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上清回头看去,角落里坐着个男人,手里端着酒杯,懒洋洋地撑着脑袋,微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林方海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怒目圆睁,暗暗瞪了男人一眼。
林上清觉得这个男人有点眼熟,他刚刚的话也说,跟林方海初中同学,想必他们童年也曾经见过,只不过林上清没有印象了。
老爷子的脸色也不好看了,握着拐杖的手攥紧,抿了抿唇,显然被下了脸面。
林方海故作镇定,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这都多少年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发生过,景誉,你记性倒是好。”
“那当然了。”薛景誉一下子跳起来,用力勾住林方海的脖子,笑道,“不打不相识嘛,我们现在不也是好兄弟吗?”
林方海用力推开他,又不想丢脸,只能干笑两声,不再找茬。
薛景誉举着酒杯,走到林上清面前,“上清,我也要出去转转,醒酒,但我对这儿不熟,你给我带个路?”
林上清知道他是在帮自己解围,顺着台阶下了,点点头,跟他一起出去。
“操。”一出来,薛景誉就骂了句脏话,而后一口饮尽杯中酒,“跟一群傻*同处一室,我觉得我的智商都要被玷污了。”
林上清走在他身边,听见他的话,微不可见地抿唇,笑了一下。
“你也很受不了他们对不对?”薛景誉说。
林上清也没藏着,“嗯。”
薛景誉摸出烟,衔在唇间,打火机“哗”一声响起,“你也是林端诚孙子对吧?”
“是。”
“那我没认错,我记得你,我俩小时候见过面。”薛景誉走路很不规矩,一摇一晃的,大衣的衣摆敞开,四处飘逸,差点被烟头的火星子烫到,他也不搭理。
林上清侧头看了他一眼,“是,有年重阳节,你父亲来探望我爷爷,你也在。”
“我爸当时正舔老爷子呢,可不是四处送礼。”薛景誉漫不经心弹了一下烟灰,“真是受不了他那个谄媚样儿,我可不伺候。”
“看得出来。”林上清微微笑了。
敢在阖家欢乐的场合,当所有宾客的面儿,让林方海和老爷子下不来台,也就薛景誉了。
薛景誉不知想起什么,哼笑两声,“我记得有次林方海那个贱人进医院了,是你打的?”
林上清不打算瞒,“对,他想用打火机燎我妹妹的头发,还逼我吃肥皂。”
“爽!”薛景誉豪爽大笑,整个人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他那种人就该好好治治。”
林上清垂眼,面色和缓几分。看来林家的宾客里,也不尽然都是是非不分的谄媚庸俗之辈。
忽然,一旁的小亭子里传来“咔嚓”一声。
“谁?”薛景誉警觉,眉头一皱,目光锐利地刺过去。
亭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上清也看过去,昏暗的湖边亭内,似乎有个小小的身影。
“我数三秒,出来。”薛景誉咬着烟,四处看了看,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过去,“一……二!”
“等一下。”林上清拦住他。
小亭子里的人瑟瑟发抖,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走出来。
林上清望着面前满脸泪痕的孩子,一下子愣住,“嘉嘉?”
薛景誉扔掉石头:“你认识?”
林上清伸手扶住孩子的肩膀,摸到他身上衣衫单薄,便把自己的一副脱下来给他披上,“他是我侄子。”
“林方海的儿子啊?”薛景誉瞠目结舌,十分诧异,“这个点儿他都该睡觉了,怎么在这儿?”
林上清蹲下来,伸手擦去他脸颊上的泪水和灰尘,轻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林嘉面容呆滞,不说话。
林上清心情有些复杂,又问,“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林嘉用力摇头,表情慌乱了一下。
林上清迟疑片刻,又问:“你偷偷跑出来的吗?”
