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垂眼,攥紧被子,好一会儿,才赤着脚踩到地板上,轻轻走过去,给他开了门。
林上清本来等得都有点心焦了,看见门打开,低头一看,小孩儿正站在门后面,看着他。
“放心,就我一个人,你爸没来。”林上清说。
林嘉没什么反应,只是又更拉开了一点门,把他放进去。
见他没穿鞋,林上清赶紧把人抱起来,放回了床上。
一盏小夜灯,若有若无的光,但林嘉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望着窗外亮堂堂的月色。
“你爸过来了吗?”林上清问。
林嘉摇摇头。
“妈妈呢?”
又摇摇头。
“还冷吗?要不要帮你把空调打开?”
还是摇头。
林上清坐在他床边,见他一直没有说话的意思,就替他掖了掖被子,“我就是放心不下你,来看看,那你先休息。”
说完,正要起身,袖子被抓住。
林上清微怔,回头一看,小孩儿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勾住他的袖子,抓着不放。
“怎么了?”林上清低声问。
林嘉抿了抿唇,脸上没什么表情,小声说:“叔叔……我不想被丢进湖里。”
林上清讶然:“谁要把你丢进湖里?”
“爸爸。”
林上清错愕:“怎么会?”
“他说如果我不听话,他会把我和妈妈都装进行李箱里,然后扔到湖里去。”
顿时,震怒席卷了整个身体,林上清手臂肌肉暴起,握成拳头抵在床上。
林上清用力深呼吸了两下,才说:“不会的,他没有资格这么做,也绝对不可能有机会这么做。”
“他会。”林嘉机械地说,“他上次说会把我从楼上扔下去,他就扔了。”
“他真的扔了?!”林上清难以置信。
林嘉沉默片刻,摇头:“他只是把我吊在栏杆外面。”
“我替你报警。”林上清握住他的手,心中又是疼痛又是愤怒。
林嘉摇头:“不要跟警察叔叔说。”
“为什么?”
“警察叔叔来之后,爸爸就一直笑着,他们走了,爸爸就会把我关进后备箱里……”
林上清什么都明白了。
家务事没人管。况且林方海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任谁都不会想到是个背地里虐待妻儿的混蛋。
林嘉慢慢松开他的手,眼神动了动:“叔叔,我睡不着。”
林上清俯身,揉揉他的脑袋,“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谢谢叔叔。”林嘉说。
林上清看着小孩瘦弱的脸庞,睡颜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漠然和麻木,好像早就认命地接受了这一切。
他记得上次见到侄子,是在奶奶的葬礼上,林嘉4岁,活泼开朗,热情好问,抱着他的腿,好奇地问他是谁,趴在他怀里看他的手机,扒拉他的手机,要他陪自己玩。
五年过去,物是人非。
林上清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到林嘉睡着,林上清才离开了他的卧室。
走到二楼阳台,林上清从冰桶里抽了一瓶酒出来,打开,边喝边跟律师朋友打电话,咨询关于抚养权的问题。
“这事儿还挺难办的,一般家事庭很少判离婚和剥夺抚养权,而且你又是个外人,说难听点,于情于理都不该你插手这件事。”
“我以为虐待儿童会是公诉案。”
“只能说很难操作,一般是自诉。”
林上清:“家暴、虐待幼童,这些不能作为剥夺监护人权利的依据吗?”
律师朋友苦笑了一下:“上清,你应该明白,成年人之间的家暴,尚且很难判定,更何况是小孩子?虐待儿童先不说证据难以取得,就算是取得了,怎么判也还是另一说,没死之前,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者以你大哥的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孩子不一定会判给你嫂子,到时候都白搭。”
说完,律师朋友沉默了一下,而后说:“只是家暴而已。”
一句话,让林上清看清丑陋的事实。
律师并非是嘲讽或者是冷眼相待,只是说出了事实罢了。
只是家暴而已。比起放暴力者出去祸害社会,还是将暴力圈在家庭之中,用两个人的安全去换取更广泛的稳定,是最划算的。
向来如此。
挂断电话,林上清靠着栏杆抽烟,眉头越拧越紧,掐得烟卷都稀碎。
“那么好的烟,可惜了。”薛景誉从楼梯口走过来。
“这么晚了,你也没有休息吗?”林上清问。
薛景誉笑了:“我也做噩梦了,你要不要也哄我睡?”
