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最后一丝火苗被冷水浇灭,天边也透出了亮光。
奋战灭火的领居又拿着盆,提着桶回去,该做早饭做早饭,该睡回笼觉睡回笼觉去。
走之前,有些人安慰了韩老爷子几句,又因着房子并没有烧坏,又替他感到庆幸,嘱托几句,以后注意灯火。做灯笼的嘛,失火大概率就是油火没注意。
韩昭站在灯房门口,往里望,黑灰灰一片废墟,像她八年前在京城,在自家门口看到的那片废墟一样。
她再次走进灯房,地面上,灭火的水浸透了黑灰,一片狼藉。
四壁和梁顶被火舌摧残过,留下黑乎乎的印记。
昨天还堆了一地的灯笼,现下也一个不剩。
屋子中央,原先比人高的花灯也受不了焰火的肆虐,分崩离析,散落在地,只剩下焦黑的竹条。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韩昭不死心地在废墟里寻找。只有角落里的几盆颜料,因是铜盆装着,且离火源远,而幸免于难。
“这就是命呀!”韩老爷子进了灯房环顾一周,叹息了一声,经过昨夜,他的背影似乎更加佝偻了。
交了二十两报名费,花费数月心血做的花灯就这样让火付之一炬。
“这是老天爷不给韩家花灯机会呀!”
韩昭迟钝地转过头,喃喃反问,“这就是命吗?”
是老天爷让她父母惨死,不得申冤?
是老天爷让坏人逍遥法外,依旧在京城作威作福?
是老天爷天降一把火,把她的花灯烧了?
如果这就是老天爷给她的命数。那她拼尽这条命,也要逆天而行,看看这命数究竟能不能改。
她缓缓对韩建德道:“我不信命,我要我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
离中秋节还有几日,没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放弃。
院子里还有没劈完的竹子,她有刀,有手,她可以再做出一个新的花灯,只要不停下来,她就有机会。
她的泪已经在看到裴府废墟的时候流尽了,用冷水洗了把脸,擦干净身上的灰烬。
她冷静下来,揣着银钱到常去的店铺买灯笼纸去。
结果,店铺掌柜的一脸歉意地跟她说:“哎呀,你来的真不巧,店里所有的灯笼纸都让人买去了。”
“本身,因着花灯大赛的缘故,灯笼纸就已经水涨船高,快要售罄了。昨日严记那二少爷又派人来把剩下的全都买走了,这还没来得及进货呢。”
问的第一家如此,第二家如此,第三家也如此。
整个安宁县的灯笼纸都被买空了。
*
贺兰君从满园春查完账之后,没有回家,坐了马车往汇香斋买点心。
临近中秋,去汇香斋买点心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按照往年的惯例,店里畅销的几种点心,是需要提前几日定好,店家才能留住的。
今日正巧出门,她就想着顺道来看一看,买一些点心回去孝敬爹娘。
从汇香斋出来,莺儿手里提着好几包点心。贺兰君向马车走了几步,忽然顿住,方才余光里好像瞟到韩昭了。
她转过头,定睛一看,汇香斋对面的酒水摊上,韩昭正一个人独自坐着,面前放着个酒坛。
“她怎么在这?”贺兰君盯着对面,拧起了眉头。
上次见韩昭,也不过是前几日。她说灯笼快做好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可现下她却一副消沉的样子,似乎在酒摊上买醉。这短短几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贺兰君侧头问站在一旁的莺儿:“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莺儿摇摇头,一脸茫然,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儿发生啊。
贺小姐垂眸,想了一下,调转脚步,向着小酒摊走过来。
韩昭提起酒坛子,倒了一碗酒,端起来,送到嘴边。
烈酒入喉,辛辣刺激,从喉咙头烧到胃底。
她又猛灌几口。人说一醉解千愁,如果她喝醉了,醒来会不会发现,今日这一切都是在做梦。她的花灯没有被烧,后路也没有被严家斩断。
只是这酒虽然烈,却并没有让她一下子醉过去。她提起酒坛子,还想再倒一杯。
一只手伸过来,压住了酒坛。
韩昭抬眼,认出了面前的人,扯出了一个笑来,“贺小姐。”
只是那笑容看着就苦涩,贺兰君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她为何白日纵酒,轻声劝道:“喝酒伤身,别喝了。”
韩昭低下头,低声笑了起来,似乎在自嘲,但还是听话地收回了手,“小姐说的是,喝酒容易伤身。”
可是她现在那么爱惜身体干什么?她需要酒来暂时麻痹难过的心情。
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是现在灯房被烧了,灯笼纸也买不到,她拿什么去做花灯?拿什么打败严家?