林嘉没反应了,低着头。
林上清把他的脸捧起来,温声说,“发生什么事了,跟叔叔说。”
林嘉眼中流出两行眼泪,表情瞬间痛苦。
林上清觉得不对劲,顿时撤下手掌,而后手腕微抖,抬起他的下巴,“嘉嘉,张嘴。”
林嘉满脸麻木,眼泪姑姑汩汩留着,眼神却非常空洞。
他慢慢张开嘴。
林上清举着手机往他口腔里照了一下,霎时脊背发凉,整个人都抖了一下,额角冷汗冒出。
“怎么了?”薛景誉也俯身靠过来看,看清楚之后,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我艹……”
八九岁小孩柔软的口腔里,含着一枚锋利的刀片,一点轻微的动作就能割得血肉模糊。
难怪他不敢说话。
林上清脸色沉了,攥紧拳头,深呼吸了一下,而后手指卡着小孩的牙齿,帮他把刀片拿出来。
“谁弄的?你爸爸吗?”林上清问。
林嘉低着头,不说话。
林上清心里也猜到七七八八了。
“你跟叔叔说,没事的,你爸不敢把你怎么样。”林上清安抚他,有些关心则乱,想要他说实话。
林嘉却自始至终都沉默无言地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想要妈妈。”
林上清没办法,只好牵着他,“好,我带你去找妈妈。”
“我也去吧。”薛景誉掐了烟,自告奋勇,“可怜孩子。”
走到路灯下,林上清才看见他居然穿着单薄的睡衣,也没有穿鞋。
明明都八九岁了,还瘦瘦的,弱小模样,看上去跟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高。
叹了一口气,林上清把他抱起来,抱在手里也是轻飘飘的。
“嫂子应该跟其他女客一起,在小花厅。”林上清说。
薛景誉跟在他后面半步,伸手戳了戳林嘉的脸蛋:“怎么养的孩子,万一跑出去掉湖里淹死了都没人知道。”
林上清清晰地感受到,听见这话的时候,怀里的孩子抖了一下。
府邸里仍然十分热闹,欢度佳节。路过中厅的时候,还能听见茶室里男人们高谈论阔的粗犷嗓音。
“现在融到C轮的都不容易,市场太冷了。”
“前苏联就是做错了一件事,就一件,你们知道是什么吗我考考你们。”
“现在丁克可算是尝到滋味了,不生孩子啧啧啧,自作孽啊。”
林上清抱着怀里的小孩儿往里面走,薛景誉伸出手,捂住他的耳朵,小声说:“乖,不听傻*说话。”
林嘉趴在林上清肩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他,而后扭头靠在另一边去。
薛景誉看他也招人喜欢,忍不住多逗了两下。
林上清没心思逗小孩,一个厅一个厅的找,终于找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张巧琳。
林上清把林嘉放下来,站在门边敲了敲,“嫂子。”
屋子里女人们交谈的声音此起彼伏,尖锐的笑声,淹没了他的声音。
林上清微叹,又用力敲了敲门:“嫂子,嘉嘉找你。”
这一声才让整个房间安静下来。
张巧琳抬头,看见站在门边的儿子,漫不经心问道:“你怎么还不睡觉?快回去睡觉。”
林嘉低着头,往林上清腿后面藏了藏。
林上清说:“我刚刚在湖边的小亭子里看见他,他可能是醒了,想找妈妈。”
张巧琳正在修手上的指甲油,声音冷淡:“他已经9岁了,该自己睡觉了。”
如此漠不关心的态度,林上清眼神僵直片刻,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张巧琳对待林嘉的态度,让他想起来于曼君。
但张巧琳到底还是善良些,看着林嘉抱着林上清的腿不放,脸上也都是渴望和恐惧,叹了一口气,收起指甲油,甩了甩手指,起身,“拿你没办法,你都是个男子汉了,这么粘着妈妈可不行。”
张巧琳走过来,林嘉就张开双臂靠近她。
林上清视线流连在小孩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巧琳抱起儿子,朝林上清点头:“谢谢你啊,我把他送回去睡觉。”
林上清本来想刀片的事说出来,但刚刚张巧琳的态度,又让他犹豫了。
张巧琳抱着林嘉,正打算上三楼,一道阴戾男声响起。
“怎么回事,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林方海手里端着酒,走上来,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探究。
张巧琳抱着儿子掂了一下,胡乱撩了撩脸上汗湿的头发:“他做噩梦了,我把他哄睡。”
“我来吧。”林方海朝她伸出手,笑道:“男孩儿长大就不该跟母亲太亲密,该独立了。”
他伸手的一瞬间,林嘉往后躲了一下。
张巧琳脸上的表情也透露出几分僵硬,解释道:“他很害怕,我把他哄睡了就下来。”
“害怕的时候更要爸爸陪着了。”林方海说着,语气之间已然带上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威胁。
林上清不禁皱眉,又顾及在场还有其他人,不好说重话,只说:“还是妈妈陪着比较好——”
“小清,你懂什么?怎么教育孩子我自有分辨。”林方海冷声打断他,目光阴鸷:“你对我儿子那么感兴趣?”
