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也是新品种,青白玉一般透亮的颜色,看着像是生蛋蛋,吃起来甘甜。
不管怎么说,这些水果让子楚尝个鲜,体验一把田园乐趣,足够了。
屋中的陈设简单精致,主打一个低调的奢华。赵琨不求有功,只求不出乱子,只要子楚满意,就算其他人不满意,他也兜得住。
作为合伙人,吕不韦负责准备筵席,向赵琨借了几位厨娘过去帮忙。
子楚一进院子,就对着喷水池看了又看,询问是怎么办到的,是不是方术?赵琨向他解释虹吸原理,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
进屋以后,子楚将铜质的水龙头开到最大,水哗哗地流。多大的人了,居然玩水!赵琨那个心疼啊,尽管秦朝没有水费,但这是清水!每一滴水资源都不应该被浪费。
赵琨示范了一下怎么关水。
子楚又打开水龙头,他精神亢奋、身上发热,直接将手臂伸出来用凉水冲着,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很可能是又吃了吕不韦进献的丹药。
赵琨委婉地劝说子楚,别吃丹药。然而子楚把丹药碾碎,喂给猎犬,一个时辰过去了,猎犬依然活蹦乱跳的,仿佛精神焕发,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子楚就不在意了,他也不相信吕不韦和赵姬会害他,他对中毒的理解,还停留在简单粗暴的一吃就病,或者一吃就死。对于慢性中毒没有什么概念。
赵琨完全没办法,因为方士也不是吃素的,会在炼丹的过程中不断地提纯材料,最终的成品丹药,重金属含量其实没有赵琨想象得那么高,要累积到身体出现大问题的程度,估计得吃上十来年才行。看来得给始皇崽崽另外加一门化学课,谨防上当受骗。
没赵琨什么事了,子楚让他和赵濯带着几个宗室的孩子去玩耍,包括赵政和成蟜,还有子婴等人。
几个熊孩子一致决定玩捉迷藏,赵琨觉得有点无聊,又不想躲在树林、草丛之类的地方喂蚊子,就找了一间没人住的空屋,躲在夹墙柱后边,有帘幔挡着,空间也不算很小,还能靠在木板上养神。
片刻后,赵姬一脚踹开房门,将吕不韦推了进来。吕不韦一直后退,赵姬步步紧逼,最终把一个大男人逼得背靠墙壁,退无可退。
赵姬眼尾泛红,揽着吕不韦的腰问他:“不韦,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不要骗我,你知道的,我什么事都可以为你做。”
赵琨:你俩是不是搞反了!这还算不算红眼掐腰?赵姬这恋爱脑,也是没救了,毁灭吧。
吕不韦的喉结上下滚动,努力端着:“请王后自重。”
赵姬嗤笑一声:“那丹药的事,如果本宫没记错,你父亲就是吃了好几年的丹药,一开始精力旺盛,每夜需要数位女子陪伴,后来身体越来越虚弱,最终皮肤溃烂而死。”
赵琨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心中无比惊诧:吕不韦知道服食丹药的后果?
吕不韦的门客,数量已经超过了三千,其中不乏会炼丹的方士。赵琨去参观过,这些方士什么奇葩的材料都往丹炉里加,包括但不限于硫磺、丹砂、玉石、陨石、各种金属矿、药材、唾沫、童子血……
但他们已经掌握了提炼水银、雄黄、提纯铁矿、铜矿、金矿的方法,还是有点东西的。算是最早的化学家。
顺便说一下,秦汉时期,江湖骗子、杂耍艺人、医生、药师、玄学家,天文学家、化学家等等,通通算作方士。比如神医扁鹊、神医华佗,数学家、天文学家、发明家张衡,都是有名的方士,在史书上,这几位的个人传记直接被归类在“方技”。
所以赵琨还挺惦记这些方士的,因为他想炼钢——场地好找,高炉也不难制造,风箱完全可以改良。但是他个人精力有限,不可能亲自带人搞铁矿石提纯这一块,而这个时代的普通人,要将他们培养到可以自主设计炼钢实验的程度,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所以赵琨经常跟这些方士打交道,观察哪个人的提纯技术比较好,具备丰富的化学、物理实验经验,就把对方的名字记在竹简上,时刻准备把人挖过来。
吕不韦挣脱赵姬,出去转了一圈,确认附近没人,才又进屋,关好门窗,对赵姬说:“我招揽了一位医术极其高明的门客,他说王上的身体,确实时日不多了,这种丹药是他独创的,和家父吃过的丹药不是一种。这种药可以减轻痛苦,王上最近不是感觉好些了吗?也能出来散散心。”
第34章 从公子政,到秦王政。
赵姬风情万种地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似有意,又似无心,一缕衣袖隔空掠过了吕不韦的鼻尖,幽幽道:“这么说,竟是我错怪你了。你当真不希望大王早日……不想跟我再续前缘?”
早日什么?
赵琨心说:赵姬,别想得太多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新人换旧人。除了子楚,谁还能这般信任你和吕不韦?任由你们随便拿捏?