这说话的语气让林上清想起某人来。
薛景誉很快就换了口风:“开个玩笑,别介意。”
林上清摇头:“没事。”
“他们把我安排在了西侧的阁楼,这就是林家的待客之道?”薛景誉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林上清倒没觉得被冒犯,反正他在林家也没有归属感:“你住不惯的话,我帮你换一间。”
“算了,也无所谓。”薛景誉耸耸肩:“我刚刚去看了老爷子,没办法,我爸的任务,我一回国他就催着我来给你爷爷上供呢。老爷子也休息了,看上去身体不大行。”
“嗯,去年年底就开始了,一天不如一天。”林上清说着,语气里也满是惋惜和同情。
“你父母呢?”薛景誉问。
“父亲常年在国外,不知道现在到哪了,可能是中非,也可能是南美。”林上清抽了口烟,而后掐掉:“母亲在精神病院。”
薛景誉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似乎不愿意多谈家里的事,就没再问了。
“你刚刚在跟律师打电话?”薛景誉换了话题。
“嗯。”
“是你侄子的事儿吧?”
“是。”
“我觉得也好,小孩儿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以后多半不正常,你要不然试试把他的抚养权争取过来?”薛景誉信口开河。
林上清失笑:“别开我玩笑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好吧。我看你对那小孩儿挺好的,还以为你喜欢。”
“没什么喜不喜欢的,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在外面受冻。”林上清视线涣散,望向夜色,“他们人呢?”
“都在茶室里玩。”薛景誉脸上露出嫌恶:“一坨屎和一群苍蝇罢了,屎散发出一点臭气,苍蝇就全都嗡上去了。”
林上清不由得抿唇笑了。
他时常看不惯家中其他人的做派,但碍于面子和家族关系,也不会摆到台面上,除非触及他和他所爱之人的利益。
林上清很早就知道,他没有家,只有家族。
家是温暖安全的港湾,而家族只有长幼尊卑、等级分明。
但薛景誉不同,薛景誉个人主义至上,且有雄厚家底支撑,和林家平起平坐,平等论交,只需要合作,并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谄媚。
不爽就骂,不服就干,恣意潇洒,爱恨分明。
比起城府很深的人,林上清倒是觉得,跟这种直来直往的人交往,更轻松一些。
“要敲钟了。”薛景誉说。
“嗯?”
“那边。”薛景誉指了一下山下港口的大石钟,因为隔得太远,只能看见钟顶处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听说渡兰港口有活动,摩天轮也彻夜运转,很多人去那边迎新年。”
林上清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得见层峦叠嶂之下的灯火璀璨,一片连着一片,好像金灿灿的海洋。
彼岸的喧嚣热闹,尚未抵达至此。
手机响起,林上清低头一看,是高梨的电话。
11:56。
他还真是记性很好,今夜佳节,家里事情肯定很多,忙得脚不沾地,还有功夫惦记跟自己打电话跨年的事儿。
林上清转身回到大厅里接电话。
“有去渡兰港口玩吗?”高梨问道。
“你怎么知道?”林上清惊讶。
高梨笑了一下:“随便搜一搜就知道你家附近有什么景点,也不是难事。”
林上清:“好吧,我没去。”
高梨:“那有点可惜了,我听说渡兰客轮今天晚上打算泊停近海,在海上跨年,还有活动。”
林上清遗憾道:“那我没有福气体验了。”
“也好,”高梨转了话风,又沾沾自喜:“都是些过火的活动,比如跨年的一瞬间要跟身边的人Kiss什么的,你没去也好,省得我胡思乱想吃醋。”
林上清:“?”