林上清:“你……”
“好了好了,二哥他也只是担心嘉嘉而已。”林回舟见情况已经僵持不下,连忙出来打圆场,站在两人中间,陪着笑:“大哥,让嫂子陪着嘉嘉吧,你一个男人还喝了酒,把孩子吓到就不好了,二哥,刚刚大哥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怕嫂子太溺爱嘉嘉了,把他宠坏,大哥不是故意说你的。”
看在林回舟的面子上,林上清没有再计较。
林方海表情仍然不悦,但也没有再表现出来:“让他自己去睡觉,别一直溺爱。”
张巧琳皱眉:“可他刚刚做了噩梦……”
“谁都会做噩梦,他不需要特殊对待。”林方海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巧琳,听话。”
张巧琳垂眼,俯身把还在瑟瑟发抖的小孩放到地上,揉了揉他的脑袋:“乖,自己去睡觉吧。”
林嘉脱下披在背上的外套,还给了林上清,然后自己一个人慢慢往楼上走。
看着他消失在转角,林方海才阴恻恻地笑起来:“教育孩子就是要这样,他们才能独立。”
一旁的人沉默片刻,而后有人开始谄媚附和:“是啊是啊,小孩儿嘛,不能太惯着。”
“哎呀,林董育儿有道,真该让我家那个总惯着小孩的人听听。”
林方海意味深长:“我谈不上育儿有道,但比起没孩子的人,那还算是了解一点的。”
指桑骂槐,林上清厌恶地移开视线。
突然,楼上发出一声闷响,是人摔到地面的声音。
张巧琳猛一回头,眼中担忧,却又下意识看丈夫的脸色。
林方海漫不经心点了根烟,“每个人都会摔倒,不要给他太多反应,否则会养成撒娇的恶习。”
张巧琳涂着漂亮鲜艳指甲油的手缓缓攥紧,没有再说什么了。
“真他妈受不了。”薛景誉插着口袋,嗤笑一声,“一群哈巴狗!”
说完,率先甩手离开。
林上清扫视了一眼围在林方海身边的众人,脸上表情各不相同,虽然都对林方海有胆怯和畏惧,但也有扭曲的憧憬和崇拜。
这些人不少是曾与爷爷林端诚共事过,现在林家看着就要易主,自然是来巴结最被赋予众望的继承人林方海。
林上清看不惯这种事,但他并无力改变。
看了一眼僵直不敢说话的嫂子,林上清心里升起悲凉,转身,离开了充满隐性暴力的宴厅。
楼上最西边,是侄子的房间,此刻亮着微弱的夜灯。
林上清站在露台上抽烟,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薛景誉从夜色中走回来,手里夹着烟,嘴里骂骂咧咧的:“操,老子的车被他们拿走了……”
“嗯?”林上清没明白。
薛景誉指着庄园大门,狠狠地骂:“林方海那个贱货,把我们的车都送去保养了,我们现在根本下不了山,走下去得两个多小时。”
林上清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说:“高中有一次过年,林方海为了把我们留在他家,弄破了我们的车胎,舟舟的父母差点出意外撞死。”
薛景誉抓了抓头发:“那怎么办?我想现在就走,实在是受不了这里的氛围了。”
林上清摇摇头:“看林方海打算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去。”
薛景誉暗骂两声,开始打电话摇人,但他的朋友都在外市,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
林上清心里还在想着侄子,抽完一根烟,说:“我上去看看嘉嘉。”
薛景誉:“那你可得小心点,别被林方海看见了。”
--------------------
感谢【喜欢葡萄的葡萄藤】总裁的1颗彩虹糖!谢谢藤总的支持呀ww预祝周末愉快(* ̄▽ ̄*)
第32章 今夜,任何都不再重要
轻轻的敲门声回荡在夜里。
床上的人瑟缩了一下,而后裹紧被子,空洞洞的眼神望着窗外月色。
“嘉嘉,是我。”
林上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低缓温柔。
认出是他,林嘉的眼神才有了一点焦点,回头看着紧闭的卧室门。
林上清在门外问:“你睡了吗?我可不可以进来?”
28/81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