如果伤身能让她好受些,让这些事情不发生,她宁愿喝酒喝到吐。
今日就让她醉过去吧,暂且饶过这一日,让她明日再想这些无解的难题。
刚刚喝的几口酒好像开始涌上头,她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醉眼朦胧的,她低着头,看到自己手上做花灯的旧日伤疤。她用另一只手摩挲着,喃喃道:“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一场火全烧没了。”
她又从左边摸过来一个碗,放在贺兰君面前,提起酒坛子就要倒酒:“来,我敬小姐一碗。”
今天就不醉不归,一醉解千愁。
贺兰君忙拦下她的手,夺过了酒坛子,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失火?”
还恰巧是在中秋节前几天,这其中一听就有蹊跷。
昨夜救火时,韩昭还可以当是不小心失火,可今日满县城买不到一张灯笼纸,她就意识到昨夜那场失火不是意外,是严家在背后捣鬼。
可她既没有证据,也没有看到纵火之人。最重要的是花灯已经毁掉,事后追究,能让它失而复返吗?
她低下了眼眸,声音低沉迷离,“谁知道呢,昨夜一场火,就那么巧的,在灯房烧起来,把那盏花灯烧的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了。”
她顿了一下,想起前几日贺小姐说的话,自嘲地笑了,笑容苦涩:“贺小姐,你的好消息我大概是听不到了。”
没有花灯,她不可能拿到比赛第一了。
贺兰君看她这副消沉颓丧的样子,脸上现出怜惜的神色,不忍心地问道:“花灯节比赛还有几日,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韩昭摇了摇头,还能帮上什么忙呢?她轻声道:“现在整个安宁县连张灯笼纸都买不到,我做不成花灯了,贺小姐。”
仿佛对自己的境况一锤定音。
“灯笼纸?”贺兰君一听到这几个字,眼睛一亮,沉声道:“若是这样,那我的好消息,你现在就可以听了。”
“什么?”韩昭抬眸,疑惑地皱着眉头,眼神却已不太清明。
“跟我走。”贺兰君拉起韩昭的手腕,起身,向停在汇香斋门口的马车走去。
第33章 信承诺小姐伸援手
马车停在了贺氏绸缎庄的门口,韩昭下了马车,晃了晃脑袋,在酒摊上喝的几口酒,坐马车的这段距离也已经清醒过来了。
她环顾四周,不知道贺小姐带她来绸缎庄干什么?
贺兰君下了马车,径直往店里走去,韩昭只能跟上。
店里,掌柜的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惬意地躺着,这个时辰,快到打烊了,客人自然不多。
有人进来,他往门口一瞟,立马收敛神色,起身站了起来,凑上前去,顶着张笑脸道:“小姐来了。”
又看了一眼贺小姐身后的韩昭,认出她正是之前跟小姐一块来的人,贴心地问道:“小姐是来看刚织出来的新布吗?”
新布刚织出来,他就派人告诉了贺小姐。
贺小姐前几日已经来看过,今日特意带她的这位朋友来,掌柜的想着,应该是要验货交付了。
贺兰君点了点头,正色道:“还得麻烦掌柜的带个路,带我们去瞧一瞧这织出来的新布到底合不合用?”
掌柜的忙点头称是,殷勤地在前面带路,领着她们往后院的库房去。
韩昭在后边听着她们的对话,渐渐反应过来,贺小姐这是带她来看布庄新织出来的灯笼布?
三月份的时候,她以此为条件,才答应贺小姐到她府上教习绘画,可后来,准备花灯比赛,事情忙碌,她竟把这事渐渐的忘在脑后。
此时灯笼布若能织成,无异于雪中送炭,天降一个大惊喜!
她睁大双眼,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这一天经历了太多失去,她甚至疑心,贺小姐的出现,是不是都是自己做梦想到的好事儿?
贺兰君回头见她呆愣愣的,疑惑地歪了一下头问:“一起去看看?看这织出来的新布能不能做你的灯笼纸?”
