都之一——平陆,可谓是“兵四布于天下,威行于冠带之国。1”几年前,魏国灭了(小)卫国,魏王圉(魏安僖王)派自己的女婿去当卫王。再加上信陵君夺取的土地,魏国拓地千里,隐隐有要中兴的势头。
吕不韦和秦王政的情绪都非常激动。
吕不韦就来自(小)卫国,老巢被人端走好几年也就算了。问题是魏军可能急缺军费,偷偷地把他家的祖坟给盗了。老家的族人纷纷哭着上门,吕不韦气得不轻,险些原地爆炸。
秦王政原本计划着设立河东郡,就连郡守的人选都想好了,结果河东郡的地盘直接被信陵君抢走。还有,两年前他父王才设立了三川郡,转眼之间,三川郡的土地就被信陵君抢去了一小半。管城就是三川郡的。
赵琨生平第一次意识到——秦军面对的,不是那种最多能撑几十年的普通的地方割据势力,而是有着几百年的历史,军政独立,拥有整套精英团队管理层的诸侯国。
秦王政有点郁闷,他派使者去提醒楚王——打打打,打什么打?五国伐秦,别的诸侯还能收复失地,楚国出人出力、出钱出粮、忙前忙后的,能捞到什么好处?尽帮别人抢地盘了。
于是楚王不干了,楚国的军队一撤退,五国军队暂时解散。信陵君也退兵,回到了魏国的都城大梁。
秦王政还给齐王建写信,寡人秦政,刚继位,现在秦国是母后赵姬掌权。老兄,交个朋友呗。
齐王建当然也知道五国伐秦的事,秦王政刚继位,就失去了很多国土。然而齐王建笑不出来,他虽然不是刚继位,但是他刚掌权还不到两年,就丢了齐国五都之一的平陆。之前当家做主的是他的母后君太后。
虽然很多老臣都劝齐王建积极参与合纵,但是,齐王建感觉他和秦王政更有共同话题——他们都经历了太后掌权,都被魏国军队“暴揍”。
于是,秦国和齐国建立了友好邦交,秦王和齐王同病相怜。两国成了兄弟国,好得如胶似漆。
赵琨趁机提要求,请秦王政帮忙向齐王建借一个人——徐巿(徐福)。
化学元素周期表他都写好了,可惜吕不韦太过豪横,相府的方士待遇极高,带薪摸鱼,赵琨暂时挖不动墙脚。不如先把徐福弄过来,帮忙炼钢、烧玻璃、搞外贸。他手下就缺徐福这样的人才。
吕不韦很生气,后果也很严重——他拿出万两黄金,派人寻找信陵君的仇人——晋鄙的门客,让他们造谣。
晋鄙就是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时候,命令手下的门客朱亥一锤子打死的那个魏国将军。晋鄙没有做错任何事,杀他的人却成了魏国的上将军(最高军事统帅),名重天下,风头无二,没有人为晋鄙伸冤,只有晋鄙的门客还在愤愤不平。
他们收了钱,在大梁城中四处散播谣言,说:“信陵君流亡在国外十年了,现如今回来担任魏国的上将军,主持合纵伐秦,各国诸侯的将领都隶属于他,诸侯只听说过魏公子(信陵君),不曾听说过魏王。信陵君还打算趁这个时机定南面而称王,各国诸侯都畏惧他的威名,正想共同拥立他。2”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十分粗陋的离间计。
然而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除了最后一条——信陵君魏无忌想谋反,自个儿当魏王,所有的谣言都是真话。
事实就是各国诸侯只卖信陵君的面子,从来都不把魏王圉当一回事儿。
信陵君这个人没有明显的弱点,他最大的隐患,就是名声太大,手底下的能人太多,而且刚刚击败了虎狼之秦,声望如日中天。魏王圉从前就信不过他,一直忌惮他。现在更是连睡觉都睡不稳——信陵君确实具备谋反成功的能力。
魏王圉派人一打听,各国诸侯的宾客都进献兵法给信陵君,信陵君来者不拒,给他们挨个儿亲笔提名,直接整理编纂成一本兵书——《魏公子兵法》。布衣士子都以成为信陵君的门客为荣。他的府邸天天门庭若市,高朋满座。
魏王圉的疑心病又犯了,开始监视信陵君的一举一动。
赵琨看到这些情报,终于理解了汉高祖刘邦少年时的冲动——据说刘邦从小就崇拜信陵君,渴望成为信陵君的门客。然而等他长成少年郎,跋山涉水找过去的时候,信陵君已死,信陵君的门客张耳正在招人,于是他当了张耳的小弟。
吕不韦发现离间计有效果,继续添柴加火,他一连派出好几批使者,到了魏国,不去拜见魏王圉,反而先带着礼物去求见信陵君,祝贺他即将成为魏王。
无论信陵君是坚决否认,还是试图解释,或者避而不见。秦国使者一概笑得高深莫测,仿佛心领神会。
魏王圉的疑心病一天天加重,忌惮与日俱增,最终派人接替信陵君担任上将军,收回了他的兵权。五国合纵再次土崩瓦解。