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香风拂面,吕不韦的额角沁出了一层细汗,“臣与王上相识于微末,王上还是公子、太子的时候,从来没有因为臣是商人出身,就像别人一样轻视怠慢。王上执掌社稷之后,对臣加倍敬重。哪怕满朝文武都议论臣、排挤臣,面服心不服,王上还是坚持让臣担任相邦(丞相),掌管国政,加封万户侯。君恩深重,臣不会再做对不起王上的事。”
赵琨回忆起子楚每次接见吕不韦,态度都是无比亲切,以礼相待,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仿佛吕不韦既是好友,也是尊长,还是难得一见的大才子。
赵琨暗暗感叹:一直以为是吕不韦拿捏了子楚,岂不知,吕不韦也早就被子楚死死地拿住了要害。果然能继承王位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赵姬的脸色不太好看,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廊下传来两个孩童对话的声音。
“兄长为什么如此小家子气,不就是不小心摔了兄长一颗琉璃珠吗?上回小叔父也碎了一颗,怎么不见兄长说什么?”
这是成蟜在说话。
赵琨确实弄碎过一颗琉璃珠,一开始,他不知道在战国末年,琉璃珠居然是十分贵重、稀罕的珍宝,习惯性地拿起来当弹珠弹着玩儿。他小时候在乡下过暑假,几块钱买一盒弹珠跳棋,先玩跳棋,等玻璃珠子丢得多了,下不成棋,小伙伴们就在地上掏十几个小洞,将玻璃珠子往洞里弹,比谁弹得准。谁知战国的琉璃珠易碎的很,才弹了几下就碎了。
当时赵政眼睛都没眨一下,若无其事地继续弹珠子,丝毫不在意。还是赵琨主动要求换成不容易摔碎的铜珠子。
成蟜话音刚落,赵政清清冷冷的声线响起:“成蟜,别和小叔父比,人跟人没法比。只要小叔父高兴,再拿几颗琉璃珠给他碎着玩儿也行。但是你,我不喜欢你动我的东西。还有,这颗琉璃珠是父王送给我的,不一样!”
这件事赵琨有印象——吕不韦有个门客(方士),用五种颜色的石头炼丹,结果丹药没练成,烧出来三颗彩色的琉璃珠,其中一颗有明显的瑕疵,另外两颗珠形圆润,花纹非常漂亮。吕不韦进献丹药的时候,将那两颗琉璃珠也一起献给了子楚。子楚赐予两个儿子一人一颗,这么快就碎了一颗?
始皇崽崽从小就缺乏安全感,好不容易得到些许父爱,却如掌中流沙,越想紧紧地抓住漏得越快,转瞬就要失去了。赵姬又是个要情夫不要儿子的超级恋爱脑,赵琨忽然很心疼始皇崽崽,决定以后要对他好一点。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隐隐听见成蟜服软说:“不动就不动。我答应过父王,以后会听兄长的话。哎,赵濯怎么还没找到这里?是只乌龟都该爬来了,真慢!”
赵姬跟吕不韦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偷偷向外张望,等成蟜和赵政走远,赵姬也理了理衣裳和头发,赶紧离开。
吕不韦又在屋中独坐了片刻,才慢条斯理地整理衣冠,开门出去。
赵琨的掌心都是汗,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纹丝不动,委实不容易。哪怕被蚊子扒在脸上吸血,他都不敢打。终于,房间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挠了挠左眼下方新添的蚊子包,换了一间屋子藏身。
恰好和赵政藏在一起。
门外有削竹子的声音。
赵政小声问:“谁在外面?”
赵琨趴在门缝上看,故意逗他:“好美的小娘子!特别清秀,不信你看。”
赵政凑过去一看,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正在编竹篓,“叔父又诓骗人!”
赵琨狡辩:“她的骨相十分优越,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
赵政:“……”
然后,因为聊天,他俩双双暴露藏身之地,被赵濯给发现了。紧接着,躲在竹林中的成蟜受不了蚊子咬,主动出来投降。
子婴是第一个被赵濯找到的,他提议继续玩。
赵琨摇摇头,对小伙伴们说:“我渴了,想回去摘果子吃。”如果吕不韦说的是真话,那子楚的时间恐怕不多了,应该给他们父子多制造一些相处的机会。
赵濯第一个答应,他夸张地大笑三声,走在最前边,说:“是镐池君从西域弄来宝贝树苗?我早就想摘几个果子尝尝鲜了,赶紧的。”
几个小不点都跟着他穿过回廊。
赵琨和赵政肩并肩走在最后面。赵琨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给大侄子提个醒。在他踮起脚的瞬间,仿佛有某种默契,赵政也低头配合。
赵琨附在大侄子的耳边悄悄地说:“政儿,所有人都出来玩,只有王上还闷在屋中。我觉得王上其实也很孤单,我们最近多多陪伴王上吧。”什么时候都可以玩耍,现在还是让他们父子多聚一聚,将来也能少几分遗憾。
说话产生的温热气流像羽毛一样拂在耳廓上,赵政的耳朵微微发痒,他略微一思索,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一把按住赵琨的肩膀,压低声音问:“叔父听见了什么消息?是不是那些太医不敢对父王说实话,却对叔父说了?难道父王的病其实没有好?徐咨说的?”