韩昭掐了掐手心,不是梦。她回过神来,跟着掌柜的和贺小姐快步往后院去。
后院有三间房,掌柜的打开了其中最大的一间。推开门,里面的货架上堆放了各种各样的布料。
掌柜的走到中间一排架子旁,往里走,从上层取下了一匹白色的布出来,抱到韩昭和贺兰君的面前道:“小姐,这就是工匠们新织出来的素布。”
贺氏绸缎庄的工匠们织出来的绫罗绸缎,根据不同材质的需求,会织出不同的纹样,然后再染色、上色,而小姐要求的这灯笼布,只需要原本的颜色,也不用织什么纹路花样,掌柜的就称呼为素布。
“工匠们也是织了好多次才织出来。这布得薄,还得透,还得韧,还得轻。可不好做了。不知道这次的合不合小姐和公子的心意?”掌柜的把布往前递了递,方便她们看的仔细一些。
其实这这批布一到掌柜的手里,阅布无数的他凭手感就知道肯定能成,说这番话也无非是想讨个功劳。以后店交到小姐手里,他也能捞个好。
果然贺小姐对他点了点头,轻声道:“掌柜的,辛苦了。”
掌柜的忙笑呵呵的道:“为小姐做事是我的本分,小姐以后有事尽可以吩咐。”
韩昭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白色的布匹。入手是棉布一样的质感——柔软。拉开看,轻薄如蝉翼,透过布,手心的掌纹也隐约可见。坚韧且轻,正是她之前想要的那种布。
她的神色变得惊喜起来,她又可以做花灯了。
贺兰君看她的神色就知道,这布是没问题了,她想要的灯笼纸,现在有了。
她心内也松了一口气,韩昭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不想再看到了,还是现在这样好。
贺兰君笑问道:“这布可以做灯笼吗?”
韩昭仍旧在摩挲着那匹布,目光没有离开,点点头,欣喜若狂地道:“可以!可以!”
贺兰君眼神转向掌柜的,示意,掌柜的立刻懂了,把手上的布塞到韩昭怀里,笑道:“公子拿好了。”
韩昭紧紧抱住怀中的布。贺兰君笑道:“这布就送你了。我相信你能再做出一个独一无二的花灯,我等着你夺冠。”
韩昭抬眸,见贺小姐笑眼盈盈,眼含期待,心下触动,目光也变得坚定,重重点了点头。抱着布转身出了门。
走了两步,又猛地回头冲过来,一手抱布,一手搂上来,抱住了贺小姐。很快的一下,又松开了,顶着贺兰君眼睛郑重道:“贺小姐,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此时恩情太盛,她欣喜若狂地不知该怎如何表达,说的话也有些胡言乱语起来。
说完,她转身夺门而去,留下贺小姐在屋内僵立着身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韩昭抱了她。意识到这点,贺兰君的心开始砰砰砰砰地快速跳起来,好像马上就要跳出胸膛了。
脸上热意上涌,她不禁伸出手,贴上脸颊,眼睛余光忽然扫到一旁的掌柜的。
掌柜的在韩昭抱上贺兰君的那一刻,就已经待在原地石化了。饶是他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目瞪口呆。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这小子就是姑爷吗?小姐这样,老爷知道吗?
见贺兰君眼神扫过来,掌柜的连忙弯腰,钻进旁边的货架里,头恨不得塞到布堆里,嘴里念念有词道:“昨日刚进的紫云罗怎么就找不到了?我记得让小五放在这儿呢。在哪儿呢?怎么找不到呢?这小子又偷懒,等回头,我一定要说他一遍……”
贺兰君放下手,略显尴尬,轻轻咳了两声,目不斜视,对掌柜的道:“刚刚的事,不准往外说。”
掌柜的很上道,从货架里把头缩了回来,装傻道:“刚刚我一直在找布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贺兰君也不知道她的警告对掌柜的有没有用,再待在这儿,她也觉得不自在,快步走出了库房。
走到前面的店里也不见韩昭的身影。她问莺儿:“韩昭呢?”
莺儿一指门外,“刚刚看她抱着匹布跑了,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贺兰君沉默,本来还打算用马车送她,现在只能算了。
坐在回家的马车里,贺兰君想到刚才的事,后知后觉的有点开始恼。
韩昭她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这么抱她呢?私下里也就算了。
不行,贺兰君又推翻这个想法,就算是私下里,也得提完亲之后才能这样。
她思绪纷飞,忽然想到提亲,脸上又热了起来。
“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莺儿不解地问。
“许是太热了吧。”贺兰君摸了摸脸,摇了摇头,企图把不知歪向何处的思绪拉回来。
莺儿疑惑不语,都秋天了,还热吗?小姐今年怎么老是畏热?
韩家灯房里,韩建德在打扫火灾之后的废墟。被火烧过的竹条,一碰就碎了,落了满地碎屑。
他把地上的灰烬都扫出去,看着房子四周和梁上黑乎乎的火痕,他又忍不住一声叹息。
这房子事他年轻的时候建的,临到头,人老了,房子也遭此一难。
他终究没能带着韩家花灯重登辉煌。
与韩家一墙之隔的王大娘家,堂屋里,钱小舟紧张地盯着胡大夫施针的手。
他一大早就跑到了严府,这次严二终于不再阻拦,他终于请回了胡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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