最新的消息:信陵君惨遭软禁,他的门客聚集在一起,相约发动兵变,准备趁乱救他出来。关键时刻,尉缭孤注一掷,违抗魏王圉的命令,护送信陵君回到封地,瓦解了一场大乱。可惜信陵君从此一蹶不振,终日饮酒作乐。
尉缭原本是一介布衣,与信陵君在市井中相识,信陵君礼贤下士,给他超出上等门客的礼遇,还举荐他做官。如果说他是千里马,信陵君就是他的伯乐。
尉缭眼睁睁地看着魏国中兴的最后希望破灭,心灰意冷,在信陵待了一段时间,替信陵君安抚门客,打理封地,解决了后顾之忧。然后将官印悬挂在房梁上,悄然离去。
各国诸侯都想招揽尉缭,无论他走到哪里,总是公子王孙的座上宾。而且,就算尉缭不肯留下,也没有一个诸侯愿意放他走——这位深谋远虑的兵法家,原本是信陵君手中最锋利的刀。就算他不肯归顺,养着也吃不了几斗米,用不了多少钱,还能博一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要是把尉缭放走,万一他成了别的诸侯手中的宝刀,哪天再带着军队杀上门来,那损失就太大了。
所以就算用不成,只能束之高阁,也好过将这“绝世神兵”递进别人的手中。
不过,尉缭这厮有个比较诡异的特长——他会原地消失术。
据说尉缭经常玩失踪,特别能跑。江湖人送绰号“魏跑跑”。至今还没有一个诸侯能把他留住。
这天傍晚,秦王政再次打开密封的剑匣,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柄桃木剑,轻轻摩挲良久。七八岁的小孩子初学剑术使用的木剑,对于现在秦王政来说,已经有些短小。心中一直惦记的,无非是送木剑的人——他还在赵国当质子的时候,就十分看好尉缭。
赵琨隐约明白一点点,挑亮宫灯,轻声问:“王上想招揽尉缭?”
秦王政发出一声长叹:“真羡慕信陵君啊,能让尉缭鼎力相助。寡人有办法让尉缭入秦,就怕他来了又想跑。”
赵琨回忆了一下:尉缭子入秦以后,政哥拿出了最高规格的礼遇,然而尉缭子认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像他这样的布衣士子过分热情,肯定没好事。他多次试图逃跑,每次都被政哥追回,而且不计前嫌,依然重用他。野史上说,尉缭是韩信的老师。
魏国,盛产秦国高官——战国的文化中心先后有两处——最早在魏国的安邑,后来在齐国的稷下学宫。秦国的一流人才,比如公孙衍、张仪、范雎、尉缭,都是从魏国引进的。商鞅虽然不是魏国人,但他是在魏国接触到变法,在魏国的丞相公叔痤那里渡过了新手期,学有所成以后才入秦的。
想到这一点,赵琨信心满满:“王上也可以的。只要尉缭敢来,就跑不掉。”
第二天上课,王绾最得意的弟子甘罗居然没有来,也没请假,他旷课了。
王绾觉得很奇怪,赵琨也有些担心,于是结伴去甘罗家中探望他。半路上,王绾让赵琨将马车停在咸阳西市,下车去买了两包饴糖,一包给赵琨,另一包带给甘罗。
咸阳城横跨渭河两岸,穿过繁华热闹的章台街,过了文王祠,便是达官贵人聚居的地方。一大片朱甍碧瓦、富丽堂皇的高门大户之中,夹了一座破旧的深宅大院,年久失修的屋瓦,朱漆斑驳的大门还是五十年前的老样式,跟左右两侧的彩绘门楼形成鲜明对比,与这豪宅区格格不入。
唯有门口的上马石很是气派。隐隐显出名门望族的底蕴。
收到门卫的通报,甘罗只穿了一袭单衣,快步迎出门来。他的头顶扎了两个小发髻,远看就像长了两只羊角,赵琨一直觉得这种叫“总角”的发型有点喜感,混熟以后,经常跟小伙伴互相揪发髻闹着玩儿。谁知今日他刚伸出手,就瞧见甘罗的眼中泪光莹然,似乎快要哭了。
赵琨投降,摸出一颗糖:“抱歉,你揪我,我不还手,别哭啊!王先生又给我们买糖,这次换了一种新口味,你快尝尝。”
甘罗看看他,又看看王绾,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王先生,镐池君。”
赵琨跟他聊了聊,才搞清楚——甘罗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父亲甘超了。每年的五月,他都会收到一封家书,还有一笔钱。然而今年因为秦军吃了败仗,一开始没收到信,八月才收到,但信上的日期不对,内容也有点问题——谁都知道秦军吃了败仗,在这封信中,甘超依然说他们战无不胜,他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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