高梨说:“那你家能看见渡兰港口吗?”
林上清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说:“离得远,能看见一点点,看得见渡兰钟塔。”
“足够了。”高梨说,“那你记得等一下哦,先不要进屋。”
林上清狐疑,没办法,又走回阳台上:“你干什么了?”
高梨卖了个关子,非常谦虚道:“没什么,就是给你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新年礼物。”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林上清还是听出他声音里隐隐的骄傲,忍不住笑了。
说着话,时间到了新的一年。
渡兰港口的大钟声音极为厚实,一层一层,如同波澜一般传来,渡兰山顶也能稍得听见。
伴随着钟声,港口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炸声,烟花次第升空,绽放出绚烂色彩,如同海浪波纹,层次感极强。
漆黑夜空骤然亮起,烟花拼出Happy New Year的字样。
林上清瞳孔中倒映出远处灿烂烟花,微微抿唇,心里鼓噪起来。
下一朵极其奢华的金色烟花升空,炸开的时候,绽出IU三个图案,然后融化在夜空中,银灰色的烟雾形成一个梨子的形状,夜风一吹,就悄然消失了。
高调现身,低调谢幕,倒非常符合那人的性格。
那么明艳张扬、不可一世,却又令人难以置信地贴心善良,真诚可靠。
林上清微微垂眸,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烟花的细碎尾音滑过苍穹,在星星点点的声音中,林上清听见耳边传来很轻的一声:
“上清哥,新年快乐。”
耳边嘈杂一片的烟火,府邸的一楼也开始热闹非凡。
林上清置身喧闹之中,竟然只能听见男人的声音。
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今夜他快乐吗?
并不。
可有了这人陪在身边,常常惦记,今夜,也没那么糟糕了。
“新年快乐。”林上清眼眸温柔,浮起笑意:“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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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你在哪,我去接你回家。
二楼宴会厅里热闹非凡,三楼阳台处,两人缄默地站着,欣赏远处的烟花。
薛景誉听见林上清打电话,又看了看渡兰港口的烟花,问:“有人给你放的?”
林上清还没说什么,耳边传来高梨警觉的声音。
“你身边有其他男人?谁?叫什么?身份证号多少?”
林上清不好解释,只能先跟薛景誉说了两声,转身回到房间里去。
高梨咋咋呼呼,格外委屈:“我不是唯一一个陪着你的人了……”
“你是。”林上清不由得说:“他就是我哥的朋友,小时候见过一面而已。”
“才不是。”高梨说:“你那么讨厌你哥,如果只是你哥的朋友,你才不会对他态度那么好。”
林上清自己都没发现,在他心里,其实薛景誉早就不算是林方海的那些狐朋狗友了。
这人还真是敏锐。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但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林上清心情很好,态度也柔和很多,示弱地问道:“你告诉我吧,我要怎么哄你开心?”
高梨可就不客气了,得逞地笑了一下,“那我也想要一份新年礼物。”
“可以,你想要什么?”林上清问。
“自己想!”高梨不乐意了,故作生气:“送礼物还要我开口要,真是过分。”
声声指责,字字控诉,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林上清捏了捏眉心,勾唇道:“好,我自己想,那你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吗?”
“看你表现了。”高梨冷漠不过几秒,就又巴巴凑上来:“你声音听上去有点哑,是吹了风吗?有没有喝点热水?”
林上清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可能吧,吹了风。”
一回来看见林方海就上火,情绪也不高涨,加上昼夜温差,一套组合拳,嗓子不舒服还是好的。
“睡得还好吗?”高梨问。
林上清心里暖了一下,随口提前的小事,他竟然也在惦记。
“好多了。”
“那就好。”高梨咧嘴,“那你这几天好好休息,玩可以,不许被别的男人泡走了,想我了要给我打电话。”
林上清下意识想答应,又觉得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劲,犹豫了一下。
“上清哥……”高梨一见他犹豫就开始撒娇。
“好好好,答应你。”林上清受不了他示弱,半敷衍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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