赵琨被一连串问题搞懵了,万万没想到,大侄子竟然如此敏锐。他只好小声解释:“不是徐咨。前段时间,吕不韦带了一个游医进宫,为王上诊脉,是游医说的。这个人现在是吕不韦的上等门客。他的结论未必正确,天下名医那么多,我们多请几个来,总有人能治。”
赵政早就发现了一点端倪——太医对父王的病情总是语焉不详,嘴上说能治,用的药却没什么效果。父王一直被病痛折磨,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消瘦了许多……还有父王那类似于交代后事的行为。
其实不用小叔父提醒,他最近经常抽空去陪父王说话,也不跟成蟜闹别扭了。
赵琨一路上都在讲笑话,想要分散大侄子的注意力,免得他过于忧心。
回到子楚暂时居住的农家小院,赵濯带着几个小孩子采摘林檎(小苹果),他依次将每个孩童都高高地举起来,让他们自己挑选心仪的果子。成蟜很久都没玩得这么开心了,咋咋呼呼地要求赵濯再举一次,举高一些。
赵琨和赵政先去了堂屋。
子楚又开始犯困,合衣躺在小榻上打盹。
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李斯特意题在石墙上的字,并没有引起秦王子楚的关注,却勾得赵政停下脚步,细细赏玩了许久,还追问这字是谁写的。
于是吕不韦将李斯介绍给公子政。
赵政安排李斯担任宫廷郎卫,跟蒙恬、王贲、李信等人一起,就负责守卫他居住的宫殿。
子楚继位的第三年,派蒙骜领兵攻打魏国,占领了高都等地。又让蒙骜继续攻打赵国,一共夺取了三十七座城邑。
先前,秦国灭东周国,就已经震惊了天下诸侯。现在,秦军又将韩、赵、魏挨个儿揍了一遍,终于犯了众怒。
由魏国的公子信陵君魏无忌牵头,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五国伐秦。
战国四公子之一的信陵君,每次出场,都能秀出不一样的优雅——据说在魏国的都城大梁,有一个大隐隐于市的隐士,名叫侯嬴,他担任夷门监,就是看城门的小吏。
这个侯嬴家里穷的叮当响,却一向洁身自好、安贫乐道,不肯接受任何人的财物资助。
魏王的弟弟、信陵君魏无忌久仰侯嬴的大名,亲自驾车,去请侯嬴赴宴,礼仪十分庄重。
侯嬴整理了一下破旧但整洁的衣裳,径直登上马车,坐在信陵君特意让出的尊贵座位上(当时乘坐马车,以左侧为尊位),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借此观察信陵君的态度。信陵君的姿态越发恭敬,把马车赶得又快又稳。侯嬴又故意让他把马车停在集市中,和屠夫朋友朱亥聊天,让信陵君在一边等候,引来一群百姓围观。信陵君依然面色温和愉悦,没有半点不乐意。
这份十足的诚意,终于打动了侯嬴。
也有人认为,这是隐士侯嬴“出山”,献给信陵君的第一策——礼贤下士。并且让天下人都知道信陵君仁爱宽厚、礼贤下士。
话说赵国的都城邯郸被秦军围困,城破只在旦夕之间。赵王派出使者平原君,四处求援。
秦王威胁其他诸侯国——谁敢出兵救赵,等灭了赵国,就去打他。
于是各国诸侯都不敢当出头鸟。魏国和赵国相邻,所谓“唇亡齿寒”,如果赵国灭亡,下一个就是魏国。关键时刻,魏国的信陵君以国家利益为重,决定置生死于度外,救援赵国。
还有一种说法:信陵君的姐姐嫁给了赵国的平原君,是平原君赵胜的正室夫人。平原君给信陵君写信:“我以为你有救人急难的高义,邯郸这般危急,魏国的救兵不来,你却无动于衷。纵然你轻易地放弃我,难道你也不怜惜你姐姐吗?”信陵君屡次请求魏王发兵救赵,魏王都不答应。万般无奈之下,信陵君采纳了门客侯嬴的建议——窃符救赵。
总之,侯嬴献策:借魏王的宠妃、如姬之手盗窃兵符,让信陵君夺取兵权。
信陵君照办。他光有兵符,没有其他相应的手续。魏国的主帅晋鄙验过兵符,是真的,但事情不合常理,晋鄙并没有接到魏王的命令,心存疑虑,不肯轻易地交接兵权。
此事,早在侯嬴的意料之中,他提前举荐了一位朋友——屠夫朱亥,让朱亥跟随在信陵君的身侧,以防万一。
朱亥此人,是个另类。信陵君多次携带厚礼探望他,朱亥只收礼,却从不答谢,大家都觉得朱亥有点过分。
朱亥说:“我不过是集市上挥刀杀牲的屠夫,公子竟多次探望我,帮扶我。我之所以不答谢公子,是因为我觉得那些小礼小节没什么用处。现如今,公子有了急难,这就是我为您杀身效命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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